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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次日,云鬟晨起,觉着精神好了许多,林奶娘过来摸了摸额头,笑道:“阿弥陀佛,这烧好歹退了下去了,不然今儿可怎么是好。”
因遣露珠儿去跟罗氏禀报,就说已经好了。
不多时露珠儿回来,对云鬟道:“奶奶说了,虽说是好了,可不能大意,要多休养会子才得,今儿也不必上学去了。”
早饭才吃了一碗粳米粥,却见崔承从外来了,进门便道:“姐姐病好了么?”
云鬟见他腻在身上,便推他一把,道:“虽然好了,只是你别靠我这样近,留神过了病气给你。”
崔承道:“我才不怕呢。我今儿也不去上学了,专在家里陪姐姐。”
云鬟惊道:“如何使得?你跟母亲说了不曾?”
崔承得意道:“方才来的时候就说了,母亲也答应了呢,不然我敢逃学不成?”
云鬟看了他会子,却也无法。
这会儿露珠儿因烧了醋过来熏屋子,一时满屋子的醋味儿洋溢,崔承忙拉着云鬟道:“好难闻,姐姐跟我出去。”云鬟也怕留他在屋里头不好,便勉强来到外间儿。
正双双在廊下看那笼子里的鹦哥跳来跳去,就见薛姨娘带着丫头,亲送了吃食过来给云鬟。
崔新蓉却也是一块儿来了,见了云鬟,便行礼道:“姐姐今儿大安了?”
云鬟点头,又让她吃东西,崔承已经欢喜盈天地先拿了一块糕吃,薛姨娘笑说:“承哥儿今日不用去上学,可高兴坏了呢?”
崔承笑道:“可不是?我天天都盼着不用去上学呢。”
薛姨娘道:“这可不成,还是要读书博取功名要紧,你看季公子,已经开始准备科考了,委实用功,近来都少来府里了。”
崔承听提起季陶然,便道:“姨娘怎么也说表哥呢,才母亲对我念道了半晌,让我多学学表哥,偏你也说。”说着就嘟嘴,赌气把手中的糕往地上一摔,便不吃了。
薛姨娘忙笑说:“不是这样,姨娘只是说承哥儿聪明,只要用三分心,将来自然比任何人都要出息呢。”
云鬟在旁看着,便皱眉道:“承儿,好端端地,你如何就把糕扔了?”
崔承道:“我不爱吃了。”
云鬟道:“不吃也不可乱扔,谁叫你这样糟蹋东西的?”
崔承见她声音有些严厉,不免有些委屈,又有点心虚,便道:“一块儿糕罢了,算什么……”当着人的面儿,倒也不想示弱,便努嘴皱眉地。
谁知云鬟喝道:“胡乱糟蹋东西,是要折福的,捡起来。”
崔承一哆嗦,眨了眨眼,不敢违逆,果然弯腰捡了了起来,仿佛怕云鬟说他,便迟疑着要不要再吃一口。
薛姨娘见状,忙夺过来,又打圆场道:“好了好了,知道错儿就是了,这已经是脏了的,吃了闹肚子,又怎么说?大小姐也并没就叫你再吃,以后别再乱扔就是了。”说着,拉开崔承,叫小丫头打水给他洗手。
云鬟也没想到崔承竟然“举一反三”,幸好并没有吃下去,又见薛姨娘领了而去,倒也罢了。
此刻崔新蓉看着,便说:“可惜姐姐今儿才病好,不然昨儿就可以去世子府了。”
云鬟道:“就是说,真是不凑巧的很。”
崔新蓉见她淡淡笑着,面上毫无遗憾懊悔之意,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就道:“昨儿……我在世子府里,遇见了……”
云鬟正要听她说什么,就听薛姨娘门口唤道:“蓉儿,同姑娘到里间来,那日头要晒过去了,姑娘才病好,留神又头晕。”
崔新蓉看了薛姨娘一眼,便移步同云鬟往里,云鬟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崔新蓉才笑说:“没有,就是开了眼界,见了好多先前不曾见过的人物,是了,晏王妃还请了戏呢,唱得可真好,咱们府里也请过几台,看都没昨儿那一场好。”
云鬟只当她是故意赞扬,就也笑着点头罢了。
崔新蓉跟薛姨娘耽搁了会子,便告辞离去,崔承因也跟着去了。
林奶娘便来叫云鬟进屋,又说:“果然是不开眼的,巴巴地过来炫耀。有什么呢?还不是捡姑娘漏的空子?”
