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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云鬟同赵六、阿泽三人正在小楼上查看详细,阿泽因跟赵六斗嘴,人在最后才进去,虽见赵六也随着云鬟进了卧房,倒也并不在意,横竖只隔着几步远罢了。
谁知正在看这屋内摆设之时,却听得里头一声惊呼,阿泽不知如何,来至卧房门口朝内一看,却惊见里头安安静静,竟是空无一人。
阿泽一惊不小,这卧室其实不算大,且并无隔间,一眼便能瞧个通透,如今这里头的光景,却竟像是从不曾有个人在般。
阿泽起初还觉两人也许玩闹起来,躲在床底或者哪一处,毕竟他们两个一个是孩子,一个又半大,要躲自然是容易的。
当下便叫了声:“大小姐!”跑到屋内,飞快地掀起帘子细看,又弯腰瞧床底,却统统不见人影。
青天白日,两个人竟好好地不见了。
阿泽几乎不能相信,独自一人站在这空空室内,竟觉得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他心惊焦急之时,忽地又疑心或许是方才自己不留心时候,两个人跑了出去?当下忙又飞跑出卧室,连叫了两声“凤哥儿”,不见有人答应。
只忽地听见房门一声响,阿泽满怀希冀,忙又跳了过去瞧,却见门口正有一人在探头探脑,原来却是那带路来的婆子,因听见他叫的连声,故而过来看究竟。
两下差点儿撞个正着,阿泽失望之余忙问:“看见我们大小姐跟小六爷了不曾?”
那婆子呆了呆,旋即道:“爷说的是方才来的那两位小哥儿么?”原来她见云鬟是那样打扮,便误认为是个男孩儿罢了。
阿泽跺跺脚:“是是,可看见他们了?”
婆子忙忙痴痴道:“哪里话,方才不是都在这屋里么?”
阿泽咽了口唾沫:“你没见他们出来?”
婆子摇头,忽道:“只是方才我下去了一趟,总不会是那时候两个出来了呢?”
阿泽闻言,便飞快地下楼,先跑到书房内又看了一遍,却仍不见人。
那婆子见他一脸着急,又没见到云鬟跟赵六,不由猜测道:“这、总不会是那两个小哥儿不见了吧?”
阿泽咬了咬唇,心突突乱跳。婆子见他不做声,却显是默认,一时也吓得色变,因道:“我先前说过这楼里闹鬼的,他们小孩儿家,又干净单弱,莫非是……”
阿泽不等她说完,便喝道:“胡说!”
谁知正在这时侯,耳畔隐隐似听见一声叫,却很不清晰,模模糊糊,闷闷钝钝,又仿佛带些凄厉,却不像是从屋内传出,反像是从地底下极遥远处。
这婆子本就认定有鬼怪作祟,猛然听见这一声儿,竟吓得也尖叫起来,道:“有鬼!”扭身便往外跑去,谁知惊慌失措里,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台阶骨碌碌跌落下去。
如此一来,这婆子又惊又吓,且又受伤,便缩在拐角处哀声连天,连呼救命!
里头这般大闹,外头的公差也听见了,纷纷跑了进来看究竟,忽然见那婆子挣扎着爬起来,面无人色语无伦次的,阿泽却脸色冷峻站着不动,均不知所措。
此刻这婆子抓住两人,因道:“有鬼!方才已听见了,且把两个小哥儿捉走了……”
阿泽不等公差发问,便道:“你们可看见赵六爷跟凤哥儿出去不曾?”
两个公差闻言,面面相觑,都只摇头。
阿泽咽了口唾沫,想到方才那声怪叫,他虽然心寒,却毕竟年少胆大,还想再仔细听一听,整栋楼却仿佛陷入死寂,毫无动静。
阿泽毕竟曾是跟着白樘的,此刻心底虽掂掇张皇,面上却并不显露十分,见那婆子仍絮絮地哭叫有鬼等话,阿泽十分心烦,便喝道:“住口!”
那婆子打了个寒颤,畏怯停口,阿泽拧眉,便对公差道:“你们且出去,仍仔细守着这楼,再叫一个小厮,速去告诉鄜州知县黄诚……若找不到黄诚,洛川县也使得,让他们即刻速速地多带人手前来!”
两个公差不免莫名,只因阿泽虽曾跟黄诚一块儿来,但大家伙儿都知道他的身份不过是素闲庄上的一个护院而已,然而如今吩咐起人来,却是这般冷肃厉害,理所当然似的。
然而公差们虽觉有些不大受用,可转念一想:方才同进去的人中有个“六爷”,这人却是鄜州军营里的人,倘若是为此而兴师动众,倒也使得。
因此公差之一便道:“倘若两位知县问起来,就说是小六爷不见了么?”
