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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弘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遇清妩。清妩一身白色狐裘,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张小脸,雪玉似的脸庞略显苍白,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黛,却难掩自身清丽半分。夏侯弘眼眸清冷透彻,目光在清妩身上停留良久,这才慵懒开口:“玉将军今日不像是来谈判,倒是像来谈人情的?”
敏赫军营,玉倾寒与夏侯弘相对而坐,神态自若,却是淡笑不应。
夏侯弘冷嗤,再次将目光转向清妩,略带嘲弄地开口:“相爷夫人千金之躯,怎么不好好在上京呆着偏跑到玉溪这苦寒之地?”
外面天气阴晦,风急雪大,清妩虽身裹狐裘,一路走来,亦被冻得浑身发冷,在帐中歇了会儿,方才好些。这会儿听得夏侯弘将话头对向自己,清妩不由心中一颤,似还身处寒风大雪中,背后陡然一凉。什么时候她也学会了极尽可能利用周遭的人事,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明知对母亲的清誉有损,却还是这样做了。“清妩素闻玉溪乃天敏两国商交之地,商业繁盛,局势安稳,是个定居的好处所,一时贪图新奇,便到玉溪住了段时间。算算时间,已三月有余。”说完,清妩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夏侯弘身侧的左殷。
夏侯弘性疑,见此,果眸中渐聚寒意,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左殷的方向。顷刻,又清冷地笑了笑:“夫人倒不若说说今日的来意。呵,莫不是感念老汗王年老,想回王庭看看?”
当难堪如预料般如期而至时,清妩仍禁不住浑身轻颤,像在大庭广众下被人狠狠煽了个耳光,尴尬的身世被他用这般调笑轻嘲的口吻揭露在众人面前,她却无从反驳……是不能。清妩只感觉脸上有些发热,似乎连耳根都似乎开始泛红了,她没有去反驳夏侯弘话里的意思,只绕过那个话题答道:“前些日子汗王带兵破城,慌乱中清妩与表哥失散,近日才得闻表哥是被汗王手下的士兵带回了军营……表哥不过一介商贾,难堪大用,用他换玉溪一城,汗王未免高看了他。”
“清妩姐姐?”一直在旁边低垂头的青漪,似隐隐听出了清妩话里的意思,一时惊疑,忍不住抬头低唤。
夏侯弘这才注意到清妩身后站着的女子,初时还以为是随侍的丫环,这会才知这女子与清妩关系匪浅。本是淡淡的一瞥,却在看清女子的眉眼后蓦地定住。夏侯弘微眯了眼定定看着青漪,眼神似惊疑,又似犹豫,但反应过来时已轻声吐出个名字:“青阑!”
青漪不喜欢夏侯弘看她的目光,直觉得让她毛骨悚然,这个冷血无情的外邦国主怎么会用这种似迷茫又似眷恋的眼神看着她?青漪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想要躲开夏侯弘的目光。
夏侯弘的迷茫也只有一刻,下一瞬眼中已然平静无波,只剩无尽幽寂和深沉。转眸看向清妩:“依夫人之见,沈睿的价值不够,那谁才够呢?夫人自己吗?”
清妩浅浅含笑,并没有被人戳穿心思的尴尬,她自知自己的手段深浅,断不会在诸如夏侯弘、凤御轩之流面前班门弄斧,原也没打算绕弯子。话都说到这番地步了,清妩索性就将打好的腹稿全都说出来了:“如今天熙幼帝登基,凤相一手把持朝政,在天熙,没有谁的话比他的更管用!周溓不过是名败将,且被掳多时,也不知被套出多少秘密,这样的人,即使回去了也不会再受重用。而沈睿不过沈氏族亲,如今沈氏失势,早已退守洛阳,汗王以为凤相会为了他而放弃一城,打开天熙缺口吗?”
玉倾寒肯带清妩过来,多少也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他不认为夏侯弘能被清妩说动,但在夏侯弘及其身边亲近之人看来,清妩是夏侯德炎的骨血,行为做事必有所顾忌,即使对清妩所说不以为然也断不是伤害她。将清妩拉入与夏侯弘的谈判中,也是为凤御轩的援军争取时间的一种手段。玉倾寒看向清妩,眸中带着考究和叹息:原以为她有凤相保护着,只是朵内院不堪风雨的小白花,今日看她言辞犀利,进退有度地应付夏侯弘才蓦然惊觉,当日相府所见那个娇憨明媚的女子已再不可寻了。
清妩暗自看了眼玉倾寒的脸色,见他神色无异,并没有阻止自己的打算,这才稍稍安心,接口道:“清妩虽为妇道人家,却也看得明,如今天寒物缺,敏赫棉粮供应已是不济,这仗即便打下去,敏赫也撑不了多少……届时你要再拿沈睿性命要胁,又能换得多少好处呢?正如清妩刚才所说,沈睿不过凤氏族亲,于凤相,于天熙又有多大干系?据闻此次北上援军足有二十万人,届时与玉将军南北呼应,合成一气,踏破敏赫王庭也未为可知。”
清妩的声音清清淡淡,甚至没有起伏,却在夏侯弘和左殷心中激起不少的波澜。世人对相爷宠妻津津乐道,只道她是个在内院痴缠夫君的祸水红颜,却万难料想这样一个被精心呵宠的女子会有如此眼界,对局势的预测和判断不输男儿!这样的女子聪慧机敏,又善度人心,懂得遮掩自己的锋芒,放在深宅内院,倒是可惜了。