云鬟道:“也未必是炫耀,或许是真的高兴呢?倒也罢了,这就叫做各得其所。”云鬟只觉着自己不爱去,腾出了一个位子,崔新蓉去了,却得如此欢喜,岂不是两全齐美?
林奶娘笑道:“好姑娘,再这样下去,你就成佛了。”
云鬟想了想:“成佛是要没头发的,我还舍不得,就做个道姑罢了。”
林奶娘“噗”地笑起来,露珠儿原本也正有些气恼,听云鬟如此说,便也忍不住笑了。
如此将近晌午时候,忽然外头来报说沈家的两位姑娘来探。
忙起身迎了进来,果然是沈妙英跟沈舒窈两个,彼此相见,两人因打量云鬟,见她果然面色微白,病容未退,只着家常的淡黄色薄绉纱裙,双瞳剪水,弱质纤纤,比昔日更觉清丽动人了。
沈妙英便啧了两声,道:“妹妹病着,也是个病西施,真真儿我见尤怜。”
沈舒窈也走上来,摸了一把手儿,温声笑道:“这两日是在家里潜心修行不成?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儿了。”
云鬟行了礼,请两人落座,原来她两人今日见云鬟并未去凤仪,便商量着一块儿来探望。
沈妙英因说:“你这病可真是不巧的很,先前我问你有没有得晏王妃的帖子,你说没得,我还给姐姐训了那两句呢,谁知你竟‘后来居上’得了……我在家里还高兴了一番。”
沈舒窈瞥着她:“你还说我训你,我不过教你两句,你就不受用了,知道妹妹得了后,就得意洋洋的,反过来说了我几百句呢,我可还过嘴?难为你又特来跟妹妹诉苦。”
沈妙英笑道:“每次都是你装圣贤,好歹给我抓到一次,自然要多说几句。”说到这里,又对云鬟道:“故而我说你病的不巧,你若去了,岂不热闹?”
云鬟道:“我去了才不得热闹呢,我是个专门冷场的,姐姐难道不知道?”
沈妙英道:“又不是让你扮上唱戏,也不用你应付别人,只咱们几个在一块儿就是了。”
沈舒窈见她说的尽兴,点头叹道:“说不三两句,又开始口没遮拦了,罢了,我不管了,免得又说我扫兴。”便摇着扇子,自出门,到栏杆处看花儿。
沈妙英因窃窃道:“姐姐只怕又觉着我拿你比戏子了,故而又不受用了。我倒不是故意这般说,委实是昨儿在世子府看了一场好戏呢。”
云鬟心里一动,因方才崔新蓉也提过一句,她还只不当回事,如今听沈妙英也说,便问:“是怎么?”
沈妙英双眸发亮:“别的尤可,有个扮花旦的,是极出色的,那身段模样,比个女人还娇呢,难得唱得也好,我们家也请过不少有名的戏班子,我却还是头一遭儿听见这样好的嗓子,简直天籁一般,绕梁三日不绝。”
云鬟见她痴狂起来似的,不禁偷笑。
沈舒窈隔着窗子看了一眼,也自按捺,笑而不言。
沈妙英见云鬟只是暗笑,便道:“你可是不信?我已经命人打听去了,改日我家里请酒,也一定要请他的。到时候把你一块儿叫去,你才知道什么是好儿呢。”
云鬟才笑说:“王妃请你们过府,却只是看戏不成?怎么满口子都是戏了?”
