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魔法师X骑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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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莱恩没有回答他。

    她很少有这样安静恬雅的时候，沉默地像是永远不会开口的冰封雕塑，明明是高飞的凤凰儿，却因为诅咒而陷入永恒的长眠。

    在艾德里安的记忆里，身为神殿第一骑士的她一直是骄傲的神采飞扬的，那柄斩杀了无数魔兽的光剑是她的荣耀亦是她的标志，她合该是高高在上的天神，而不是虚弱地窝在床上，等候着死亡的倒计时。

    只是这样看着，少年的心里就有些难过。

    他早已习惯了对方的翻云覆雨，习惯了仰视一个人，有着那样的家庭的他原定的结局或许会是落魄到死，可是不知道在哪个瞬间他的人生就被改写。

    而改写者是卡桑德拉的英雄，主教伊莱恩。

    可看看她的现在，脸色苍白，呼吸微弱，那灿金色的长发竟已被银白所取代，原本纯色的眸子也透着层层的浅金，似乎每一寸的肌肤每一秒的颜色都在说着她的虚弱。

    于是他无可奈何地想起他最近的不对劲还有对这个人的怀疑，那些可笑的动摇和犹豫争先恐后地回到他眼前，生怕他看不到一般地展示着那种撕裂心脏的狰狞。

    他抑制不住的想，如果他当时能够多为伊莱恩想想，而不是那样自私地妄想着得到这个女孩的话，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曾经有多少奢望，如今就有多少后悔。

    现下他宁愿他一无所有，只要她还能活下去——自责的情绪几乎要淹没了他，除了最开始的一句，他竟是再说不出话来。

    好在他们此刻并不是独处。

    见伊莱恩醒来了，早就准备在了一旁的乔伊斯身上的光芒大亮，他手中的法杖的前端亮起，毫无作用的治愈术被释放着，仿佛书写着这所有人不肯放弃的决心。

    耳边是伊莱恩轻声的安抚话语，治愈术的光芒朦朦胧胧的晃眼，仿佛带着勾人陷入梦境的迷醉，让艾德里安陷入了回忆。

    他记得他刚刚被伊莱恩带回家的时候。

    那时候他年轻而稚嫩，觉得对方大抵只是看上了他的容貌和潜力，但他有那样的执念，是以他极度害怕被抛弃，很难准确描述这种心理，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已经一无所有以后，人们总是会紧紧握着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

    伊莱恩之于艾德里安，就是这样一种存在。

    那时候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每一个夜晚都会被噩梦惊醒，于是后来索性便不睡了，睁着眼睛在床上躺着，直到天明。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天，后来不知怎么的便被伊莱恩发现了，于是在他的猝不及防之下，她办公的地点便改成了他的床边。

    大概是因为修炼的是光元素的魔法，她拥有夜视的能力，是以黑灯瞎火的环境并不影响她看文件。于是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他都能看到少女坐在他的床边，她穿着居家的长裙，裙摆因为主人家的随意而拖沓到了地上，耳边只能听到她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混合着好闻的鸢尾味道。

    有时候他实在睡不着会找她聊天，她从不嫌弃他烦，而是轻声应下，然后选择性地为他讲述一些卡桑德拉的传说，她的声音低柔，好听的让人有些发痒，火之魔法让他感受不到严寒的气息，可是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他似乎感受到了燥热的气息。

    有时候他动静太大，心里空前的烦躁，这时候她很少会说什么安抚的话，只是温柔的摸摸他的头发，一下一下，表达着她的存在和不曾离去，直到最后他沉沉睡去，一夜好眠。

    而几年后的现在，他已经忘记了那时候他曾经听过的哪些故事，唯一记得的，只有那时候的伊莱恩眉眼温柔，昏暗的月光透过窄小的窗帷进入他的房间，落在她的脸上，将她的容貌勾勒地愈发精致安静，像是能把所有曾经的岁月都用温柔抚平。

    现在他坐在床边看她，而她安静地躺在床上。

    这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看见她这么虚弱的样子，像是帝国里那些被娇宠长大的药罐子，这让他愧疚地不敢看她，他低着头，视线在左右手之间摇晃，他害怕看见伊莱恩的眼神，害怕那里面出现的哪怕一丝的责备。

    因为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

    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就在他低着头不知道用哪句话开口的时候，床上突然传来的轻微的响动，细碎的像是他的幻觉。

    而他没有抬头。

    在他毫无反应的时候，眼下突然伸出一双苍白的手，她朝他笑了一秒，口中是欢快的语调，像是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她，她也是这样朝她伸出手，面带笑容。

    “呐呐呐艾里，现在我拉不起来你啦，你介不介意拉我一把呢？”

    她这样调笑。

    明明病痛将她折磨的不成人样，可她的眉宇间依然看不见半点哀愁，他突然有点生气，为她对自己的身体的不在意。

    她真的知道她快要死了么？

    他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

    归根到底，他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他了。

    一直到许多年以后，他站上了主教的位子，孤独充斥着他的人生，而那时的他却已经学会了如何关心周围的人，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如何做一个优秀的人。

    而在结束了手头的工作的某一天，他鬼使神差地再一次地回到了这件屋子，抚摸着被时光腐朽了身体的墙檐，才恍然明白当年的的自己有多么幸运。

    怎么会不害怕呢，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的死亡倒计时。

    归根到底，不过是她不想让他担心，仅此而已。

    *

    艾德里安曾经最喜欢的是伊莱恩的温柔，可在生命飞速流逝的时候，他最讨厌的，同样是这样的温柔。

    在最初的几天里，他开始做甜点，他的空间戒指里堆满了蛋糕和饼干，只要伊莱恩想，她随时可以吃。

    而她总是笑着问他要蛋糕，她似乎很喜欢树莓的味道，每次都要指尖染上了红色，要他制止了她暴饮暴食的行为她才会停下，这时候她总是任性的像个要保住自己零食的孩子，带着点任性的小脾气。

    可有些事情是经不起回想的，因为每次回想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心痛难当。

    在伊莱恩离去许多年以后，他曾经心血来潮再次做过树莓蛋糕，他自己尝了一口，那股味道甜的发腻，让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孩会那么喜欢。

    直到他偶然间去了一次蛋糕店。

    自从开始自学这些东西，他就没有进过这样的店面。

    蛋糕店装饰地很温馨，带着点情侣之间的暧昧气息，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的是橱柜里的树莓蛋糕。

    蛋糕店的职员见他看的专注，便开口为他介绍，而那时候他只觉得心上惊雷炸响，有什么东西揪住了心脏，让他忍不住要哭出来。

    那时候他才知道，在卡桑德拉，树莓蛋糕是送给喜欢的人的定情礼物，树莓的甜腻味道，也是一种对情侣之间的祝福。

    如果你喜欢这个人，只要吃下这块蛋糕，就算是承认了关系。

    他一直想要拥有的东西，其实许多年前就已经唾手可得。

    多悲哀啊，他辜负了这份喜欢，在他也同样喜欢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