阿泽一皱眉,正要开口,心念一转,便冷哼道:“既然知道,那还不快去!”
且不说阿泽在外调兵遣将,要来细细搜遍袁家,你只道好端端地,云鬟跟赵六如何会不见,又是去了何处呢?
原来先前,云鬟因进了袁小姐的卧房,自然便放眼细看,却见各色陈设布置,同上回来时一般无二,仍是案发时候的情形,就仿佛时光也随之停驻在了那刻。
只红颜未老,人却已亡,再不可得。
云鬟心内暗叹,转头之时,却瞧见靠墙桌上瓶内那枯干了的月季,先前她来之时,尚有一朵留着残瓣,如今已然全部凋落,枯槁的花瓣散落在桌上,其余的仍撒在地上,更添几分凄然。
云鬟扫了一眼,正欲走开,忽然又停了下来。
她皱眉,回头又看向那地上散落无序的花瓣,凝眸之时,眼前却又浮现起上回来时所见。
彼时,此时,两幕场景,她自然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能够从这近百的乱花瓣之中分辨出来,哪些是原来的,哪些又是自他们上次来过后才坠落的。
然而……目光转动,云鬟看向靠近门口的墙沿处。
她分明记得,上回她跟黄诚来时,曾有一片花瓣,就沾落在距离门口一步之遥的地上。
云鬟起初想多半是黄诚又来之时,无意中将这花瓣带离开原处,或者跟其他花瓣混淆了也是有的。
可是卧室中间铺着毛毯,边角之处,却是空的,露出底下的木地板,那花瓣原先又半卡在毛毯边缘,除非是有意将它拿开,不然的话,只怕不会不翼而飞。
云鬟不由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掀开毛毯,却见毛毯之下空空如也,只是木头地板而已。
她蹲在那处,正疑惑地打量,却见门口人影一晃,是赵六跟了进来。
这人竟如此“阴魂不散”,云鬟皱了皱眉,当下转开头。
谁知转头之间,却看见身侧的墙上,半嵌的木柱子之上刻着人物小像,其中有个童子,抬脚蹴鞠的模样,那小圆球一点微亮。
几乎是下意识地,云鬟伸出手去,在那球上摸了摸,又略用力按了一下。
与此同时,身子猛然跌空,云鬟只来得及“啊”地叫了出声,整个人眼前发黑。
正不知如何,有人掠了过来,探手要握住她的手,却只得握紧了她的四根手指,那人却因为冲过来的太快,脚下在掀起的毛毯上一绊,竟无处借力,顿时之间便随着云鬟一块儿坠落下去!
毛毯重又覆落,机关回归原位,云鬟直跌下去,电光火石间,身子却撞入一团软绵绵之中,也不知何物,然而头晕目眩,胸闷昏沉,半晌竟无法出声。
眼前一团漆黑,目不能视物,云鬟只觉得置身在无边暗渊之中,她仿佛听见阿泽叫了自己两声,虽然听得清楚,但她偏无法回答他。
半晌,才勉强能动,挣扎着要起身时候,手按落,却摸到了一片温热的异样之感。
她不由尖叫了声,便撤手回来,连滚带爬倒退出去。
黑暗将心头恐惧越发放大,她试着叫了两声“阿泽”,声音却极为微弱,且听来甚是吓人。
正在不知所以,耳畔响起轻轻地一声咳嗽。
云鬟瞪大双眼,几乎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而那声音又有些哑地说道:“小丫头,你怎么样?”自然是赵六无疑。
云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她独自一个跌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可怕,还是有他跟着一块儿在此更可怕些。
忽地听赵六叹了声,忍痛似的,道:“你看着小小的,怎么竟这样沉,差点儿把六爷压断气。”
云鬟这才知道,原来方才跌落的时候,是他护住了她,怪不得方才身下是软软的……原来竟是有个肉/垫,然而知晓这点儿,却丝毫并未让她好过半分,反觉得越发惊悚。
云鬟定了定神,复又仰头大叫阿泽,赵六道:“不必叫嚷了,这密室设计十分独特,你听,外头说话的声儿十分清晰,可在里头说话,外面只怕是听不见的。”
黑暗中,云鬟惊慌地睁大双眸,赵六仿佛总有办法让她一步步濒于崩溃似的,她不知这点还好,一听见之后,耳畔即刻“嗡”地一声。
云鬟不顾一切跳起来,拍着墙壁大叫:“快来人!阿泽,阿泽……来人呀!”
