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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开六如居时唐寅已入睡,秋香吩咐旺财随车送她们一程。
车行至半路,一辆挂着招香楼灯笼,在夜里吹送暗香的犊车迎面缓缓靠近。
「前面可是六如居的马车。」
驾驶犊车,蓄着一把大胡子,绑着黑色头巾,手臂有旺财两倍粗的车夫,喊道。
宵小多在夜间出没,车里又有两名女眷,旺财提高警觉,要车夫按照原来速度前进,一有不对,立刻加速奔驰。
「正是,请问这个大哥有何贵干?」
等招香楼的灯笼清楚可见,旺财稍为放心回话,同时要车夫减速。
「楼里派我们来接小金灵姑娘回去,请行个方便停车,让我们姑娘下车。」
胡子大汉率先停下犊车,站在车旁对旺财说。
旺财让车夫拉开一定的距离停下马车,以便应付突发状况。
秋香交代旺财得亲眼见到两位客人回招香楼和潇湘院,中途被人接走,秋香知道了,少不了得挨她一顿骂。
「马车比牛车快,不如你跟在我们后头走。」
想到耳根子会不清静,旺财决定留下小金灵。
「这……」
胡子大汉起了犹豫。
「外头的是劭子吗?」
小金灵从车内大声地说。
「姑娘,是小的,小的奉命来接您了。」
劭子高声回应。
「旺财叔,我就在这边下,回头我会跟秋香说。」
秋香碎念、告状的本领,小金灵见识过了,旺财又是个尽责的人,她不想让他难做。
来的人确实是小金灵的熟人,旺财的顾虑瞬间少了大半,这名叫做邵子的大汉,看上去颇为剽悍,在招香楼应该是打手之类的人物,有他沿路照应,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姑娘千万别忘了,我们家那个秋香姐是活阎王,惹了她不高兴,阳寿会少好几年。」
旺财让步了,亲自掀帘子,等小金灵和袁绒蓉告别后,扶小金灵落地,将人交给劭子。
「犊车走得慢,你们先走一步,我家妈妈都在催了,王婆一定急得跳脚。」
小金灵让旺财早点送袁绒蓉回去。
目送马车远离,小金灵才缓缓踏进犊车,慵懒地躺在大迎枕上,目光如炬地问道:「出事了?」
劭子面有难色,怯懦地说:「二十七名死士,死了十九个,伤了六个,两个被官兵生擒。」
「我们的人呢?」
小金灵闭上眼睛,眉头深锁。
「按照姑娘的吩咐,将死士领到府邸前,全数退至远处待命,一个未损。」
劭子佩服小金灵的先见之明,选择雇用亡命之徒刺杀仇敌,不然这次行动定会损失惨重。
「处理好接头的人,在知府宅邸前,安抚副使遇刺,萧千敬一定追查到底,他能得到丧门煞这个名号,靠的不仅是狠,还有锲而不舍,不追到对方破门丧家不罢休的蛮劲。」
小金灵买凶刺杀,深得江宁知府、兼安抚使的翁彦国信任、倚重,授与整个江南东、西路军务的方知林。
「庭宇每次见接头人时都蒙着面,萧千敬查到那线头就断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大仇未报,万一被人一锅端了,你我有什么脸面去见枉死的族人。」
这辆犊车原就招人眼珠,在暗夜中格外显目,为了搜捕刺客,今晚江宁城不会太平,小金灵要劭子走快点,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叫庭宇和带路的人明儿一早出城,我没叫他们回来,不准踏进江宁城一步。」
小金灵揉了揉太阳穴,缓解逐渐加重的头疼。
「要不要先问过苏姑姑?」
劭子试探地问,毕竟人员派遣调动不归小金灵管辖。
「她满脑子只想着将方知林千刀万剐,硬来就能杀得掉,这几年我们不会折损那么多的人手,我又何必进招香楼诱他上钩,此贼能在方腊两名大将邓元觉、厉天闰围攻下全身而退,辖下兵士全军覆没被降罪,反而步步高升,心计和手段可想而知,又有万仙册在手,贸然行事只是送死。」
刺杀并非小金灵主导,在她看来,这次行动有勇无谋,以卵击石。
「苏姑姑也是为了姑娘,能杀了他,就不必行最后的下下策。」
劭子替苏估姑说话,包括他在内,非到万不得已,不愿牺牲小金灵。
「都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
