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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肉残尸中散发出来的黑气越来越浓,终于弥漫成一团黑雾,伴随着嗡嗡的轰鸣声,将张忍团团包裹,吞噬得无影无踪。
黑雾之中传来张忍的怒吼和咆哮,继而变作恶犬的狂吠声声,不绝于耳。这惨叫悲号,众人听来不忍侧目,一个个的心中皆酸涩不安。管苞咬紧了嘴唇,山牙握紧了拳头。但不论是咬紧的嘴唇还是握紧的拳头,都因为太过心酸而用力过度,流出血来。
忽然,黑雾之中红芒闪烁起来,就好像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警灯明灭。红芒越来越盛,喷吐出无数道光柱,将黑雾切割得四分五裂,张忍趁着黑雾难以聚拢的时机,撕开那些被斩割而成的缝隙,冲出黑雾,腾上半空。
但他身体里凝聚着滔滔魔气,正是噬元魔虫们上好的饵食。到嘴的肥肉哪有让他溜掉的道理,黑雾发出更加刺耳的嗡嗡轰鸣,倏然一蹿,也跃上半空,急追张忍。
张忍因愤生恨,挥起心之刃,放射出镭射灯般的红光,不停地朝黑雾斩袭,毫无章法,疯狂至极。显然这些魔虫令他毫无办法,如蚁附膻般的追逐,令他的心智更加失常。但心之刃本就是执着之兵,手握兵刃的主人一旦失去心志,它的威力便会大减,更谈何所向披靡。只不过片刻工夫,红芒便渐渐衰退,黑雾一涌而上,再一次将张忍吞没。
更加凄厉的哀嚎响彻寰宇,但旋即吼叫止息,黑雾也渐渐稀薄起来,张忍又重新露出身体。众人皆是一惊,起初并不明白,但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那些魔虫聚集的黑雾分作泉流般的数道,一部分将心之刃层层覆盖密不透风,其余的几道似章鱼的触手般罩住张忍的面门,汩汩地涌进张忍嘴巴、鼻孔、耳洞……原来它们要钻进张忍的身体里,饕餮般吞噬他的魔气。
这不仅令山牙和管苞想起了上一次张忍被噬元魔虫寄生的情景,尤其是山牙,曾眼睁睁看着变成一条普通的狗,悲惨而落拓。这么一来,两人心中的酸涩感更加强烈,甚至竟开始希望张忍可以将这些魔虫消化,保住魔气,以防性命之虞。
或许是天遂人愿,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劫难,就在张忍因魔气被急速吞噬而陷入狂乱时,心之刃陡然凝聚斗志,蓬然灼烧起来,汹涌的火焰从火红的刃上沸腾,宛似红莲绽放,光彩夺目,刹那间那些包裹在心之刃上的噬元魔虫立即被魔火焚烧成了灰烬,扑簌簌地落下,又被过往的风吹得无影无踪。
随着心之刃将魔气作为燃料熊熊灼烧,火焰也将张忍体内的魔气引燃,顿时五内沸腾,将在自己身体四肢百骸内游走啃噬的噬元魔虫围困焚化。
“这魔刀是在舍己保全主人。”孟章不仅为心之刃此举感到莫名惊诧,虽说神兵护住,但张忍即便没了魔性,却也还是张忍,心之刃又何必将自己的魔气焚烧干净,甚至连同主人身体内的魔气也一同引燃来取出那些只吞吃魔气的噬元魔虫呢?
孟章并不知道张忍曾被噬元魔虫寄生的详细经过,张天师也并不清楚这些噬元魔虫的真正底细。从前,轩鸣施展这些噬元魔虫吞吃妖魔真气,往往将真气吞噬干净便立即收回。但轩鸣死后,这些魔虫便失去了控制,贪婪的本性暴露无遗,若不能将宿主的元神吃个一干二净,它们便会一直游走在宿主的四肢百骸中,哪怕潜伏休眠,也不会离开宿主的身体。
因此当这些魔虫涌入张忍体内时,心之刃立即感受到了主人身体遭受的危险,加之魔虫入侵激发张忍记忆觉醒,心之刃也立即感受到了主人的那种绝望的心情,这才决定将魔气引燃,在主人体内以魔火驱虫。
若心之刃不如此牺牲自己,恐怕事后不论是孟章还是张天师,都会发现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乐观。虽然孟章当初借用火娘子的元神将寄生在张忍体内的噬元魔虫驱除干净。但当初那些魔虫的数量,与现在进入张忍体内的魔虫的数量相比,还不到万分之一。而当初除去那么点的魔虫都险些要了火娘子的性命,若是要除去如此汹涌澎湃的魔虫大军,恐怕就算孟章功力陡增百倍也未必能够做到。
转眼之间,张忍体内的魔虫已经驱除得一干二净,还有一小部分魔虫不死心,凝作一团,围着张忍幽幽地旋转,似乎是想伺机在侵入张忍的体内。
张忍满脸狰狞,目光如血,恨恨地盯着那团魔虫,猛然张口一喷,一股烈焰从他腹中涌将出来,似浪潮叠涌,瞬间便将那团魔虫吞没,魔虫发出了它们在世间最后的吱吱的惨叫,便化为灰烬,消失于尘世之外了。
方才的燃烧消弭了大量的魔气。天师眼睛一亮,喝道“就是现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天师已经蹬风而起,如履天梯般排空而上,奔驰到张忍面前,也不说话,只将拂尘一点,那丝丝白鬃就如魔女的长发伸展开来,瞬间将张忍裹成了一个大茧。
“黄犬儿,忍住啊,为师以胎化易形将你的魔气抽出来。”张天师一边嘱托,一边施法,只见它在拂尘的白鬃上轻轻一弹,那拂尘便猛然一紧,一道火焰从茧中涌出,沿着白丝逆流而山,但尚未行至便已将白丝烧断。继而,大茧燃起火焰,顷刻间,将天师的拂尘也焚成了焦炭。
“糟糕!”天师大惊失色,他未料想到魔虫已除,张忍的魔气却还在熊熊燃烧。此时,魔气燃烧更将张忍的功力催鼓增强十数倍,道门法术也已困不住他了。
“最紧要的是。”天师恼恨道,“这魔气燃烧极快,虽此刻他凶到了极点,但过不了多久,魔气燃尽,他也便一命呜呼了!”
