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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说相思太无味,暗于子时画缱慻————————————
兰州府有一处行院,乃是前齐一位在岭南的郡王居所,现改为行院,专门接待贵重官员和勋贵。
赵王来到兰州府,便是居住于此。
初初是新封的正一品国夫人,按道理也应当居住在行院,但男女有别,赵王深谙皇帝的心意,不愿平白惹上嫌疑,但以他堂堂太宗之子、今上之兄长,若是将院子让出来给她居住,似乎也太失颜面。
恰好本地有一个姓杜的富户,是江南道平江人氏,本家乃平江的丝染大王,这杜大户是平江杜氏的伯兄弟,上一代分家之后,举家来到兰州府,专门负责将平江的杜家丝经蜀销入滇黔,十余年下来,虽不如平江的本家,但在兰州府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两年前,杜大户夫妻二人先后去世,只余下一个十来岁的公子唤作景阳,现寄居在平江杜氏那里,兰州府的生意和宅院全交给管家打理。
兰州府的郡守与杜家很有交情,便问管家是否愿意将宅院借给卫国夫人暂居,那管家岂有不愿意的道理,赵王听闻大喜,一番查看之后,发现这杜家的庭院承袭了江南园林淡雅精致、玲珑多姿的特点,正适合卫国夫人,便赞赏郡守,将初初在兰州府居住的地方定在了杜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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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少说,初初来到杜宅,下车时,一排几个人在门口处迎接。
先一眼看到予印的身影。
“姑姑!”予印跑过来,紧紧抓着初初的衣袖,仰着脸哭泣道,“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李医娘、伍先生等人也上来厮见,还有毛皂、丫头漠漠,那丫头眼睛哭的红红的,瘪着嘴巴,“阿娘,……”
李医娘骂她,“浑叫什么,教你的全忘了。”
漠漠抽抽噎噎地唤,“夫人!”
初初握着予印的小手,一时百感交集,这一趟从生死关口又淌了一趟回来,能再见到他们真好。她摸摸孩子的头,对众人道,“进去说话吧。”
杜宅的管家跟在众人后面,一起进了大门。
从大门到中堂,初初见这宅院的建筑布置皆是不俗,便问,“这里是何处?”
李医娘道,“是郡守大人从城中大户杜家借的宅子。”
杜管家见是个空儿,上前几步,李医娘指着他道,“这位便是杜管家。”
初初问杜管家,“这里的主人何在?”
卫国夫人生的鲜妍妩媚,容光却令人不敢直视,杜管家恭敬答道,“回夫人话,我家主人已然仙逝,小主人才十二岁,现在平江杜氏本家。”
“哦,”初初点头,对他道,“本夫人累了,烦请你下午再进来回话。”
“应当的,请夫人休息。”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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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这段时间,正在滇西清扫战场的沈骥和神秘的卫国夫人成为兰州府的两大话题。
来自滇西的捷报频频传来,一会儿说大军打到了永昌,几天后又收复了腾越,全面胜利指日可待。
兰州府城里,卫国夫人暂居的杜宅大门日日紧闭,刚刚被圣人册封的卫国夫人,除了在到达当天出席了赵王给霍冲将军举办的接风庆功宴会,据说是貌美如仙,姿仪难述,却再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这不禁又给她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
但这不能打消人们想往美人的热情。诗人们源源不断地送来自己谱写的诗句,有大胆的甚至将自己的诗作贴在宅子外面的影壁上,他们赞美她被掳走后机智、勇敢,与巫神合作战胜刀氏兄妹,巧妙的瓦解敌人的士气,他们盛赞她的美貌和风华,好像曾经亲眼见过她似的。
在羊苴咩城下关城墙的那一幕被有意无意地夸大了,在不同的演绎中,它异常惊险,无比神奇,其实初初拢共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却好像那一场攻城之战全是因为她才胜利的一样。或许大家需要这样的故事,男儿抛洒热血固然令人热血沸腾,美人纤纤立城墙,几句话破解万千大军,还有比这更戏剧性、更令文人骚客激动的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法,卫国夫人曾与大将军沈骥有一段深情,现在连年轻的皇帝陛下对她也青眼有加,大周的民风豪迈风流,人们觉得,这样的女子,被天下第一圣明的皇帝爱慕,为天下第一英雄的少年将军爱慕,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啦!
因此绯闻不仅没有给初初染上污名,反而让民众们觉得,以前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象征性的皇帝、将军、夫人这样的字眼,因为情啊爱啊这样的话题,变得普通、生动而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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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侍女漠漠将一大叠写满了诗文的纸张抱到房内,李医娘道,“又有这么多?”