沈妙英顿了顿:“因唱得实在是好,我才一时忘情了。是了,你说世子?昨儿我们自然是没见世子的,不过我母亲是见过了的,回来后,简直是称赞有加,竟说的是个金玉宝贝般的人物了。可毕竟耳听为虚,倒不知这数年过去,晏王世子究竟是什么样儿了。”
云鬟垂眸,不禁想起昨夜的情形来,瞬间惘然。
沈妙英忽又嗤嗤而笑,云鬟见她笑得莫名,便道:“又是怎么?”
沈妙英望着窗外,故意扬声道:“说来我才想起,昨儿王妃好像对姐姐很是不同呢,拉着手儿说了好久的话,又赞姐姐知书达理,很是大家闺秀风范。”
云鬟了然而笑,此刻沈舒窈听见,便走了进来,靠在门边,摇着扇子说道:“难道王妃没跟你说话?你倒是偏编排我。”
沈妙英道:“虽也跟我说了,也跟别的人说了,但她对姐姐是最不同的,我当然看得出来。”说到这儿,又道:“这么着急来否认,莫非是觉着晏王世子配不上你不成?我知道,昨儿她们私底下都议论,说世子性子桀骜,行伍出身,云州又是个偏僻地方,只怕不似世家公子一样斯文,姐姐莫非就听信了?”
沈舒窈哼道:“你倒是听得仔细,这些我都不记得。”
沈妙英道:“你哪里是不记得,你只怕得罪人罢了。不过,我私心觉着世子是个极好的,这样才是顶天立地的真男儿呢,比那些只懂得吃喝玩乐胡闹的纨绔子弟不知强多少。”
沈舒窈才要斥她,忽地又抿嘴笑道:“你这样夸世子,何不就跟太太说,把你……”
沈妙英笑看她:“就算我看上世子,世子也未必看上我,何况我也未必中王妃的眼,还要王妃高看的那人才是。”
沈舒窈啐了口:“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便又走了。
沈妙英便握着嘴笑个不停,又偏对云鬟道:“妹妹你说句公道话,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云鬟笑答:“姐姐说的自然很有道理。”
外头沈舒窈道:“你只管跟着她学,迟早晚学坏了呢。”
此刻日影中天,一地花影烁烁,渐渐地有些热了,沈妙英又聒噪了会子,见时候不早,便同沈舒窈自去了。
那边崔老夫人闻听两姊妹来了,本要留饭,奈何她们不肯,只得好生送了出去。
云鬟吃了几口中饭,又喝了一碗药,听着外头蝉声绵绵,催人欲睡,便歇了中觉。
是日傍晚,崔印忽然来看云鬟,因问起她的病来,云鬟一一答了。
崔印思忖道:“自从接了你回来,总是偶尔有些小病小患的,为父心里也十分忧虑,昨儿偶然遇见玄天观的李道士,他因拿了你的生辰八字算了算,说是原来是因为你从小儿离开了京城远居外地,自打回来后,也不曾好生地拜过列祖列宗,故而有些小背晦呢。”
云鬟见他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摸不着头脑,便道:“是。”
崔印又道:“我问他有何破解之法,他倒是也给了一个,就让你去家庙里住上一段时日,多拜一拜,上一上香,列祖列宗见你诚心,就免了你的灾患了,到时候你再回来。”
云鬟听到这里,才愕然起来,望着崔印,心中只管有些潮潮地涌动,却说不出话来。
此刻林奶娘因听见了,便顾不得,忙道:“侯爷,好端端地怎么送姑娘去家庙?她、她倒是犯了什么错儿呢?”——从来除非是犯了错,亦或者是一心求佛向道的,不然绝不会把家里的子女往家庙送的,是以林嬷嬷惊心着急。
崔印却和颜悦色道:“方才说的极清楚的了,哪里是犯了什么错,不过是为了鬟儿好就是了。鬟儿,你觉着为父说的如何?”
