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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府的马车疾驶,马蹄所踏之处,水花四溅,马的鬃毛不断往外甩出雨滴。
在视线不清的雨中奔驰,车夫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深怕一个闪失,惊了车内的柔福帝姬,把自己脑袋弄丢了。
要车夫说,大雨里马车走得越慢越牢靠,但柔福帝姬开了金口,命令他快马加鞭回王府,他只能求爷爷告奶奶的,别有不长眼的人在这种鬼天气出门,冲撞康王府的马车。
吴嬛嬛黑着一张脸坐在车内,蒋杰想劝她息怒都敢不开口。
蒋杰心里苦,这个平常看在他是官家身边得力的人,给他几分薄面的公主,怎么翻脸起来不分敌我,怒火蔓延到自己人身上。
一回到康王府,换上帝姬正装,吴嬛嬛要随侍宫女叫蒋杰进来,她有话要吩咐。
蒋杰正在泡在热气腾腾的香汤里,王府派来的两个美丽婢女,仅穿着一件薄纱,温柔替他揉捏肩膀,喂食刚采下的龙眼果。
「蒋总管,公主要您马上去见她。」
小太监传话说。
「知道了,洒家待会儿就过去。」
蒋杰正乐呵着,在婢女的手上摸来摸去,舍不得离开。
「公主说马上。」
蒋杰转头去瞪这个向来听话,他一手提拔的小太监,见到他摀着半张脸说话,知道小太监替自己遮掩过,因此挨了公主的打,挥手赶走婢女,匆匆忙忙地擦身穿衣。
「这个不省事的。」
嘴里念念有词,脚步却不敢放慢,像赶着投胎似地,来到吴嬛嬛面前候命。
「来了,替本宫写一封奏折,本宫要像父皇参江宁人唐寅,心无君父,着玉堂春谤议朝政,聚众滋事,视我大翎律于无物,请父皇下旨处死唐寅,以儆效尤。」
用词犀利,不给余地,比蒋杰的密折更狠,开口便要杀了唐寅。
「请公主收回成命。」
身体还热呼呼的蒋杰,听到吴嬛嬛的话,彷佛掉到冰窖里,寒意四起。
刚要起身回话,又五体投地跪下。
「你这不要命的狗奴才,竟敢不听本宫的话。」
从南下以来,蒋杰仗着是父皇跟前的红人,管东管西,她出个门听说书,蒋杰便不停地数落,还用护主不利的名义,将她的管事嬷嬷拖下去打板子,动不动便抬出父皇,用皇家颜面不可失来压人。
狐假虎威的小人,终于原形毕露,吴嬛嬛扬眉吐气,嘴角笑开,声音更加严厉:「你也听见那个唐伯虎说的话,他眼中还有本宫和太上皇吗?这种恶苗子,不趁他未长成前摘除,不久必会成为大翎朝的毒瘤,本宫不能坐视江南,再多出一个陈东。」
就是因为要防范于未然,蒋杰才会在洪廷甫告发后,上密折请官家尽早下旨扼杀唐寅于摇篮之中。
陈东闹得正凶,这时责办写了玉堂春的桃花庵主,官家等于束手让陈东暴打一顿。
唐寅得罚,但不是现在。
情势一日数变,汴京那头还没消停,江宁却又准备点燃火头,一旦火上加油,野火燎原,写过罪己诏,让出皇位的官家,不知又要做出什么牺牲?
帝王心术下,听见郭延年唆使唐寅作乱,身为皇室中人,公主应该要广纳谏言,善待郭延年,对唐寅晓之以情,担保绝对会在官家面前替唐寅证明,着写玉堂春绝无其他用心,为表恩遇,给点赏赐,或是允诺个官位给唐寅,将唐寅拉拢到官家这边。
唐寅一安心便不会被赵延年左右,然后请康王给唐寅一个清贵闲散的官做,有了官身,唐寅不再是士子,与赵延年他们之间隔阂自生,群龙无首就翻不了天。
公主却和唐寅对着干,让他下不了台,与雪上加霜无异。
「公主请听老奴一言。」
蒋杰像只乌龟扬起头说,眼中傲慢全失,仅剩卑微的哀求。
唐寅承诺吴嬛嬛,照他的话做,一定能让蒋杰跟只受了惊吓的鹌鹑,胆战地任她摆布,唐寅果然做到了。
吴嬛嬛并不急,看也不看他,徐徐地喝了一口茶润喉后,才道:「说。」
蒋杰得救似地,跟吴嬛嬛分析当前朝中局势,除掉唐寅的种种弊端。
「那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杀了唐寅正好给陈东看看,冒犯天威的下场,要本宫说,父皇早该雷厉风行派禁军把陈东关进大狱,包准那些愣头青吓得一哄而散。」
蒋杰傻眼,他说了那么多,以为公主会有所警觉,不需要谦卑,也该淡淡说一句:「照你说,本宫该怎么做?」
想不到她会在这时耍横,不顾大局,要在乱上加乱。
「起来,本宫说,你写,叫兵部火速把这道折子送到父皇手中。」
吴嬛嬛执意要告唐寅一状。