忽然身后赵六过来,竟将她一把拥住,云鬟屏住呼吸,几乎晕厥过去,死命挣扎道:“放开我!”因目不能视物,加之她此刻心神激荡,竟忘了前生亦或者今世,便嘶声竭力地乱叫乱嚷。
直到赵六捂住她的嘴,在她耳畔沉声说道:“外头的人听不见,可是难保这密道里的人听不见,你难道想把他招来?”
云鬟一愣,胸口起伏不定。
赵六又温声道:“好了,不用怕,六爷会护着你的。不管是人是鬼,都不用怕。”
云鬟听了这句,不知为何,眼中的泪便刷地无声滚落。
赵六因正捂着她的嘴,只觉得手上一阵湿热,他自知其意,便又道:“凤哥儿也有吓哭的时候么?说出去,阿宝跟小狗儿那些家伙是会笑的。”
云鬟听他忽然在此刻提起阿宝他们,那些嬉戏游乐的光景陡然涌现,便把心底那阴霾带来的恐惧渐渐压了下去。
赵黼见她不动了,才缓缓放开,隔了会儿,又说道:“你跟黄诚一直都猜不透凶手是如何密室杀人的,现在总算是要水落石出了……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密道通往何处?”
云鬟深深呼吸,却只嗅到一股腐朽之气,正是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所闻到的那股异样气息,云鬟涩声道:“你、你可否离我远些……我现在……只想出去。”
赵六道:“难道我却是鬼,能吃了你不成?嗯……这儿如此之暗,虽必有机关可开,但一时半会儿哪里找得到?指望外头只怕是不能的,只能找到这密道的出口,兴许还能捉到贼人呢。”
事到如今,他的口吻仍旧带一丝满不在乎般的笑意。
云鬟顾不得这密室中气味难闻,深深呼吸了会儿,便道:“倘若对方厉害,你我便性命不保了。”
赵六道:“然而总不能在此坐以待毙,不然你留在此,我自个儿去探路。”
云鬟还未回答,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他起身,正摸索着往前而行。
云鬟本巴不得他离开,然而人在黑暗之中,那份不安竟越来越浓,不由道:“等等!”
耳畔似听见他细细的呼吸,云鬟竭力不去回想,如此一来,黑暗中互不能相见,倒也容易适应,云鬟慢慢往前蹭了一步,道:“你慢一些。”
赵六低低地笑了声,意思莫名,半晌,云鬟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心中警觉,便喝问道:“你做什么?”
赵六笑道:“你这丫头如许胆小,六爷怕你走丢了,拿着。”说话间,云鬟觉得手上多了一样东西,她忍了几番,才不曾立刻扔掉,试着握了握,却像是一条汗斤,或者衣带之类的。
赵六道:“好生跟着六爷,必然带你出去。”说着,云鬟觉得手上汗斤一拉,她松了口气,才慢慢跟着往前一步。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摸索着走了片刻,眼前逐渐地竟像是有了似光亮。
云鬟心底忖度,他们从三楼上掉下来,这会儿只怕是在底楼,但走了这会子,却不知到了何处了,若非今日误打误撞,也绝想不到这绣楼上竟还有密道,且设计的如此隐秘。
如今看来,必然是那王闫知道了密道的存在,故而借此前来,装神弄鬼,做下这禽兽不如的恶行。
忽然听赵六道:“你如何知道此地竟有机关的?”
云鬟小声道:“我若知道,就不至于这样狼狈了。”
赵六又笑了声:“我还当你真个儿是女诸葛呢,如今看来,倒只是个会撞运气的小丫头而已。”
云鬟听他语气轻松,眼前不由浮现前儿在小狗儿家,他故意吓唬自己之态,以及葫芦河畔,他咬着狗尾草站着的不羁模样,跟赵黼更无半点相似,云鬟便哼了声:“谁让你自以为是来着。”
如此一问一答,气氛不觉缓和了些许,只两人一路而来,却像是往地下而去一般,幸而眼前的光亮也渐渐大了,竟似是火光一般。
云鬟看着那闪闪烁烁的光芒,竟迟疑着放慢了脚步:她畏火,尤其是这种黑暗中的火光。
对她而言,每当这样的情形出现,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赵六听见脚步声停了,便道:“怎么了?”回头看云鬟脸色不大好,他便道:“怕什么?有六爷在呢,纵然真有个鬼,也叫他先吃六爷罢了。”
云鬟不知该如何回答,赵六又笑道:“放心,六爷是有毒的,给他吃了,看毒不死他?自然就不吃你这小丫头了。”
云鬟轻轻叹了口气,迟疑地看他,微淡的火光中,少年稚嫩的眉眼,看着就仿佛另一个人般,似真似幻。
赵六见她迟疑,却以为她仍害怕似的,便道:“罢了,知道你胆小,等会儿六爷取了这火过来,咱们就沿路回去,可好?”