听闻天师所言,山牙等人更是眉头紧蹙,他们只想除去张忍的魔性,却并不想张忍死掉。这样的结果他们无法接受。
但还未想出灭火的法子,张忍已经化作火魔冲将出来,烈火铁爪来势汹汹地抓向天师的面门。
天师连忙脚踏纵地金光,飘然闪开张忍的攻击。但张忍哪里肯善罢甘休,咆哮一声,将身子一扭,也踏起纵地金光,再扑天师。
但见半空上,星月照耀中,这师徒二人便飞速地追逐开来,就像多年以前还生活在青城山上修炼时一般,只不过这一次,是徒弟追逐师父,想要师父的性命。
天师心中急切,急得是自己无计可施,甚至来不及施展除灭魔火的法术。以天师的修为,即便在天上众神仙中也是罕逢敌手,别说张忍魔功催鼓得淋漓尽致,就算是遇到比张忍魔功再高强百倍的大魔,在天师手下也撑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会形神俱灭。但问题是,现在追逐天师的,是天师视若己出的弟子,天师哪里敢下重手?若是强行灭火,恐伤了他的性命。若是任由下去,他自然也会丢了性命。处在两难之中,天师竟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奈。
忽然,张天师信念一动,一个回身降下风头,宛若大鵟掠兔,贴着草皮一飞而过,再冲天时,已来到张忍的身后,而此刻,张忍却悬停在半空中,动也不动。
众人大惊,心弦几欲崩断,还以为张忍的魔气已经燃尽,接下来便是与他们生离死别的时刻。
但天师却朗笑一声,横掌拍出一道神光,打在张忍的背心处,神光透体而入,显然钻进他的体内扑灭魔火去了。只听天师笑道:“为师的钉头七箭已将你钉住,你莫要挣扎,平心静气让为师搭救于你。”
众人听罢,虽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却也大惑不解,不解的是,天师是如何将张忍钉在半空的?
这时,张忍呼啸般怒吼道:“这样就困得住我么?”只见他虎躯一阵,一抹金灿灿的光华从他身上绽放开来,但与其说绽放,毋宁说如同野兽甩去毛发上的水珠,那光芒便如无数凝露般,被甩到了空中,昙花一现后便消失无踪。
——他竟将天师打入他体内的神光逼离出来。
而下一秒,他的身子陡然虚幻,四下冲突摇晃,仿佛一朵优昙花在午夜幽幽地吐露花蕊。
啪。
只不过是微弱的一声,气泡似的在人们耳畔破裂。
张忍的身子竟一飞冲天,在云霓之下一个盘旋,又俯冲袭来,如陨石砸向张天师。
好一招花开顷刻,张忍竟能如此轻易冲破天师的禁制,看来他的魔功已经催鼓到了顶点。但这玉石俱焚的招数昭显着张忍已经魔火攻心,任谁也再无回春妙手了。
天师眼中顿然凝起泪光,他不忍般地一闭眼,叹了一声“天意”,缓缓抬起左掌,掌心有紫、金、白、青、赤五色光芒闪烁,隐隐有电气冲突、雷声交杂。这便是三十六天罡术之掌握五雷,而这雷与孟章召唤而来的天雷宛若云泥,此雷聚集了天师毕生修为,别说是张忍这头入了魔的神兽,就算是山河沧海,也会在这雷光之中陨灭为虚无的尘埃。
最终使出这样的杀招,天师的心,通入刀绞。他深深地叹息,“修炼百千年,难逃红尘外。情义何堪取,奈何人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