蒋杰的那一道密折,再加上公主这一道,万一官家一个岔怒立刻下旨斩了唐寅,赵延年就能以为唐寅申冤之名,把江南搞得天翻地覆,汴京更不会好过,陈东精得像鬼,听他号令的数万儒生会把皇城给拆了,而得了这个势,站在他背后的李纲一党能把皇权给全架空。
这个险不能冒,蒋杰不想成为罪人,颤颤地说:「其实老奴不久前,已经上了一道密折给官家,请官家下旨惩治唐寅,如果知道事情会变得如此,老奴万不会……」
「谁给你的胆子,敢不经本宫的同意,擅自给父皇上折子。」
盛怒之下,吴嬛嬛将茶杯砸向蒋杰,她瞄准了背,蒋杰只是吓到一再磕头,并没有皮外伤。
「公主息怒,老奴知错。」
蒋杰头给碰红了,求饶声不断。
「父皇给了你密折奏事之权?」
吴嬛嬛步步进逼,父皇对蒋杰是好,但蒋杰在宫里专管内务,连传旨都没做过几回,会派蒋杰南下,无非是他忠心,懂得照顾人,而且宫中没有非他不可的事,父皇不可能给他参事之权。
无权奏事,往严重里说,这是扰乱圣听,也是欺君,只要吴嬛嬛咬着不放,即便蒋杰平时伺候李师师有功,父皇有心包庇,免不了要挨一顿板子,在床上躺个几天,这样管事嬷嬷的仇也报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蒋杰脸色发白,求饶声不断,等额头渗出鲜血,吴嬛嬛才极其不耐地喊了声:「够了。」
一副头痛不已的样子说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本宫该为父皇分忧解劳,不该为了一时之气,罔顾国事,让陈东那厮钻了个空,兴风作浪。」
棒子打够了,就是赏颗糖的时候,皇家最不缺的便是御人心术,吴嬛嬛信手拈来。
「公主圣明。」
蒋杰感激落泪,赶紧拍马屁,送上满满的敬畏,盼吴嬛嬛收下。
「不能罚,不能骂,难道还要给唐寅赏赐?」
教训够了,该是给蒋杰将功折罪的机会。
果然,蒋杰喜不自胜地要献计。
「看上去是赏赐,其实是分而化之,不让唐寅靠往士子,明日公主向唐寅示个好,不用担心官家会降罪,又得了好处,那种只喜欢风花雪月的闲散公子哥,怎么可能跟士子瞎起哄。」
小金灵口中的唐寅,爱美人爱过于一切,以吟风弄月,窃玉偷香为己任,对国家兴亡漠不关心。
玉堂春里提到朱勔是无心插柳,苏三需要一个令人同情的遭遇,朱勔的名声在江南臭不可闻,不挑他,挑谁,唐寅有九成九没想那么多,也不在乎。
「不领本宫的情,本宫还要替他说好话,倒是便宜了这个唐伯虎。」
吴嬛嬛窃笑,暗暗赞叹唐寅的好心计,这样就让他脱了险,突然对唐寅说,只要依他的计谋行事,除了自救外,还能给陈东一点颜色瞧瞧的事有了期待。
「本宫可以替唐寅向父皇求个恩典,但你那封密折该如何是好,本宫可不希望父皇认为本宫胳臂往外弯。」
计还没走完,为了测试唐寅的能耐,吴嬛嬛忠实走下去。
「老奴会再写一道折子向官家请罪,顺便替唐寅辩白,公主的折子和老奴并呈上去,官家定然不会多想。」
这个屁股再脏,蒋杰掐着鼻子,忍臭自己擦。
「现在就写?」
吴嬛嬛要收尾。
「不,等明天看情况再说,说不定雷声大雨点小,根本就是赵延年几个人说说,没有人追随,唐寅何足挂哉,等陈东的事罢,要杀要剐还不是公主一句话。」
蒋杰并不胡涂。
额头上血未干,痛仍然,蒋杰不会忘记是谁害他,屈辱地跪在素来瞧不起的柔福帝姬面前。
对唐寅和赵延年一干人等更加深恶痛绝。
吴嬛嬛一准许蒋杰退下,蒋杰便叫来侍卫亲兵,派出一整队人乔装去盯着六如居,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回报。
第一波消息传回时,蒋杰正要就寝,侍卫亲兵描述六如居,灯火彻夜通明,车马络绎不绝,一批又一批的文人士子,联名送上拜帖求见唐寅,唐寅一概闭门谢客。
蒋杰心里暗惊,小金灵所言不虚,唐寅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一夜难眠,用早膳时,疲累不堪的侍卫亲兵回禀,六如居的铺面里全是国子监生,生意都没法做了。
一个瘸了腿的乞丐,跪在六如居外,泣诉,朱勔和他有夺妻杀子之仇,放声嚎哭,苦求唐寅为黎民百姓发声。
六如居的华掌柜代表唐寅给了乞丐十贯钱,乞丐不要钱,嘶吼着,只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