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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XT搭的是一大早的车,天色还灰蒙蒙的没有完全亮,一行人在车上睡得东倒西歪,只有面对面坐着的墨少和冯夜枢两人尚且清醒。
墨少用毯子把怀里的岳导演搂紧了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最舒服的位置,轻轻唤了他两声,岳导演只是在他怀里动了动却并未醒来。
墨少向冯夜枢投过一个促狭的眼神。后者瞥了一眼歪倒在边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孟烟池,大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过去将毯子为他掖好。
江南的清晨时分是很有几分入骨的凉的,随着水汽丝丝钻进肌肤的湿冷,让孟烟池情不自禁地往那个热源靠近,直到找到了冯夜枢的胸口,才安心地蹭了两下窝在那里不动了。
冯夜枢无奈,墨少在对面看得更是忍笑忍到内伤。
“多久了。”冯夜枢突然发话。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疲惫的沙哑,目光直视着墨少的眼睛,“和岳导演。”
墨少的目光在一瞬间有了严肃的神情,落在岳导演的侧脸上,“十二年多了。从XT开始到现在,正好4516天。”
能看着一个人在自己怀里慢慢老去,从朱颜至华发,他的每一寸时光都由你书写,是何其奢侈的幸福。
而程叙,已经再也不会老去。
冯夜枢看着在怀里熟睡的孟烟池,从一开始的感觉,到后来朝夕相处,他的言行举止,都和程叙一般无二。有时候冯夜枢都怀疑究竟是程叙还魂到了孟烟池身上,还是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有时候看着孟烟池的脸,眼前就会浮现出程叙的样子来。
冯夜枢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游走在危险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越过那条界限。一天一天过去,他越来越入戏,不得不用理智强行压制自己不把孟烟池替换为程叙,但这道防御已经越来越薄弱……
必须做决定了。
冯夜枢低下头,轻轻地吻上孟烟池的额头。这个亲吻就像蝴蝶停在花瓣上一样轻盈,以至于孟烟池几乎没有感觉到它的存在。
“再见,程叙。”
“这样真的好吗。”墨少稍稍正色看着冯夜枢,“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名字是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感觉告诉我,这件事不太对。”
安陵墨这个人,稍微熟悉的人都知道,平时吊儿郎当无所事事,但在重大的问题上他那失灵时不灵的直觉总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样下去,对任何人都不公平。”冯夜枢将视线移到远方,“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继续再错下去了。”
孟烟池依旧睡得很熟,这番话他完全没有听到。只是希望去XT的路途不要太短,天亮得不要太快,就能多一些时间贪恋这温暖。那颗玛瑙红豆被他挂在脖子上贴着胸口,既然不能让冯夜枢知道,就把这份相思贴心安放,无人知道。
到了XT安顿下来之后,剧组马不停蹄地就开始着手拍摄,几乎没有休整。XT这场戏是接着FH的戏份,拍的是怀纯冒充新娘沉入水中,引出水底的妖魅。龙骑卫将妖魅制服,本来已经打到它烟消云散,却发现这妖魅竟然有一丝执念依旧萦绕怀纯不去。龙衍本想将它彻底消灭,却被怀纯制止。
“阿衍哥哥,听听它想说什么。”
那执念好不容易才凝成一缕青烟,将它生平一一道来。原来这妖魅当年也并未害人,却在无意中爱上人类,因为对方一句承诺会娶她过门,竟然等了上百年。
人类寿命不过几十年,百年之后,她等的人或许早就成了一抔黄土。但她始终绝望地在原地等着那人来履行他的承诺,年复一年,直到迷失了本性,看到有寻常人家嫁女儿,便心中生妒,才有了假冒神灵索取供奉的事。
说到最后,这执念已几乎没有了意识,只是不断重复之前说过的话,却紧紧绕着怀纯不散。麒麟的慈悲天性登时又扛不住,转头哀恳起龙衍来:
“阿衍哥哥,我们就完成她最后一个愿望,将她超度了吧。”
“可是……这妖魅已有上百年修行,不是这么容易超度的。”
“她要的不过是一次风风光光的成亲,我们把原委告诉乡亲,让大家帮忙准备,让她拜一次堂。”
怀纯的方法一说出来,所有人都说好。这妖魅已经没有实体无法行动,只能由他人代为拜堂,她将执念附在那人身上。至于一起拜堂的新郎官,只要到时候对她施以幻术,在她眼中是那等待已久的人,到时心愿一了,自然消散而去。
只是这拜堂……由谁去呢?