对清妩此番暗喻敏赫破国之祸的说辞,夏侯弘倒也不恼,反而微微点头笑应下了:“夫人最后说的却也正是本王担心的。细细想来,本王此番兴兵确是冒进了。 ”内廷不稳,即便破关直入也终是放不下心呐。
“至于夫人一再强调沈睿之命难抵玉溪,呵,只怕是夫人小看了凤相,小看了沈棠吧。”夏侯弘轻抚鼻梁,饶有兴趣地看了一旁的玉倾寒,漫不经心道,“若说本王前一刻还在感叹夫人心智见长,这刻也不得不承认,凤相确实把你保护得很好。”段玄奕隐忍多年,一夕倾倒,岂是凤御轩围困京城就可以做到的?沈棠对司徒嫣有几分真情他不知,但他知道,作为一名政客,再深的感情也不会成为他们对权利追逐的羁绊。沈棠偏偏在段玄奕欲行新政之前致仕,退隐洛阳,明面上是放下了手中的权利,实则是保全了沈氏的实力。凤御轩与沈棠,一居庙堂之高,一处江湖之远,朝堂内外的局势看得比谁都清楚,内外呼应,一控制京中大局,一处地方党羽,兵不血刃,数月间便令天熙改天换地。这等谋略,他自愧不如。
清妩不笨,相反,正如夏侯弘所说的,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确是心智见长。以前不愿去看不愿去揣度和细想的,现在她都愿意花上些时间去看去想,去揣度背后深意。她知道只要她没死,最终还是会回到那人身边,在那之前,她必须先得学会自保的能力。夏侯弘的话无异于当头棒喝,让清妩顿时清醒过来。那人是沈棠,是凤氏宗主啊,他又怎可能因为心灰意懒而不顾一族兴衰,甘愿放下手中富贵财势,退居一隅……好一招避其锋芒,薄积厚发。呵呵,她还竟以为他为了娘亲……权势啊,原来竟比妻儿父母更加珍贵。
玉倾寒闻言,眸中寒意层层积聚,浑身透出一股杀气,冷声嘲弄道:“汗王现在能用来谈条件的也只剩下沈睿了。”
夏侯弘心下闪过一丝不安,随即低声吩咐左殷出去查看四周的情形。“这话什么意思?”
“汗王得到的消息和本将想必一致:上以阎立锡为将,率二十万援军北上,最快,半月可抵。”夏侯弘心口一跳,强自冷静下来,等待下文,“这旨意是新帝登基后才下的,从上京传来,途中已废数日,如此看来,阎将军的兵马不日可抵。”
“哦?可本王要取沈睿性命只在顷刻。”
玉倾寒不去理会夏侯弘的危胁,径自继续道:“而早在本将率兵进驻玉溪之时,便已遣人前往洛阳……”
“沈棠在洛阳与凤御轩守望相助,还拿分出手来援助玉溪?”夏侯弘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怪笑出声。
青漪被这桀桀怪笑所吓,面色苍白,略显惊惶地看着夏侯弘。夏侯弘对上青漪的目光,一时愣神,止住了笑声。
“汗王可还记得永川的铁矿?沈氏商号在南方的势力想必您也有所耳闻,特别是水运这块……”
“原以为他是替天熙朝廷出面,却是为了自己,连沈氏商号都是他一手把控…又偏偏取了个‘沈’字,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凤相深谙此道。”
玉倾寒没有开口,连自己都一时迷惘,雾里看花,到底谁又能看透谁?
左殷匆匆从帐外进来,大氅上披了一层薄薄的雪粒,面色凝重,倒也不避忌玉倾寒等人在场,沉声道:“前方铁蹄铮铮,往玉溪方向而来,看军旗颜色,似是天熙军马。”
夏侯弘深沉幽黑的眼眸有片刻的迷惘,索性闭目靠在椅背上,初时的惊诧慌乱过去,这时倒显得有几分无知无畏。曲指在黄花梨木的扶手上敲击着,不紧不慢,带着种节奏感,似在思虑着什么。半晌,睁开眼来,又是一片清明,夏侯弘将目光转向清妩,似怜惜又似悲悯:“本王说不清对你怀着什么感情,但本王希望你能平顺度日,走完以后的年岁。”
清妩心中微动,想说点什么却见夏侯弘已掀帐出去。玉倾寒亦站起来身来,对清妩淡淡一笑,带了几分轻松,道:“一起出去看看吧。”
雪粒簌簌而下,伴着寒风扑打在脸上,尖锐如刀。铅云低垂,整个天地只余灰白二色,极目远眺,远处天地一线的地方隐隐出现一片绛色,越聚越多,原只是一线,后竟成了一片降色云海,仿若天边最炫烂的云霞,马蹄铿锵有力的声音慢慢逼近,耳膜似也随着铮铮马蹄鼓动。军旗翻飞,迎风猎猎作响,隔的近了,军旗上的字迹清晰映入眼帘,张扬有力,凤凰欲飞,隐隐透出一股霸气。
为首,是一名青衫襦服的男子,面容冷凝,却掩不住一身风华,公子温润如玉。两人最终相隔数里相望,一饱满思念,一冷漠肃然。
经此一别,两人之间已是千仞鸿沟,难以逾越。
天佑五年冬,老将阎立锡率军北上,与大将军玉倾寒内外夹攻,解玉溪之围。敏赫元气大伤,戍边停战月余,天熙凤相与敏赫汗王密谈数次,后双方言和。天熙以敏赫旧镇朱仙、重桐换取被掳军民,玉溪之乱始止。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2700时才发现还没有写到凤相,又慢慢写到3600,凤相终于出来打了个酱油……艾玛,女主要如何傲娇起来啊?虐男猪啊虐男猪,为何我这么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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