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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到浓时,一夜无眠,直至丑时才疲惫睡去。
自从二人心存芥蒂后,每每相处总是一方试探猜疑,另一方执拗疏远,即便曾有片刻温存,也多半是草草了事,终归少了琴瑟和鸣时该有的默契。
今日虽是有心算计,却终是将存在心中的真意与委屈说出了口,如同卸下了一块压在心口的大石,顿觉松快许多。胤禛心里的芥蒂未必能因这一番话全然化解,可是面对我难得放软的姿态和那般“真情流露”的表白,着实抚慰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情自然熨帖不少。这一夜,胤禛没有如往日那般在乾清宫处理政务到天明,从不愿留宿养心殿的我也终究还是留了下来。二人间竟是如同回到了那段相互信任倚重的日子,放心将彼此的一切都交付给对方,只求共同进退。
我始终是睡不惯养心殿的床榻,半梦半醒间不知睡了多久便就醒来。
窗外依旧夜阑如水,今夜月色正好,入夏闷燥,幔帐未有放下,透过隐约照入屋内的月光,可以看清身侧熟睡之人的侧脸。
曾听许福多说,胤禛从登基至今几乎废寝忘食不眠不休地在处理着政务,即便那时有郭安二女在侧,也不过偶而有之,常常也是小憩便起,不会因此耽误正事。今个倒是难得见他睡得如此踏实深沉。
抬起手,想要轻抚他眼角不知何时出现的鱼尾纹,却在将要触及时停住。看着眼前的男人,我突然理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有着怎样的感情。
是爱吗?也许有过,可是心动的萌芽刚刚冒头就被太多的尔虞我诈与试探猜忌中生生扼制。可若说不爱,却始终在心里摆不脱放不下,不敢去想,也不敢触碰,因为一想一碰就会觉得入骨的疼痛。
默默收回手,心在此刻被时而微甜时而苦涩的复杂情绪左右摇摆着,也不知是因为野菜羹唤起了过往的记忆,还是那番话触动了柔软的心思,这种复杂的情绪已不知多少年未曾有过,如今这般却让人惶恐。
其实胤禛是个心性异常坚忍且从不会被人轻易左右心思的人,然而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片敏感柔软的地方,只要能拿捏住这片柔软,即便是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我想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柔软所在。可我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利用这一点来算计他,即便那些话却句句真心,只是若无谋算,以我的性子断然不会以如此柔弱卑微的方式与他说起。我对他的算计虽无恶意,只是为了自保的无奈,可利用这样的手段仍是下作了些,到底还是有愧于心。
是了,其实我是有意去翊坤宫探望年氏,就是算准了胤禛会因为不愿让我与年氏有过多牵扯而主动找我问责。
本想着以胤禛有些傲娇的性子,在他知晓我又不听他的话擅自前往翊坤宫探望年氏后,该是先派人私下申斥我的不听劝阻,然后我依旧挑战他的权威与耐心,继续我行我素的往年氏那边频繁走动以此来激怒于他,导致他忍无可忍亲自过来兴师问罪,我借此机会示弱,化解与他之间的僵持与隔阂。
当僵持与隔阂化解后,我再时常以送吃食的借口往来养心殿,给人一种我复宠的错觉,以此打草惊蛇,让隐藏在乾清宫的那人产生危机感,使他急于想办法让我失宠而自乱阵脚,最后以景仁宫为饵,请君入瓮,翁中捉鳖。
可是这次也不知胤禛到底作何想,竟然未按常理出牌,直接用野菜羹的借口让我来养心殿侍候。不过这样也好,按之前的计划至少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如今只一天便目的达成,比之前计划的省时省事不少。
可是事情太过顺利,难免让人不安,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然而已经走到这一步,除了硬着头皮继续,别无选择。
我睁着眼盘算了半宿,直到寅时过半,天色微明,想着应该差不多到了胤禛该起床早朝的时辰,才将唇凑到他的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胤禛浅眠,即便睡着也甚是机敏,即便有轻微异响也必然会迅速醒来。故而我这一吻落下的瞬间,他便睁开了眼,迎上我含笑的眸子。
“本想让你多睡会,等苏公公进来叫起,可又想着时辰差不多了,只怕昨晚还有未处置的事务要捉紧处置,所以就提早将你叫醒了。今个我替你更衣可好?”我将手环上胤禛的腰际,头倚在他的胳膊上,男人特有的气息让人莫名觉得踏实,可惜鼻息间早已不再是熟悉的沉香,换成了帝王专用的龙涎香,名贵之余却少了沉香那种令人心静的怡然。
胤禛反手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抵着我的额头,轻嗅着发间皂荚的清香,轻笑了一声,用带着沙哑与慵懒地声音道:“没想到还能见着你如此乖巧的一面,记得从初见到现在,你的周身总是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仿佛是冷眼旁观的过客,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今个倒是觉得真切不少,可我却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只怕这样的你会在下一秒消失不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的身体僵了僵,他的话无意说中了我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秘密,也让我那股隐隐的不安更加强烈。
“今个可有想吃的?我回景仁宫去做,晚些让小东子去拿就好。”压下心底的不安,将话题转移开,既然计划已经顺利展开,也就没必要再过分邀宠,虽如此问,却也没有借着复宠的机会主动往上凑。
“不必折腾,看你这眼底还泛着的青色就知晓你这一晚上定然没睡踏实,待会便回去歇着。今个我要与朝臣们商议大兴宗学之事,只怕又要与他们在乾清宫里一同用膳,晚上我若得空便就过去你那边,不过你也不必刻意候着,若要过去,自然会遣人与你知会。”胤禛抬手抚了抚我披散的长发,语气中竟是几分不舍。
守在外头的苏培盛早就听到了屋里的动静,轻声唤了句:“主子,时辰到了。”
听到苏培盛的声音,胤禛也不耽搁,起身下床。我也随之起身,动作生疏笨拙地服侍他洗漱更衣。
临出门时,胤禛突然握了握我的手,眼中是我看不透的深邃,却是什么也没说就上了步辇。就在这一刻,我心底的不安再一次地涌了上来,我发现这种不安竟然来自胤禛,却仍是说不清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