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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出城,唐寅便如何回城。
在桃花坞住一晚后,隔天,曹牛爹驱赶大水牛阿康,拖着十几篓的鲜果子,等在桃花坞外,曹牛欢快地坐在板车边,一双肥壮的腿打水般前后摆荡,小腿肚上有一条条被木棒殴打过的瘀伤。
昨儿曹牛爹到江宁城送货,曹牛又逃学了,曹牛爹进村时刚好遇见薛老秀才,被薛老秀才像是教儿子似地,狠狠数落了一顿。
逃学是错的,唐寅写给孩子们读的三字经,内含着圣人之道,能学习是曹牛的福份,人在福中不知福会遭天谴,教训完了还不解气,吹胡子瞪眼说:「养不教,父之过。」把所有的罪状砸在曹牛爹头上。
曹牛爹气得七窍生烟,牛车当马车用地赶回家,劈头就跟曹牛娘说,要打死这个不长进的兔崽子。
心疼归心疼儿子,但哪个当父母的不想让子女成材,曹牛娘忍痛支持曹牛爹好好修理曹牛,一定要让他长记性。
村里的私塾一文不取,薛老秀才虽然功名不显,教出来的两个儿子,在府试名列前茅,指日就能中举人,唐寅送了一本三字经,才把薛老秀才从三十里外的镇子请到添夏村,唐家还天天派马车往返两地接送,附近的村子谁不羡慕添夏村的孩子。
居然逃学!曹牛娘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怪曹牛爹没尽到做一个当父亲的责任。
「怪我?」
曹牛爹觉得自己冤上了天。
村长一说唐家要掏钱在村子里办私塾,他一干完农活,就去帮忙盖学堂。
薛老秀才一到,他立马割了两斤上等的肉,拎着曹牛去报名。
自己不识字也天天督促曹牛读书,没少打骂过,尽心尽力,怎么却成了孩子的娘口中不负责任的爹?
「养不教,父之过,不怪你,怪谁?」
三字经以韵入歌,朗朗上口,言简意赅,村子里的人几乎都能念上一段。
曹牛娘看曹牛爹的眼神,和薛老秀才没两样,只差没说出,上梁不正下梁歪,孩子都是被他给带坏的,竟然还敢狡辩。
曹牛爹内心的苦无处诉,越发痛恨不知道野到哪里去玩的曹牛,大马金刀地坐在门口,等曹牛回来一定要给他好看。
太阳下山,曹牛手里抱着一只野兔,哼着小曲轻快地回家,一见到火冒三丈的曹牛爹,明知事迹败露,还垂死挣扎,狡辩说:「夫子说儿子不是块读书的料,朽木不可雕也,不如去学门手艺,也好养活自己。」
曹牛爹不跟曹牛啰唆,捉住曹牛,横在膝盖上,手往他屁股一顿揍,曹牛边叫娘,却不撒手放开兔子,一点悔意也没有。
「叫你逃学,叫你说谎。」
薛老秀才可是严师,奉行没有教不会的孩子,只有不会教的先生,根本没嫌弃过曹牛。
「这样打有个屁用。」
曹牛娘拿着根婴儿臂粗的烧火棍纵出,呼地,往曹牛的小腿招呼,痛得曹牛直飙泪,身子一扭,从曹牛爹的腿上滚下地。
「子不学、断其腿,今天没打死你这个猪生狗养猫带大的小王八蛋,我不是你娘。」
用杀鸡的狠劲,把曹牛的腿当作鸡脖子,棍子一下接一下的抽,曹牛呼天喊地叫道:「娘,妳背错了,是子不学、断机杼。」
「一匹布多少钱,断腿老娘肉不疼。」
曹牛娘往死里抽,曹牛痛得放开兔子,往村外跑。
兔子蹦走了,孩子跑了,曹牛娘发飙了,高举烧火棍追打曹牛,在桃花桥上碰见,屈着身体研究桥墩的唐寅,曹牛看见救星,抱住唐寅的腿不放。
在村子里的头一户,有学问的大善人面前,曹牛娘哪好意思再动粗,烧火棍随手一扔,面露慈祥,伸手要去抱曹牛,曹牛头晃掉似地猛摇,拜托唐寅救命。
「你娘也是为你好,这样好了,你把三字经背好,我让你爹进城时捎上你,让秋香带你去吃窝丝糖,冰糖葫芦。」
打不怕,试试看利诱。
「怎样才算好?」
曹牛一听,眼泪马上不流了。
整本太遥远,不想让曹牛觉得自己在哄他,唐寅务实地说:「先背到夫子教完的,剩下的再说。」
一口吃不成胖子,得循序渐进才好,尤其那么排斥学习的曹牛。
出人意表地,曹牛抹了眼泪和鼻涕,坐在桥上便背了起来,一背就是大半本。
不单是唐寅傻眼,曹牛娘都想把曹牛的头塞进溪水里淹死了。
骂不听、打不怕的孩子,为了玩和吃,从牧童变成神童。
曹牛娘无脸见唐寅,请唐寅别见怪,揪住曹牛的耳朵准备带回家,关起门彻底执行家法。
孩子本来就是要关着门打,唐寅不插手人家的家务事,要曹牛娘转告曹牛爹巳时正准时到桃花坞,记得带上曹牛。
所以曹牛嘻皮笑脸地出现在桃花坞外。
同样是短褐、斗笠,这次旺财没有随行,两大一小牛步地向江宁城迈进。
曹牛一年才进城一次,东张西望看城里各式各样的铺子,行走小贩,看得眼睛都花了,见到曹牛开心的样子,曹牛爹气消了一半,心想,只要曹牛安分读书,每个月就带她们母子进城一次。
「少爷,城里面的马车都跑这么快吗?」
