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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宁王世子仪驾就离开了徐州府。
同时有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也悄然离开了徐州府。
纪清漪坐在马车里,等出了徐州府城之后就坐到了徐令琛身边。
徐令琛头上戴了帽子,唇上粘了胡须,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拿着马鞭,有模有样地赶马,乍一眼,就跟这路上来来往往赶车的人一样,毫无特殊之处。
纪清漪见他车技娴熟,就笑着问他:“你怎么什么都会?”
“那是。”徐令琛自鸣得意:“为夫我有经天纬地之才,赶个马车而已,岂能难的倒我?”
他转头看纪清漪,见她用碎花帕子包了头,穿了粗布衣裳,却依然不掩丽色,眼角眉头都是轻松愉悦,就感觉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咱们一路驾马到宿迁,到了宿迁游洪泽湖,然后顺洪泽湖乘舟南下一路到扬州,先去宝应祭拜岳父岳母,再去扬州寻找大伯母。”
纪清漪笑吟吟地点头:“好,都听你的。”
当年宝应县发洪水,大伯父与大哥为了保护她们被洪水冲走,大伯母带着大嫂、杏儿还有她们姐弟去李家投亲。
因纪家生活富裕,大伯母经常接济李家人,所以李家人很热情地接待了她们。
后来,李家人听说大伯父与大哥没了,纪家的良田变成了水洼,房屋被冲倒了,值钱的东西都打了水漂,李家人就变了脸,要赶她们走。
还是大伯母的爹当机立断,说愿意接纳大伯母、大嫂、杏儿,却不能养纪清漪姐弟。
纪清漪当了身上穿的衣裳,利用父亲纪严留下来的好名声,托人给平阳侯府送信,她们姐弟才算有了庇护之所。
很快,她就能见到大伯母了。
大伯母很疼她的,见她嫁了徐令琛这么好的夫婿一定会很高兴。
还有爹跟母亲,他们九泉之下知道了,也一定很开心。
这一世,她没有给他们丢脸,没有害死清泰。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徐令琛。
纪清漪吸吸鼻子,觉得跟做梦一样。
徐令琛腾出一只手,握了握她的手,感觉她指尖有些凉,就让她坐进去,别被风吹着了。
纪清漪心头一甜,进了马车。
等上了官道路况好的时候,徐令琛就教纪清漪驾车,等他们到了扬州城外,纪清漪的驾车技术虽然不能跟徐令琛比,却也有模有样。
大伯母李氏娘家就在扬州城外十里的平安村。
自打出了扬州城,纪清漪就不停的掀开车帘朝外看,五六年过去了,从扬州城到平安村这一段路上一点变化都没有,跟五六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眼看着就要到平安村了,想到马上就要与大伯母、大嫂、还有侄女杏儿见面了,纪清漪心中生出几分难以抑制的喜悦与激动,她根本没有办法安心坐在马车里,而是坐在了徐令琛的旁边。
马车朝前行驶,远远地就看到村口的路上站了几个人,一个五十多岁的黑胖妇人手中拽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嘴里骂骂咧咧厉声呵斥,女孩子被她拽的踉踉跄跄几乎就要摔倒。
地上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那老妇人正抱着那黑胖妇人的腿,苦苦地哀求,声音格外凄凉。
旁边还站着一个打扮的十分体面的矮个妇人,正声音尖锐带了几分不悦地催促着黑胖妇人。
这是怎么回事?
马车渐渐就到了村口,纪清漪也由此听到那黑胖妇人的喝骂:“……老不死的,你给我放开手,你要是再这样,我连你也一起撵出去……”
“就是。”那矮个妇人帮腔道:“李阿婆,我是看你孙女长得好,才给你保这个大媒的。吴地主家良田百倾,腰缠万贯,粮食满仓,绸缎成堆,白的是银,黄的是金,闪光的是宝。他们家就只有这一个大少爷,这门亲事大着灯笼也难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待孩子嫁进去了,你老受用的日子在后头呢。”
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纪清漪听着,只觉得声音很是刺耳,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这人能言善辩,打扮的花枝招展,一看就知道是媒婆。
那女孩子才不过七八岁,这么小就让她嫁人,心也忒黑了。八成是做童养媳,就算是做童养媳,也不能带着人就走啊,那吴地主家既然这么有钱,一不下聘,二不迎娶,就这样想把人带走,太可恶了。
这种事情她若是没遇见就算了,既然遇见了,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的。
只是眼下不知道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那黑胖妇人是那女孩子的母亲,事情就不好办了。
人家父母给孩子安排了亲事,她一个初次见面的外乡人上来阻挠,算怎么回事呢?
