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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街上的鸿雁客栈虽不算豪华,却简单大方,窗明几净,被褥整洁。冷凝霜铺好自己的床单,走到屏风后面,虽然嫌弃浴桶被人用过,只是草草洗了洗,可久违了的热水澡还是让她遍体舒畅。
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出来,房门被敲了两下,白兔进来,望见她粉嫩的肌肤散发着温热的水汽,挟带一股柔媚的甜香,眸光暗了暗,上前拿过干布巾,走到她身后帮她擦头发。
冷凝霜自己不会梳头,又懒得打理长长的头发,索性坐下来乖乖地任他擦。她的顺从让他愉悦地眯了眯眼:
“晚饭是让小二送上来,还是下去吃?”
“下去吃吧,正好听听热闹。”
白兔点点头,放下布巾,用梳子帮她梳顺了头发,分成两股灵巧地盘起,忽然问:
“凝霜,你会写字?”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凝霜”,又有些严肃的语气,让她一时很不习惯。顿了顿,她只是浅浅地嗯了一声。
目不识丁的富贵村里,是不可能长出会写字的姑娘的。
让她意外的是,她嗯了一声之后,他明明心里很在意,却什么也没问。用筷子将发髻固定,他忽然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刹那间,一股恬淡温柔的桃花香气将她暖暖地包围。
她如触了电般震惊,浑身一颤,慌忙要挣开他,他却已经自己先放手,笑眯眯地道:
“饿了吧,下去吃饭。”
冷凝霜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起身,若无其事地跟他走下楼。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的一瞬间,她的耳根子热了下。
回想起刚才他抱住她的感觉,此刻的她才迟钝地觉察到,当时的他身上好像聚拢了一种虽努力压抑却仍旧强烈的惶乱与不安,是她的错觉吗?
晚饭时间,大堂里的食客不少。冷凝霜和白兔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点了三菜一汤,还没开始吃,大堂内忽然出现一阵骚动:
“是桑葚子先生!”
“那就是桑葚子先生啊!果然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两人一愣,放眼望去,只见一身仙风道骨打扮的桑葚子背了个小书箱,笑眯眯地迈进来,拱拱手跟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打过招呼,随便拉个人他都能跟对方说笑两句,简直比茶馆里说书的还八面玲珑。
一天两次碰见同一个神棍,这霉运走的估计喝口凉水都得塞牙缝。冷凝霜低头想装不认识,哪知对方偏不让她如意,细润如泉的嗓音极为高调地表达出欣喜:
“啊呀呀,原来兄台和姑娘也住在这儿,相逢即是缘,重逢天注定,我这儿有上好的桑葚酒,拼个桌一起喝一杯?”他嬉皮笑脸地站在饭桌前,晃了晃雕刻精美的酒葫芦。
冷凝霜见所有人都关注这边,看样子这神棍在群众中声望很高,不想再因为他引发众怒,只得硬邦邦回答:
“先生请便。”
桑葚子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大喇喇坐下,放开嗓子吆喝小二上冰糖肘子、粉蒸肉外加一盘红烧狮子头,无肉不成欢。
冷凝霜眉角抽抽:“你不是道士吗?”道士吃素吧?
“姑娘好眼力,我不是道士,我师父是道士。”他一点不尴尬,拿起筷子就伸向他们的糖醋排骨。
白兔敏捷地一筷子截住他欲夹菜的动作,冷凝霜道:
“我大方点允许你吃我们的,可你点的那三样我不请客。”
白兔撤了筷子,桑葚子如愿夹到排骨,豪迈地笑道:“放心放心,这顿我来请,我还请你喝桑葚酒。”献宝似的捧起葫芦。
“各付各的就好。我不喝酒。”
“真是个固执的姑娘,难得我十八年来大方这一回,太固执的姑娘将来可拴不住丈夫的心。”
“不劳你费心。”
桑葚子笑眯眯溜了一眼狠瞪着他差点把筷子捏断的白兔,又瞄了瞄安静吃菜的冷凝霜,问:
“对了,相识一场,我还不知道你们姓甚名谁,听你们口音,应该不是汉国人吧?”
“我姓冷,他是小白,我们一直住在鹿鸣山,因为红斑痧才下山的。”
“鹿鸣山?听说鹿鸣山里是有几个村子,没想到疫病这么凶险,居然蔓延到山里去了。”桑葚子挠挠头惊奇地说。
“因为没下过山,所以对外面两眼一抹黑,你能不能给我们讲讲外面的新鲜事?”她笑问。
桑葚子本身就是个话唠,又好为人师,见她的态度终于谦逊起来,顿时来了兴致,口沫横飞,侃侃而谈,把四国从开国到现在全道了个遍,时不时还拽句酸文,说到最后,还借她一本他最爱的《四国游记》。
冷凝霜从他的叙述中弄清了,现今竟然四国并立,华国尚文,燕国好武,晋国沿海经济繁荣,而他们所在的汉国则农业较发达。
桑葚子话匣子打开就没完没了,很快从国况讲到各国文坛,大力推崇汉国史上的“竹林四贤”和晋国历史上的“黔南三凤凰”。冷凝霜听得云山雾罩,反倒是白兔一听“黔南三凤凰”的名号,居然兴奋起来,一番高谈阔论深得桑葚子意。
两人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聒噪中,冷凝霜淡定吃过晚饭,放下筷子:
“你们慢用,我先上楼了。”
“吃这么少?”白兔忙问,虽然她一直食量不大,可他还是很担心,望着她头也不回上楼去,更是紧张地自语,“是不是我说太多惹她生气了?”
桑葚子大吃大嚼,抽空白了他一眼:“你想多了,她只是嫌咱俩很烦。”
“她嫌我烦?”恍若晴天霹雳,白兔不敢相信地低呼,如被世界抛弃了般可怜。
桑葚子咂咂嘴:“我说,你们不是山里人吧,你熟读经史,她的举手投足更像出身士族,不,士族千金没她那样的眼神,坚定无惧,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支撑她似的。”
“她是我的,你少打她主意!”白兔瞪他。
“她说你俩是兄妹。”
“没成亲前都是兄妹。”
桑葚子露出一个八卦兮兮的笑:“小白呀,兄弟跟你说,你降不住她。”
“不劳你费心。我干吗要降住她,我只要对她好就行了。”
桑葚子用惊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忽然,一个小书童跑进来,欢喜道:
“先生,可找着您了!这是我家少爷给您的,少爷请您明儿早上一定要做出来,小的明日开课前过来取,您可千万别忘了,不然小的就遭殃了!”说着,将钱袋和一本窗课交给他。
“行行行,你明儿来取吧。”
书童再三嘱托让他别忘了才离开,白兔问:
“那是什么?”
“少爷们不好好上学又怕挨板子,花钱请我替他们写文章。”
“这也能赚钱?”白兔心一动,惊呼。
“那当然!今儿接的有点多,一共二十篇,明天就得交。”顿了顿,他忽然笑问,“你文才不错,有没有兴趣?”
白兔早已两眼放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