云鬟早已经垂了双眸,淡淡道:“父亲说的极是,我自然是听父亲的。”
崔印松了口气,笑道:“我知道你从来乖巧孝顺,你且放心,等捱过了这段日子,自然就无碍了,横竖都是为了你着想。”
云鬟又道“是”,林奶娘在旁干着急,可又怕多嘴忤逆了侯爷。
崔印吩咐道:“你把贴身的东西略一收拾,明儿一大早就出城,是了,也不用跟着的人,你自个儿一个,显得诚心。”
云鬟哪里是“诚心”,早就“凉心”,只垂了头。
林奶娘也瞠目结舌:“侯爷,这如何使得?好歹让奴婢跟着姑娘,有个伺候什么的?”
崔印道:“不必了,你帮着把要用的物件儿略微收拾就罢了。”说完之后,竟自去了。
林奶娘呆呆回来,看着云鬟,却见她垂眸静默,面上无悲无喜。
忽然又想到先前早起众人玩笑的话,哪里想到,竟然这样快一语成谶呢?
林奶娘走到跟前儿,心里忽然有些悲酸,便把云鬟抱住:“姑娘……”
云鬟眼底有些微潮,见奶娘如此,她却反而忍住了,笑笑道:“嬷嬷,又怎么了?父亲是为了我好。正好儿我也想清静清静,还求之不得呢。”
林奶娘早忍不住落下泪来,听她这样说,又不敢过分悲伤,便转过身去,拿了帕子拭泪,心中万般怨念恼恨,只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方喃喃道:“早知道是这样……先前,就该不管不顾地走了……回来做什么!”
云鬟虽听见了,却只当没听见的,起身站了会儿,便去收拾东西,走到床边儿看着季陶然送的小牛犊儿,自然是要带着的,便抱入怀中,慢慢地坐在床边儿出神。
次日绝早起身,林奶娘跟露珠儿送出来,依依不舍地送了马车自去。
此刻天还未亮,街上行人稀少,云鬟垂眸静坐车中,把前尘往事极快想了一遍,面上便有了一丝凉凉淡淡地笑:原本崔老夫人就不喜欢她,这一次装病不去赴宴,只怕惹怒了老夫人,故而借口打发她去家庙,也是有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应该是出了城了,云鬟也懒怠看,只抱着包袱靠在车壁上养神,耳畔听见隐约人声,她也不理会,直到有人道:“请姑娘下车。”
云鬟开了车门,抱着包袱下车,双足落地之时,抬头一看,忽地惊住了:却见眼前的并不是什么家庙,却像是一座宅院的角门。
左右再看,忽又发现这儿并不是城外的模样,云鬟迟疑间,前方一个小丫头垂手站在角门处,道:“姑娘快请进来。”
云鬟迟疑道:“这是哪儿?”
丫头催促道:“有人等着姑娘呢,闲话休说,快请进来就知道了。”
云鬟见她似有不耐烦的样儿,越发莫名,回头却见那马车早已经自顾自去了,身边儿竟再无一人。她略一迟疑,只得抱着包袱随着那小丫头走了入内。
才进了门,那丫头就立刻把门关上了,转身头前领路。
云鬟略微有些忐忑,举目看去,却见眼前是一片花园子,那小丫头在前走的飞快,云鬟待要问她几句,她却总不回头。
后无退路,云鬟咬牙随之往前,出花园,穿过抄手游廊,又经九曲桥,过两座穿堂,一刻钟左右,终于来至一座明堂跟前。
那丫头也不多话,只示意她入内,便又如飞地离去了。
四周无人,此刻日头初起,阳光从屋檐顶上照射进来,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竟是极茂盛的,许多花树竟有一人高,在太阳光之下,参差斑驳,摇曳影动,空气之中有一股草木的新鲜之气。
日色落在她的双眸中,有些微微地耀眼,云鬟眯起双眸看了会儿,望见屋顶上的瑞兽,沐浴光中,威武森严。
云鬟张望半晌,瞧不出究竟,吁了口气,才要回身进厅,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