纪清漪想了想就对徐令琛道:“咱们略等等,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徐令琛两世为人,朝堂上尔虞我诈刀光剑影见过,战场上万箭齐发、尸横遍野的场景也经历过,像这种卖儿卖女之事,他还是头一回遇到,因此面色也十分的冷。
他一语不发,将马车停在了旁边,薄唇紧紧抿着,下颚的线条绷的有些紧。
纪清漪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就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黑胖妇人只顾打骂威逼,媒人皮笑肉不笑地哄劝,女孩子无助地哭泣,老妇人却不管怎么样就死死抱着黑胖妇人的腿不撒手。
“不行,不行,谁也别想带走我的孙女。”老妇人嚎啕大哭,无助又凄凉:“弟妹,杏儿也叫你一声舅奶奶,你就发发慈悲吧,不要卖了杏儿。吴地主家的少爷是个傻子,打死了好几个人了。你饶了杏儿吧,她从小就没了爹,娘又改嫁了,你看在这孩子可怜的份上,放过她吧。”
“你要真想卖,就将她卖到城里县老爷家里做奴婢吧,我听说县令夫人前儿刚放了一批人出去,眼下正要买奴婢呢,你放过杏儿吧,弟妹,大姐给你磕头了。”
她抱着那黑胖妇人的腿,“砰、砰、砰”磕起头来。
她这是没辙了,宁愿自己孙女进县老爷家里做奴婢,好歹能吃饱穿暖能活一条命,若是真去了吴地主家做童养媳,能活多久都难说。
纪清漪听了大吃一惊。
那老妇人说那小女孩名叫“杏儿”,而她的侄女也是叫杏儿。
一个是姑姐,一个是弟妹,小孩名又叫杏儿……
再一看那黑胖妇人,依稀像是大伯母娘家弟妹张氏,原先她高高瘦瘦,现在人比从前胖了两三倍,所以纪清漪刚才没认出来。
眼下认清了人,纪清漪就肯定了。
天杀的,李家人竟然敢这样对待大伯母与杏儿。
当初平阳侯府派人来接他们姐弟进京的时候,留了三百两银子。莫说大伯母与杏儿两个人了,就是这村子里一家七八口,一年的嚼用也不过二十两。
这三百两银子完全够大伯母与杏儿吃花十几二十年了,李家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将杏儿朝火坑里推。
纪清漪大怒,也不用人扶,立马从椅子上跳下来,狠狠地推了那黑胖妇人张氏一把。
张氏虽然高高壮壮,但手中拽着杏儿,两条腿又被李氏抱住了,冷不丁地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没有防备。纪清漪虽然力气不怎么大,却是愤怒之下暴发的戾气,自然非平时可比。
张氏一个趔趄,扑到在地。
杏儿得了自由,赶紧朝李氏身边跑,李氏一把将杏儿搂在怀里,喜极而泣。
这一番变故让几人都吃了一惊,那媒婆眼睛落在纪清漪脸上,先是闪过一抹惊艳,接着就眼珠子乱转,估算着这样的小娘子值多少钱。
“哪里来的小贱人!敢在老娘的地皮上撒野!”张氏则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怒发冲天地看着纪清漪,举着大巴掌就要落下来。
只她手还没落下来,胳膊就被人扭住了,再一看竟是个青年男子,模样十分英俊,只那目光如狼一样又冷又狠厉,仿佛一个不察他就会落下牙齿将她脖颈咬断。
张氏吓得一秃噜,跌坐在了地上。
然下一刻就反应了过来,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朝村里跑,一边用杀猪般的喉咙叫道:“来人呐,不好啦……”
她刚叫出声来,人又被徐令琛再次捉住,这一次徐令琛直接拿出了刀子,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下子别说是张氏了,便是那媒婆,也吓得浑身哆嗦,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李氏劫后余生,拉着杏儿就给纪清漪徐令琛磕头:“多谢恩公救命,恩公把杏儿带走吧。这孩子能吃苦,会干活,恩公愿意留着做丫头使唤也成。若是不愿意就将她卖到好人家去吧,卖身银子就给恩公使了,若是恩公看不上这点钱就给杏儿她自己留着……恩公,婆子求你了。”
李氏一边说一边哭,好不可怜。
纪清漪大痛,跪在了李氏面前:“大伯母,我是清漪!”
“清漪?”李氏抬头,去看纪清漪。
纪清漪也看清了李氏的容貌,她脸上皱纹横生,枯瘦如柴不说,两只眼睛眍着,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
纪清漪的眼泪唰地一下子落了下来。
这些年大伯母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怎么会受了这么大的罪。
李氏盯着纪清漪认了半天才哆嗦着道:“是,你是清漪,跟二弟妹长得一模一样。”
她一把将纪清漪抱在怀里:“我的儿,大伯母想你想的好苦啊,她们都说你跟清泰死在京城了。大伯母以为你没了啊,你还活着,还活着,我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去见你爹你娘你大伯父了啊。”
纪清漪听她哭的心酸,眼泪也止不住地掉下来。
徐令琛蹲下来,拿帕子给她擦眼泪:“莫哭,莫哭,咱们已经找到大伯母与侄女儿了,既然是这么个情况,那李家也不用去了,我们这就带了大伯母与杏儿走吧。”
李氏去看徐令琛。
纪清漪忙道:“大伯母,我已经嫁人了,这是我的夫婿,他……”
“大伯母叫我令琛就行了,小婿与漪漪成亲才几个月,这次回来就是陪漪漪祭拜岳父岳母,同时来接大伯母到京城享福的。大伯母若是愿意,这就跟我们走。”
这是徐令琛第二次提出要带大伯母与杏儿走了,纪清漪看了他一眼,感激又感动。
李氏虽然看不大清徐令琛的样子,但听徐令琛说话温柔和气,眼泪又掉了下来:“好,好。”
“贤婿,清漪,你们带杏儿走吧,大伯母老了,走不动了。”
没得会给你添麻烦。
清漪这孩子也命苦,如今苦尽甘来嫁了这么好的人家,若是因为她这个瞎婆子让她被婆婆嫌弃,被妯娌说闲话,可就是她的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