“嗯。”漠漠很骄傲,自己竟然成了正一品国夫人的侍女,这一个月来,她每天都沉浸在这种鸡犬升天的喜悦之中,不能自拔。
“说了不用再拿进来了。”
“我喜欢看。”李医娘接过纸张,一篇一篇翻看,“啧啧,竟然把你比作前齐的芙蕖夫人(注:弘德帝生母懿圣太后谢衡的母亲,曾与夫君一道坚守平江抗击齐末农民义军,兵败,自刎殉城)。”
初初问漠漠,“予印起来了吗?告诉伍先生我今儿要检查他的功课。”
“是,”漠漠收敛了些许洋洋的喜色,与李医娘对视一眼,李医娘示意她出去吧,漠漠吐了吐舌头,轻轻地退出去,掩上房门。
李医娘将纸张都叠好,放到一边,走到初初跟前,“初初……”
初初抬头,打断她,“姨母,”一路上这般儿叫惯了,便没有再改过来,仍这般儿称呼着,“我已经都想好了。先把这孩子生下来,其他的——我已经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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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消息传来,沈骥已率大军荡平大理全境,刘宗生与诸蛮谈判,乌蛮已无王族直系,偏系不能服众于白蛮,到最后两方觉得,宁愿大周当政,也强于对方的人称王,在这种莫名的平衡与和谐中,两蛮首领求问于巫神,巫神郑重问卜,得出的一个字是:顺。
如此,大理臣服,有周一朝的国土,在年轻的第三世皇帝即位的第七年,向西扩延三十万平方公里,举国欢庆。
皇帝命刘宗生代表皇帝本人在乞顺书上签字,对诸将的封赏不日将出台。
作为对巫神的承诺和回报,在这个时空里,佛教入滇晚了两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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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初初从睡梦中醒来。
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两脚,她翻了个身,改成侧躺,小家伙才老实。
今年冬天这边气候异常,特别冷,郡守送来许多上好的蜀地竹炭,须日夜烧着,才能保证屋子里的温度。
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份,这些物耗再算不了什么。毕竟不是当初在冷宫里抱着稻草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了。
月光从窗子里透进来,丝帐外面浅浅的一层夜光,侍女漠漠酣睡的小呼噜声在这静夜里很清晰。
月份大了之后,时常半夜就这样醒来,漠漠的呼噜声让她觉得莫名的心安。
突的,她倏地坐起身,掀开丝帐,漠漠醒了,问,“夫人?”
初初道,“别出来。”
漠漠嗷了一声,“可是……”还想再问,女主人已经下床,也没披衣裳,匆匆走了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光在地上、台阶上撒下的银白色的月霜。
初初盯着廊柱后、墙壁转角,抱紧自己的胳膊。
“是你吗?”她轻颤着问,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站到庭院里。
四周月落无声,她的长发垂到臀际,夜色如纱,黑暗中能看见她水润的眸子里映着明亮的、一闪一闪的星光,初初左右看了一圈,终是寻不见,冰冷的风将她身子吹透,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她捂住脸。
身后忽然传来响动,初初忙转过身,却是侍女漠漠,捧着一方狐裘站在门口,见她看过来,不安地动了动脚,嗫嚅着道,“夫人,太冷了,散步也得穿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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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画纸上添了最后一笔,退后两步,满意得将笔放入唇中,墨汁在他的嘴角处留下一块印渍,却只让年轻尊贵的帝王平添许多风流气息。
和梨子偷着眼一瞄,云气淼淼的山峰,枝桠上开着一朵海棠,树下的女子长发散到臀际,一袭白衫,莲瓣一样的小脸极是柔婉妩媚,只那一双眼睛煞风景,初看是水盈盈的,再看却像冰琢似的明亮,加上很少有什么太明显的神色,像是什么都知道,看透世情心无所碍的一样,这种柔媚的脸与眼神之间的极度反差,让画上的人看起来显得格外冷酷有范儿。
一点都不可爱。
真是画的越来越像了,和梨子在心里小声嘀咕,同时不禁在想,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就喜欢这样的,若是有一个女子,与她一般的容颜,但是生的是一双与脸庞同样温柔妩媚的眼睛,该是何等的可爱,没有缺憾。
“皇上,记私档么?”默默地在心里腹诽完毕,皇帝爱重的人,和梨子恭敬地问。
“唔。”临睡前书画已成最近这些时日的习惯。大胜之际,国事繁重,鸿胪寺与礼部正在商量布置大理国,不,是前大理国献俘的事项,还有诸将的封赏——国土西扩三十万平方公里,这是即位七年以来举行祭天之礼时最为骄傲的一年,当手执玉圭,对着天地和燕氏的祖先默念着告知疆土的开阔,燕赜当时虽身在圣坛,却仿佛看见大周治下看不见边际的辽阔的土地、深蓝的天空和宽广的江海,而他,正是这片土地的帝王。
那一种恢弘的、仅属于皇帝独有的、俯瞰于众人之上的意气!
而初初,却又将他拉回,不要那么高,不要那么高,感受到属于普通人的美好。
献俘和庆功大典即将举行,快了,快了!
年轻的皇帝搁下画笔,赤着双脚穿过殿堂回到自己的御床,带着一种甜丝丝的、无比放松安定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