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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11-04
原是提醒他莫再在云湄跟前说错话,哪知蒋宽冷笑一声说:“若守着规矩,你还得叫我一声姑父呢,怎不见你叫?”说罢冷冷看她一眼,摔了帘子径自进门去了。
噎得云卿半天没喘匀气儿来。
因怕云湄心下郁结,蒋宽到底是勉为其难留云卿多坐了一会儿,多少显出作“姑父”的应有的气度来。这不坐不聊便罢了,一说起来,方知他们还不晓得裴子曜夫人有喜一事,一问,原来自搬出蒋家起,云湄就几人闷在房里,再无外头一丁点儿的消息了。白芍与巧绿日日伺候着云湄,亦没空外出走动,而蒋宽则差人将吃穿用度都送来,也让她们连个上街的借口都无。如此一来,自然是外头事物一问三不知。
这可不行。
云卿便劝云湄说:“物华多是商贾之家,商家女子妇人上街,原就没人说是非的。如今这身子弱倒罢了,待到稍好一些,还是多走动走动得好,若无处去,可以去我那儿坐坐……”
蒋宽目如寒枪,“嗖”一声扎过来。
云卿心知不妥,清咳两声,忙又笑说:“玩笑话,玩笑话……我是琢磨着,不妨就去吕神医那里坐坐。一来你身子弱,赖着他多帮你号脉调理总无坏处,二来那里偏靠城北郊区,多是田园美景,总能陶冶情操,三来若偷师学艺,不仅可以照顾自己,兴许什么时候还能为身边人救急,一举数得呢!那吕神医你也见过,那样的医德与品性,你去他那里我们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对吧,蒋宽?”
蒋宽脸黑得像砚台,而他原本只是在近处提笔写什么,听到此处干脆将笔往砚台上一摔,黑着脸走过来居高临下一语不发盯着云卿。云卿原本是坐着,他这么气势逼人一靠近,便感到强烈的压迫感,饶是明知蒋宽决计不可能挥拳打过来,那一瞬间也不免有些吓到。
云湄更是吓到,忙坐直了求说:“我不去了,我在家里歇着就很好,蒋大爷莫生气。”
又推搡着云卿说:“云卿,天色都暗了你快回去吧,我如今不便下床,就不留你用晚饭了,你早些回去莫让慕大爷担心。”
蒋宽原本只是黑着脸,听闻此言整个人立刻僵了,脖子上青筋暴起,铁拳紧握,却只咬着牙死死盯着云卿。
若说气她要带云湄出门,这还多半能够想通,可是云湄这两句劝和竟叫他恼怒得更厉害,这一点她可就不能懂了。越不懂,难免越担忧起来,便殊无惧色地起身掸了掸裙子,面色平静望着蒋宽道:“有话就说,有理就辩,我姑姑不傻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你把她圈在笼子里,拿她当你养的一只金丝雀么?”
“云卿!”云湄惊叫,看看蒋宽,又继续推她,“你走,你快走吧,干什么非要吵架?我好好儿的不是么?你回去吧,求你了!”
蒋宽脸色眼底隐隐滚动着暴怒,连远处的几个丫鬟都看出来,一个个紧张地巴望着自己的主子。云卿看云湄的样子实在揪心,不免又要去劝,便见蒋宽倒退两步,极力平静道:“阿湄说的是,就不留你,吃晚饭了。巧绿,送客。”
云湄闻言忙再劝,云卿看她又是哭着,毕竟心疼,只得应下出去了。
出了门,云卿又要回头张望,便见巧绿松了一口气,小声说:“无事的,蒋大爷不是怄大奶奶,是怄他自己呢!”
见云卿讶然,巧绿又带云卿走远了一些方解释说:“慕大奶奶聪明人,自能看出来我们大爷待大奶奶是一片真心。可大奶奶想来心里仍有疙瘩,总是拘着,分外乖顺,简直是拿大爷当主子待。外人看来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可大爷心里,夫妻二人原不该如此的,于是总觉自己仍做得不够,于是难免怄气。可他当真是疼爱大奶奶,纵自己气得七窍生烟,也从没跟大奶奶说过一句狠话儿,方才你说了那番话我们都以为大爷必是要恼了,竟也忍住了。若是从前的蒋大爷,何曾为哪个女人顾虑如此之多?依我说,如今倒是不必说大爷的不是,还是多劝着些大奶奶,日子才能越过越好呢!”
