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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几个应对的方法,但这只是唐寅单方面忧虑,因死为追封,追封之人仍健在,原先的旨意还算不算数,仍是两说,而局势动荡,只要秦桧一天不退位,吴构永远如芒刺在背,对抗金人已经有难度,还有江宁在扯后腿,新朝无法安稳,封赏再多的爵位也不过是空口说白话。
因此静观其变似乎成了唐寅唯一的选择。
敌不动,我不动。
说到敌人,唐寅不由得自嘲,不管是否出自于他的意愿,如今他除了腹背受敌,连头也无从幸免。
金人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家都烧得剩残砖烂瓦,唐寅又处处针对,秦桧恨他在情理之中,吴构那头好不容易与江敏儿和解,李纲却不愿放过他。
总结起来,他还真是个会遭人恨的,但他做了什么?
在青楼写几首诗词,受连累时被动地防御都不行吗?
想做一个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才子错了吗?
只能归咎于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切都是命数,但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既然重生一回,拥有一个新躯体,还安置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家,他就要保住自己与家人的生存权。
对于一个来自后世的人,实在无法对君权产生敬畏感,但在他有能力抵抗之前,佯装一下并不违背他的原则。
吞下去,活下去,简单的六个字,却是至理名言。
难怪旺财念念不忘。
八月,北通船行与万通粮行正式展开合作,利用为万通粮行运粮的机会,北通船行得到了不少北地的消息,吴构正在召集一只讨逆军,准备挥军江宁一举拿下秦桧。
即便后来在江宁募集一群兵勇做为大楚军,实际上秦桧所仰仗的依然是左齐那支汉军营。
就当唐寅以为秦桧的好日子到尽头了。
一只来自于慎宗的圣旨又让局势退回到原先的僵持中。
该是阶下囚,过着备受凌辱生活的慎宗,居然下旨将柔福帝姬下嫁予秦桧。
秦桧与大翎朝结了姻亲无所谓,历朝历代皇帝用公主当作恩赏,交好、笼络外邦并不少见,但秦桧原是大翎臣子却另辟大楚朝,任他说得天花乱坠,还是逃不过不忠不义的骂名,但慎宗这一赐婚,无疑是默认大楚朝的存在,甚至是替秦桧先前所言背书。
柔福帝姬出嫁不就是补偿秦桧的委曲求全吗?
父皇都将皇妹许配给秦桧,做为人子的吴构便失去出兵的正当性,除非他要甘冒大不孝的罪名,坐实金人与秦桧连手散布的,他不顾父兄的安危,眼睛里只有皇位。
唐寅不得人承认,为金人操盘的智囊与秦桧合演了一场好戏。
在吴构想出破解之道前,江宁又能安稳个一大段时间,足够在秦桧将手脚往外延伸,逐步将势力扩展到江宁之外,不用说也知道,秦桧会把目标定苏杭、扬州等地,而这严重破坏唐寅的利益。
「抢亲。」
秋香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正中唐寅心思。
柔福帝姬到江宁来去匆匆,秋香与她的互动并不多,以致于反应不大,只是觉得做为公主却仍免不了被当成棋子摆布,替世间女子抱不平。
「但抢回来之后要搁在哪,咱们家庙小,安不住这么一座大菩萨,到时候少爷驸马做不成,还会被人砍成肉泥。」
她也知道柔福帝姬是个烫手山芋,寻常人沾不得。
「驸马你家少爷我是不会当的,堂堂六尺男儿怎能尚主做个没骨头的窝囊废,亲也不用我们去抢,这花轿没有那么容易抵达江宁。」
吴构才是最担心柔福帝姬下嫁秦桧的人,唐寅只需要确保这件事发生。
品茗,闭目养神让秋香为他梳头,经过一连串的风波,总算偷到的浮生半日闲,却被曾牛这个熊孩子给打断。
最近一得空他就满世界找秋香,与其说是早恋,倒不如他对秋香有着莫名的依赖,或许是因为秋香长期喂养他最爱吃的甜食,他将从秋香身上得到的幸福感当作爱了吧。
「大字这么快就写完了?」
村里的人排挤苏修,苏修没能上私塾启蒙,袁绒蓉正从认字教起,曾牛却是私塾里资质拔尖的孩子,但从不肯下苦工,对布置的功课能蒙混就蒙混,多半随便交差了事,骂不听、打不怕。
曾牛从腰带掏出卷成筒状的习字纸,交给秋香检查。
字并不丑,在同龄孩子里曾牛的字算是靠前,但因为求快下笔轻浮,少了几分稳重,失去练字对静心的基本要求,这字等于是白写了。
「能做得更好,为什么不做呢?」
秋香无法理解曾牛的心态。
「字写得漂亮能干嘛,放牛、种田又不需要写字?」
曾牛的人生目标很明确,他要像父亲当个勤奋的庄稼汉。
打从唐寅一点一滴改造添夏村,富起来之后的村民眼界慢慢开阔,多半希望子孙能成龙成凤,曾牛他爹妈对他的期望更深,他却是顽固坚持儿提时立下的志愿。
人各有志,由其像曾牛这样聪明,从小就有主见的孩子,只要求他能完成每一项功课,唐寅并不强迫他要变成大人们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让他到格物院帮忙跑腿,如果连接触新颖不曾见过的神奇事物,曾牛还能保持初心,坚持做他的农夫,唐寅也会给予祝福。
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应该是最快乐的,任何人都不该剥夺这项权利,只是秋香并不认同。
「你也跟苏修好好学学,他才几岁,不需三催四请每件事都做得妥妥当当,又听话又勤劳,你要有他的一半,以后考状元都没问题。」
苏修刚好和曾牛相反,资质普通,却像块海绵,能吸收的养分一滴不剩吸进自己身体里,六岁大的孩子表现出超龄的意志力,做不到最好,会做到最努力。
「他笨所以才要拼命,等遇到我想学却学不会的事,我自然会用心。」
熊孩子往往会发出惊人的熊语,秋香气得说不出话:「少爷你也说说他。」
唐寅双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他只负责灌溉养分,至于两个孩子最后会长成什么模样不是他能控制的,满足他人的期待才是好吗?