为了闪避一辆辆往码头方向奔驰的马车,曹牛爹改走小道。
「平常不会,今天比较特别,他们赶着去搭船。」
曹牛也不过是随口问,注意力很快地转到别的地方,只想快点见着秋香,吃到日思夜想的糕饼点心。
拐进胡同,曹牛爹要曹牛稳住阿康,一如往常地敲门,请祥发开门。
唐寅抱起一篓桃子往内院走,祥发认出是自家少爷,赶紧伸手去接,唐寅也不推辞,桃子交给祥发,摘下斗笠问家中的近况。
「也不知道哪个人被鬼遮了眼,居然说少爷坐船去了汴京,王公子还爬墙翻进院子,找不到您,发疯似地说您不够意思,嚷嚷着要赶去汴京。」
王贤的躁进超于唐寅意料,他要是早点回城,被王贤撞了个正着,计划又要生波折,但想到王贤挺着大肚腩,笨拙辛苦地爬上墙的模样,唐寅不禁莞尔。
「叫华掌柜来书房找我。」
吩咐完祥发,顺便将斗笠摘下交给他,朝曹牛招手,带着兴奋过度的曹牛往花园里走。
「阿牛你怎么来了?又跟人家打架?」
唐寅回来的消息很快地传进内院,袁绒蓉和秋香一块过来迎接,见到曹牛,两人都感到意外,曹牛腿上的伤太吓人,秋香直觉认为曹牛又和村里的孩子斗殴。
「我娘拿棍子抽的。」
曹牛皮糙肉厚,一晚就忘了痛,当成战绩在秋香面前炫耀。
「曹婶下手也太重了。」
秋香不忍地说。
「问他为什么挨揍再说。」
唐寅倒不同情,曹牛是咎由自取。
把阿牛交给秋香和袁绒蓉,唐寅进房,换上家居袍子,到书房时,华掌柜人已等在那。
「东家此行可顺利?」
牛首山之行,华掌柜了解的不比简泰成多,但要求和,唐寅大可找萧千敬,用不着拐着弯求到太湖帮身上,平白多欠一份人情,唐寅必然别有所图。
「差强人意,就跟刘总捕说的,跟亡命之徒能交好就交好,千万别得罪,擎云寨不愧是江宁第一霸,不是寻常的山贼。」
此行,唐寅对擎云寨有了明确的认知,这趟除了借刀一用,也有去探敌人虚实的意味在,唐寅不是瞎子,蔡行青对他的恨意昭然,等拴在脖子上的链子松了,蔡行青和南石当一定会扑上来撕咬,到时候来的可是五千多只的狼群。
「柜上要是来了叫归东的人,说要买上好的牛头砚,牛毛笔,你就把人带到书房见我,我要是不在,便将人领去找秋香。」
秋香是唐寅心中,永远的第一顺位代理人。
「铺子外的人都全走光了?」
唐寅再问。
「有人看见东家上了北通船行的快船,赵公子派人去船行问,一听见咱们六如居的贾二掌柜昨儿已经北上,他们就各自回府收拾细软,要去汴京共赴国难。」
华掌柜笑着说,虽然和预定计划有点偏差,他还来不及散播消息,北通船行就先放出风声,但既然唐寅和简泰成同行,想必是简泰成顺手帮了这个忙。
「待会儿便上板歇业,放伙计七天大假,这段时间除了康王府来人,一概挡驾不见。」
营造唐寅不在江宁的假象,促使士子集体北上,这是另一步棋。
应诺后,华掌柜到柜上召集伙计,听到有假放,钱照领,伙计们个个干劲十足
半个时辰便把铺子整理好,关上铺门,小黑子亲手将华掌柜书写:「东家有事,暂时歇业。」的告示贴上门板,背着包袱出城回家。
一时间,唐寅远赴汴京的事,传遍了整座江宁城。
流传的说法有二。
一是众志成城,赵延年等数百名士子以诚意打动唐寅,唐寅带领士子乘船北上,加入陈东领衔的讨贼军。
二是唐寅继单刀赴潇湘院救出袁绒蓉后,再次千里走单骑,独奔汴京除贼护国,士子们敬重唐寅的高风亮节,矢志追随,绝不让义士孤军奋斗。
说的人言之凿凿,监视六如居的亲兵侍卫,更是在半路拦住小黑子,逼问唐寅是不是真的外出?小黑子挨了一拳,痛哭失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士子走了后,华掌柜就提前发这个月的月例,给他们几天假。
亲兵侍卫又到北通船行打听,除了肯定贾子期登船外,并没有唐寅离开江宁的确信。
收到亲兵侍卫的回报,蒋杰脸一阵白一阵青,哪里还坐得住,领着一队士兵,浩浩荡荡杀到六如居,撕掉告示,破门便进,直捣黄龙来到后院,沿路喊着:「唐伯虎你敢戏耍本总管,本总管要你死无全尸。」
唐寅只要不在,他便要拘走所有人,让唐寅后悔莫及。
却见唐寅稳坐在厅上,喝着冰镇的葡萄酿,听袁绒蓉舌绽仙韵地,唱着他从没听过的曲子。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一个壮如牛犊,流着两管鼻涕的孩子,拿着两只化得差不多,黏糊糊的糖葫芦,猛舔猛咬,吊着眼珠看着蒋杰。
「你哪位?」
曹牛把冰糖葫芦当锏鞭使,一夫当关,挡在厅门前,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英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