云卿听罢,当真是惊呆了。总觉如今的蒋宽大不同于从前,原是碍着这事儿。如此顺着巧绿话茬儿一想,不免觉得,若换做自己是蒋宽,听云湄那小心翼翼的话自然也会心里不爽快。
“原是这样?那我姑姑她……”
巧绿便笑道:“云姑姑倒不是有意拿乔,想来她性子便是如此。因一心以为无人应该理所当然对她好,所以大爷对她但凡有一丁点儿的好她就怕,也不觉自己是他夫人所以理当如此,反倒以为自己配不上那恩德,又常念着自己害得蒋大爷与蒋家不睦的事,所以越发小心翼翼伺候着,这才南辕北辙了呢!不过慕大奶奶也不必担心,蒋大爷既是真心的,大奶奶必能了悟,时日长久想必也就能好了。”
云卿点头一叹,怅然若失。
等回到慕家,天都已经全黑了。云卿饿得厉害,匆匆赶回房,待到门口不免愣了,竟然静悄悄的一点儿响动也无,推开门,里头不止黑漆漆的,还连个丫鬟都没在,轻唤两声也无人作答,真是怪了。
芣苢便说:“大奶奶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取个蜡烛过来,莫磕磕碰碰的万一伤着哪儿可怎么好。”说着拖云卿退到门槛儿外头,这才去了。
云卿一琢磨,纵慕垂凉睡得早,这房里人明知她没回来,又怎会连个伺候的人都没留?这一想便明白了,一脚踏进去把门一关,扯开嗓子喊:“慕垂凉,你闹什么?我怕黑,快点灯。”
她既喊出来了,便只在原地候着,可是房里仍是丁点儿动静也无,她正心里犯嘀咕,房里却突然发出极轻一声嗤笑,吓得云卿一个战栗倒退半步,身子僵硬地紧贴在门上。这一来,那低沉的轻笑之声在黑暗与寂静中显得更加清楚,云卿受了惊吓气不打一处来,听他仍在笑,气得转身抓住门闩就要开门出去,却听背后忽传来“咯嗒”一声轻响,下一刻,便有光亮自身后而起,瞬间溢满整个房间。
那光亮不同于普通的蜡烛或油灯,仿佛外头照着薄薄一层彩虹,让整个房间充斥着斑斓色彩。而且那香味……
那人仍在低声轻笑,却分明是陶侃:“果真怕黑么?看来这礼物极佳。”
云卿呆呆转身。
这一转身,便不可避免地看到房中一盏华美宫灯,富丽堂皇,异彩流光,如盛开了一室绚烂的花。那灯她太喜欢,太熟悉,太印象深刻,一时呆呆往前走了两步,近了,近了,也看得更加清楚了,那工艺精湛的灯架子,那精妙绝伦的四幅图,那精巧曼妙的灯穗儿,还有那独一无二的香味,这、这是——
“百结花灯?是……是百、百结花灯?慕垂凉,这是百结花灯!是苏记的百结花灯啊!”云卿语无伦次。
百结花灯是苏记镇店之宝,从云卿第一次踏入苏记起,她的目光便被牢牢锁在这百结花灯之上。这灯是苏记百年以来最精妙的一盏灯,是所有苏记做灯人心中的珍宝,而这灯其味其韵尽在画上,云卿身为画师,对它自然更有难以言说的情愫。
如今竟挂在她房里!
云卿一时只顾惊叹,在百结花灯之下转着圈儿来来回回看,当真是越看越激动,越看越欢喜。一会儿驻足细看,连连点头,一会儿又伸手探去,试图触摸,全让忘了饿,忘了恼怒,更忘了方才吓她之人。
慕垂凉脸上笑意越发深了,眯缝着眼睛慵懒开口道:“喜欢也不至如此吧?竟像个小孩子似的。”
云卿这才看到慕垂凉,那人身着一袭素白轻纱长衫,料子极为柔滑垂顺,在灯下有流动般的暗泽,且慕垂凉未勒腰带,只在一侧松松系上一个结,脖颈及前胸大片都袒露着,看着更像是他赤身**被罩在了一层轻纱之下。如此想着,不免益发留意他姿态,这人人后多了不正经的时候,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摆明了恃美行凶。他侧卧在床,撑起一手托着额,墨色乌发如瀑披散,另一手则不紧不慢把玩着乌木错金的白扇,整个人分明眉开眼笑,却偏生透着些揶揄与玩味,一副慵懒迷醉之态。
“哟,娘子可是脸红了么?”
他是分明要看她笑话,云卿了然,便也不躲藏,近前在床沿坐下,却仍眼巴巴盯着那百结花灯瞧。百结花灯,百结花灯,对一个画师来说,还有什么礼物能比这样一盏百结花灯更珍贵?
初时花灯每悬于顶,她还只是苏记的小画师,身边最亲近的人是姑姑,师父,和裴子曜。后来七夕斗灯名声大噪,于是帮苏记卖灯,这才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图纸,却仍是小心翼翼不敢碰触,那时裴子曜已是旁人的裴子曜,她也才初初记起慕垂凉。及至后来苏记败落,听闻百结花灯被苏老爷廉价卖掉,她心中难免又气又怨,又心疼又遗憾,可却束手无策,恰如眼看着岚园遭难,恰如与蒋宽冷言相对,恰如与裴子曜斗阵斗法。
哪知才一年不到,裴子曜已有了可以赠灯的佳人,她最担心的姑姑云湄也找到足以相伴一生的良人,而她自己,亦有人送她一盏百结花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