在翁彦国力荐下,方知林得到康王的赏识,官路一片顺遂,得万仙册之助,毒功日渐炉火纯青,想除掉他难如登天,小金灵从万仙册修练功法中,找出一个近他身的法子,也确实引起他的兴趣,就怕被苏姑姑这么一弄,令他戒心大作,前功尽弃。
「师父将衣钵传给我,不是传苏姑姑,该听谁的,你好好想清楚。」
小金灵拿出权威压制劭子。
劭子唯唯诺诺答应,不敢再提,安静地赶路,
如小金灵所说,路上遍布搜捕刺客的官兵,犊车被拦了下来检查。
「金大家妳从哪来,要往何处去?」
说人人到,萧千敬守在城中要道上,无视男女之防,推开劭子直闯犊车内。
「大人明知故问,奴家看完戏,和袁行首一块去了六如居陪唐公子吃酒,正要回招香楼。」
车内浓浓的酒气里有淡淡的桃花香,小金灵醉卧在迎枕上,眼睛半开半阖地回话。
四周没有藏人的地方,小金灵的陈述,和刚刚拦下问话的袁绒蓉如出一辙,萧千敬又是亲眼见到,小金灵在太白居待到戏终才走,不可能参与行刺,再问个几句就放行。
「看到了没,这条路是回潇湘院的必经之路,他定然已问过袁行首的话,却半点不着相,比对我所说的是否属实,绝口不提方知林遇刺之事,貌似粗枝大叶,却心细如针,你要留给他一点蛛丝马迹,他立马顺藤摸瓜找到你头上。」
小金灵要劭子加倍提防萧千敬。
劭子虚心受教,收起对萧千敬的轻视,盘算着明日如何安然将同伴送出城。
刚回到招香楼,年约四十,打扮雍容华贵的郑妈妈,亲手端着一杯解酒用的蔘茶,进到小金灵房里。
「喝杯茶醒醒酒。」
郑妈妈对待旗下姑娘的方式怀柔温情,重在带心,不像王姨高压独裁。
「听秀梅说,今晚王婆的宝贝女儿大出风头。」
询问敌手王牌的动向。
「没有意外的话,今年的花魁第一人就是她了。」
小金灵喝了一口蔘茶,提了提神后说。
「江敏儿也该让让位了。」
郑妈妈并不在意潇湘院拔得头筹。
「妈妈不是一直希望女儿成为第一行首吗?」
小金灵狐疑地问。
「别被赶出四大行首便行了,得了第一,光是应付各个大人们的邀约就忙不过来,钱给得比旁人少,官老爷的排场大规矩多,动辄得咎,还得小心伺候。去年十月,康王府宴请汴京来的钦差,指定江敏儿陪席,钦差在路上耽搁多久行程,江敏儿就多久不能接客,傻呼呼留在康王府待客,一等就是十天半个月,妳说这笔帐怎么算?」
里子和面子,郑妈妈选择里子,精明且务实。
「要我说,牢牢绑住唐伯虎才是正办,袁绒蓉能翻身全靠他,他才是真正的宝。」
郑妈妈眼睛雪亮地,早早锁定唐寅,要小金灵设法将人从潇湘院拉到招香楼,不惜出人出力,就为了帮小金灵拉拢唐寅的心。
「这个唐伯虎说话可不可信,他要是出尔反尔,咱们就吃大亏了。」
小金灵将唐寅中秋过后会来到招香楼的消息带给郑妈妈,有了承诺,她才放心投资。
「妈妈放一千二百个心,公子一定会来招香楼。」
郑妈妈从未见过小金灵对一个男人如此上心,信赖有加。
「但愿真如妳所说,我可不想赔了夫人又折了兵,白白给人看笑话。」
从自荐枕席到随侍左右,江宁城里的人,谁不晓得小金灵认定桃花庵主,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连层纱都掀不过去,小金灵的名声铁定会一落千丈。
「来归来,也要女儿留得住人家才有用。」
小金灵没把话说满。
「不是妈妈自吹自擂,从你挂牌待客后,妈妈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能逃出妳的手掌心。」
郑妈妈对小金灵独门的媚功充满信心,若是小金灵肯教楼里的姑娘一招半式,包准招香楼成为江宁府里头一份,但在那之前,招香楼铁定会被那些再也得不到夫君滋润的活寡妇给拆了。
「妈妈太小看唐公子了,不是女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回鹿死谁手尚未知晓。」
未战先怯,听得郑妈妈心慌慌,想起一个时辰前,一名刚听完苏三起解的客人到楼里来,对着友人大夸唐寅,点评玉堂春是天下第一话本,京剧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创举,不听一回枉度此生。
友人不信,消遣了唐寅几句,却换来:「唐伯虎非常人,神人也。」以及「夏虫不可语冰。」两句话,两人不欢而散。
言犹在耳,郑妈妈不得不重新惦量唐寅的斤两:「莫非唐伯虎在那方面也天赋异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