龙骑卫个个都杀气甚重,妖魅的一缕残魂根本不敢靠近。找个凡人,又怕凡人身体承受不了妖魅的阴气。
“我来。”怀纯举起手,对着龙衍笑得无辜,“她可以附在我身上,而且我也不怕阴气缠绕。”
怀纯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龙衍身上,巴望着他提出反对。没想到龙衍只是皱着眉头想了几秒钟,竟然说了一声,“好。不过为了你的安全,迎娶你的人,由我亲自来扮。”
冯夜枢的扮相一出来,众人全都惊呆了。
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能将红色穿得如此好看。
这场剧情本来应该是龙衍和怀纯为了安抚水下洞府中千年执念所化的妖魅而假作成亲。为了让那妖魅散去执念,只能由怀纯来充当新娘,因怀纯的体质特殊,就算是只余一丝残念的妖魅也能轻易附在他的身上。
原本大家还打算看冯夜枢的笑话——以冯夜枢的性格大概从来没有穿过红色,更何况是大红的喜服,胸前还有一朵硕大的红花。却没想到,那一袭红衣穿在冯夜枢身上,反而将他那双眼眸衬得更加幽黑。大红艳色如火,映在那寂如深潭的眼中,不知是不是火光暖了那目中的寒,身着红衣的冯夜枢就如重重玄冰覆盖着熔岩,凛冽之中又有丝丝说不清的魅惑。
冥河边的曼珠沙华若是如此,就算鲜血流尽,也叫人无法拒绝采摘的诱惑。
龙衍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见到扮作娘家人簇拥着马上的怀纯走来的时候,一个个都路出错愕的神情,仍是有些不明所以。
白马上怀纯身着嫁衣,蒙着盖头,那嫁衣虽然是给女子准备的,怀纯穿着却还略有些嫌大,像是幼童穿着大人的衣衫般,脑袋垂得低低的不知在想些什么。龙衍还当那妖魅已经附在了他身上,一时也不知如何答话。
“阿衍哥哥……抱我下去。”怀纯的脑袋微微动了一下,像是不胜满头珠翠的重负,随即便向龙衍伸出手去。想必是盖头遮挡了视线,头上的凤冠又太重,怀纯一下子保持不了平衡,摇摇晃晃地就往前栽。
“小心。”
怀纯的视线只能看到鼻子下边那不过三寸之地,只见一片红色袭来,下一秒就落入了自己熟悉的温暖怀抱。
“新人可不能脚沾地!招晦气的!”龙五扮演的喜婆尽显八卦本色,挥舞着手中的喜帕像只花蝴蝶似的走在最前面引路,“新姑爷可要小心过火盆了,踩过火盆新娘子就是姑爷家的人了~”
按照当地的习俗,迎娶新娘子进门的时候,跳过火盆上方越高,说明新娘子在夫家的运气就越旺。怀纯只觉得身体腾空而起,又稳稳落下,那火盆还在烧得噼啪作响,里面就连一片灰也没掀起。
不知道那妖魅是不是已经附上身了?一定是的,不然为何会有一种酸楚而又满溢的幸福从心口慢慢上涨,整个人都快要装不下了。
“新娘子腿脚不方便,姑爷抱着拜堂就好了。”坐在上首扮演高堂的老人像是也找到了感觉,那老太婆看着龙衍风姿俊秀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真当成了自己女婿似的。
龙五有些担心地看了龙衍一眼。不管怎么说,龙骑卫毕竟是人中龙凤,除了天地皇族还没向凡人屈过膝,虽说这次只是演戏,但龙衍贵为龙骑卫之首,只怕难免……
哪知龙衍半点犹豫也没有,掀了衣襟下摆就要下跪,动作和拔剑的时候一样潇洒,围观的女孩子们见了都红了脸。
“阿衍哥哥。”突然感觉到怀里的怀纯掐了掐他的手心,龙衍停下动作,“怀纯,怎么了?”
因为靠得近,旁人只看到龙衍凑近了怀里的人低声耳语,单手抱着新娘纹丝不动,略一低眉间,顿觉铁骨之中无限柔情。龙五心想,龙衍也未免太过入戏了一点,幸好怀纯脑袋上盖着盖头看不见,要是见到了,只怕这戏就弄假成真了。
只因你看不见,我便不需要掩饰。只因这喜事不过是一折戏,我终能在这戏中做一回自己,与你进一回喜堂,做一炷香的夫君。
龙衍终究也是自私的人,得麒麟者得天下,谁不想有?只不过我并不想问鼎九州,坐拥江山,我不过想用尘世包裹起这颗明珠的光华,藏于浮生,与他逍遥岁月,直至白发枯骨。
就在龙衍要下跪的时候,怀纯一声轻唤打断他的思绪,“阿衍哥哥。放我下来,我可以行礼的。”
龙衍愣在当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还是龙五机灵,立刻上前圆场,“对啊对啊,怀纯只是不便行走,跪坐行礼还是没问题的。”
“何况到了夫家,不行大礼,于礼不合。”怀纯掀起小半个盖头看了龙衍一眼,眼底竟有三分波光流转,如怨似泣。为了逼真,怀纯还真上了几分薄粉,眉尾眼梢勾勒如飞,这一眼望来,目光虽是哀恳,却有了丝丝动人心魄的丽色。
见龙衍没有反应,怀纯索性自己用力一挣,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边的龙五及时伸手接了个正着,见龙衍目光看来,手一哆嗦,哪里还抱得住,当场就把怀纯跌在了蒲团上。
“阿衍哥哥,快成礼吧,不然吉时就过了。”怀纯笨拙地整了整自己一身繁复的喜服,笑得也不知是憨痴还是狡黠,拽了拽龙衍的衣角。事已至此,龙衍只得无耐地在另一只蒲团上跪了,此时司仪正好高喊一声:
“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此心昭昭,无愧日月。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他毫发无伤。
二拜高堂,怀纯素来最爱人间烟火,愿我离去之后,有人常伴左右,不离不弃。
夫妻对拜,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场假戏,于我而言,纵然真心也只能说与风月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