云鬟勉强点了点头,不料正在此刻,却见那火光摇曳,前头拐角处,显出一个极巨大的黑影来,摇摇晃晃,宛若巨灵魔神,骇人之极,云鬟差点便叫出声来。
赵六见云鬟直直地看着他身后,他早知其意,便道:“莫慌!”弯腰俯身,从靴筒里掏出一柄匕首来,横在胸前。
云鬟见他弯腰之时,动作有些古怪,却来不及细看,对面那影子又晃了晃,仿佛要向前,又仿佛迟疑不敢。
这会子,赵六忽地靠近了她,不等她躲开,便匆匆低声道:“待会儿我若跟他打起来,你且记得,不用管别的,只取了那火,沿路返回……这密道通向绣楼,可是往三楼处只是一道直着的长梯,很是危险……”说到这里,赵六目光闪烁:“你且小心别再掉下来,六爷不能再当你的人/肉/垫子了,明白么?”说着,竟又笑了笑。
云鬟来不及多想,却见拐角处的那道影子徐徐又探了出来,他越是靠近,那影子便越发巨大,看着就仿佛藏匿于地狱的鬼怪,正蓄势待发,想要择人而噬一般!
云鬟忍不住屏住呼吸,手中的布带却赫然一松,是赵六撒手了!
且说阿泽吩咐了楼下的公差分头行事,他自不死心,飞快地又去底楼跟书房分别搜了一遍,最后又回来三楼的卧房中,里里外外,边边角角都细看一番,却始终毫无所获。
阿泽自不肯轻信什么鬼神作祟,但两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他眼前不见了……说出去只怕也没有人信,阿泽思来想去,各种匪夷所思的念头都想遍了,却偏想不到,在小姐的绣房之中,竟有所谓的“密道”!
何况就算他知道,等闲也找不到那隐秘入口的,除非是拆了整座楼。
阿泽寻了半晌,垂头丧气来到外间,正要下楼催问差人,却见袁老先生扶着小厮来到,因问发生何事。
阿泽本不想张扬,然而毕竟找不见人,迟早要说穿的,当下不敢隐瞒,便把两人无故失踪之事告知了老先生。
谁知袁老先生听了,震惊之余,竟晕厥过去——他本就连日来心疾难除,如今听闻此信,自如雪上加霜一般。
袁府众人当下又是一团忙碌,阿泽见状,无可奈何,便仍先回楼上去。
谁知从一楼上了三楼,进了小姐闺房之后,忽地听见里头似有些动静。
阿泽只觉得如一点星火在眼前亮起似的,风一般掠向卧房,闪身来至门口,顿时惊喜交加!
阿泽望着眼前——却原来正是云鬟,正呆呆地坐在地上。
阿泽喜的无可不可,当下大叫一声,竟仿佛上天终于开眼,降落了宝贝下来一般,他竟不顾一切,上前抱住云鬟道:“凤哥儿!你方才去哪里了?怎么总也找不到人?”
云鬟不言不语,只愣愣地望着他。
阿泽狂喜之余,忽然想到还有一人不在,当下问道:“对了,那小六子呢?”
云鬟仍是满目空茫,那种眼神,竟仿佛看的不是他,而是别人,又仿佛什么都不曾看,只是整个儿魂不守舍而已。
阿泽忽地心惊,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凤哥儿?你怎么了?方才……到底发生何事?那小六子……”
云鬟还未说话,忽地听见楼下一阵鼓噪,紧接着楼梯上脚步纷迭而来。
顷刻间,有许多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鄜州知县黄诚,人还未进门,已经问道:“阿泽人呢?如何说凤哥儿……”
黄诚一句话没说完,便见云鬟正在眼前,黄诚一见,那颗心才徐徐放了下去,便忙进来道:“怎么先前说你不见了?我正也有所发现,听这般说,还以为……”
阿泽正也不知所以,云鬟却仍是面无表情,只手上紧紧地捏着一物。
黄诚缓缓住口:见她手上握着的是块半新不旧的汗斤子,看着像是男子所用。
黄诚便问道:“对了,赵六爷呢?”
阿泽却也想问此事,两人不约而同,都疑惑地看向云鬟,却见女孩子懵懵懂懂,仿佛神游物外般,两人见她如此,不由担心,都以为或许是受了惊吓之故。
云鬟抬头,看看黄诚,又看看阿泽,此刻面上虽懵然,心底却似有惊涛骇浪。
——赵六,她自然是知道在何处的。
但,云鬟不知道的是:
她到底,该不该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