上辈子他达到父亲的每一样要求,成为信徒眼中的完人又如何?他从不觉得快乐过。
见唐寅摆明不想插手,秋香只好当起坏人,用黑糖糕将曾牛哄骗到厨房,抄起杆面棍朝他屁股死命敲,曾牛的叫声立刻响彻禁地。
秋香说,棒下才能出孝子。
要是曾牛知道自己内定的媳妇,把他当成儿子这样教,不知会作何感想?
曾牛被追得满地跑是禁地最近常见的景象之一,另外就是胡进宝着魔似地拿着火枪图稿走来走去,摇头晃脑地说着:「火枪一出,谁能直撄其锋,天下再无神兵利器。」
废寝忘食打造第一把原型,见人就问:「我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越钻研,越是明白火枪厉害之处,胡进宝产生的自我怀疑更深,烦恼该不该放出这头无坚不摧的怪物,却又天天喂养让这头怪物成形茁壮。
他将图稿退回给唐寅,又凭着记忆重制了一张,甚至更加精细,许多结构都做出改良,现在拿在手上的不知是第几个版本。
「东家害我啊!」
在曾牛痛呼声中,参杂胡进宝的吶喊。
「胡师傅可别乱喊,少爷什么时候害你了,你要是不想做,就交给别人做,老这么嚷嚷会让人误会少爷的。」
秋香可不能当作没听见,伸手就要去抢胡进宝口中的图纸。
「没亲手完成火枪,我死都不会瞑目。」
胡进宝抱住图纸就跑。
「看到没,我就说格物局根本是疯子局,少爷老叫我待在那,我早晚会变成疯子。」
天天帮况山强、胡进宝几个端茶送饭,曾牛对格物局有深刻的体会,唐寅口中的研发就是把人变疯魔的手段。
秋香难得觉得曾牛说得有道理:「说得也是,我明儿就要少爷把你调走,胡师傅他们越来越邪呼了,把你也弄得疯疯癫癫,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却见曾牛连忙改口:「别,禁地里就只有格物局里最有趣,读书快把我给闷死了,我还是继续待着,不用花思将我挪地方。」
耳濡目染导致的潜移默化正在曾牛身上出现。
这却不是唐寅刻意安排的。
在曾牛与秋香讨价还价时,袁绒蓉拿着一本账簿到厚生堂。
「为了一把火枪,胡师傅这个月就花了两千贯以上,致知局的匠人轮三班替他打造,加班费、误餐费夯不啷当加起来也超过两百贯,这是把钱丢进炉子里烧。」
成了管家婆,袁绒蓉见不得唐寅挣来的钱财丢进无底洞里。
「甭说两千贯,一万贯花得也值得,胡师傅要什么都给他,弄不到的材料让贾子期去外头收,不用替我省钱。」
火枪的研发不能等。
「火药呢,况师傅说这些天会有新的进展。」
枪械缺少不了推进子弹的动力,火药这块也是重中之重。
「说到火药,有件事得请夫君定夺,况老爹跟妾身说他老当益壮,如果夫君相信,肯给他一次机会,他想进格物局做事,打了包票,扬言最短半年会做出夫君满意的火药。」
见儿子干得有声有色,又能接触新技术,况二虎手痒了。
「况老师傅的本事我自是佩服的,他老愿意重出江湖,共济坊受益匪浅,而且父子一同做事也是一段佳话,待会儿我就亲自去请。」
况山强是况二虎一手调教出来的,老师傅的宝贵经验是无可取代的资产。
见袁绒蓉欲言又止,唐寅狐疑地问:「有什么不妥吗?」
「况师傅说,如果夫君想看见他被人追着满禁地跑,像曾牛那样被打得哇哇大叫,那就让况老师傅进格物局。」
况二虎更加笃信不打不成材,况山强好不容易熬到出师,不想再回到学徒时的悲惨日子。
「三个月,况师傅下了军令状,三个月交出成果,只要夫君拒绝他爹的要求,替他保留一丝颜面。」
唐寅为难了,他求才若渴,但人才总是不够。
「况师傅是含着泪说的。」
短短两三言,道尽辛酸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