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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颖见是个女子,知道是郭府妾室,当下将郭司空放开,盯着他后退两步,才转身出门。

    迈出门槛之时,身后兀自听到郭司空的声音:“记住,一个月!”

    刑部的人上门之时,杜颖正对邱以明说了相见郭司空的事儿,只是隐去了郭司空要求他披麻戴孝一节。

    杜颖冷哼道:“想那老泥鳅,又能翻出什么大浪?先前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今都知道是他了,又何须怕他分毫?如今你我商议一番,如何把他供出去,让官府将他拿下,判他个凌迟处死,抄家败名,方解我心头之恨。”

    邱以明心头七上八下:“原来果然是郭司空,他必然知道了郭毅之死的真相,所以才弄出这许多事来……可若是昔日的内情闹出去,我们岂不是也……”

    杜颖喝道:“什么真相,又什么内情的!真相不过就是他自己体力不支,落水身亡罢了。哪里还有别的,这老儿自己胡思乱想,又丧心病狂地杀人,这才是真。”

    邱以明点点头,又道:“如今此案已经归了刑部,听说那侍郎大人是个最严明公正的,若是知道了郭司空杀人,必然饶不了他。”

    杜颖道:“正是如此。”

    两人正合谋该如何去出首,外头便报说刑部有人来到。

    杜颖不知刑部来意,听催的急,只得出门,临行对邱以明道:“回头跟吴玉说声,且叫他不必慌张,此事即将解决。”

    当下叫门上备马,便同刑部来人一径而去。

    飞马过中街的时候,因路边有一滩水,那马蹄一脚踩进去,不免泥水四溅,把旁边一个行人的衣裳污了半边。

    那人吓了一跳,继而骂道:“眼瞎了怎地?这么急着赶去投胎不成?”

    杜颖从来只横别人的,哪里吃别人横他,何况如今他遇上此事,闻听这话,怎会不刺心?

    顿时勒住马儿回头,却见是个青衣少年,正低头撩着那溅了溺水的衣摆。

    杜颖转马回来,冷着脸,一鞭子便打了过去!

    那刑部之人要劝阻已经来不及了,少年只听到马蹄声响,见他回来,兀自骂道:“你想怎么样?”却没想到杜颖竟不由分说动了手!

    眼见便要吃亏,少年惊呼一声,本能地抱住头。

    间不容发之时,他身边一人却猛然探手,竟堪堪将那马鞭一把攥住,同时顺势将少年护入怀中。

    一气呵成之下,才抬头看向杜颖:“这位兄台,何必动怒!”

    杜颖转开目光,见这位竟是个武官打扮,面容清秀,英武非凡,依稀有几分眼熟。

    正打量中,那刑部差人上前,一惊下马,抱拳道:“蒋爷如何在这儿,先前不是在部里么?”

    原来这人,竟是蒋勋,怀中抱着的,却是张可繁。

    杜颖见刑部之人对蒋勋如此恭敬,心中震动,才忙缓和了面色,此刻也想了起来,便道:“原来是蒋爷,我一时眼拙,没看出来。”

    蒋勋道:“无妨,没有大碍便是了。”当下放开手。

    杜颖将马鞭收回,翻身下马。

    先前因猝不及防,张可繁不免被吓住了,此刻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便骂道:“什么没有大碍?你是什么东西!动手就要打人,若不是蒋大哥护着,我已经受伤了!你担待得起吗?”

    杜颖此刻才细看,却见可繁生得面嫩聪灵,声音又清脆,不由诧异。

    再定睛看去,依稀见一只耳朵上有耳洞,另一只上贴着块小膏药。

    杜颖也算是个风月场中的熟手,当下便看出端倪,便一笑道:“原本是我一时冲动了,这位小兄弟是?”

    张可繁见他目光晃动看着自己,心里不喜,又想到此人方才那副凶狠模样,便啐道:“呸,贼头狗脸的!跟你说?没得污了我的名儿!”拉着蒋勋,转身就走了。

    杜颖在背后望了片刻,暗中咬了咬牙,低声骂了一句。

    这才重新上马,又到刑部。

    入内相见白樘,杜颖恭敬行了礼,便道:“不知侍郎大人传唤我,有何要事?”

    白樘面色淡淡地,不见喜怒,道:“确有一件事,是郭司空大人先前来刑部,告杜公子为首的数人,谋害了公子郭毅。”

    杜颖听到“郭司空”的时候,还有些意外,听完这话,大吃一惊:“什么?”

    白樘又道:“郭司空言说,先前众人所认定的郭毅溺亡,其实并非意外,而是人为谋害,行凶者正是杜公子为首的几人。”

    杜颖又惊又怒,道:“一派胡言……”

    话音刚落,对上白樘的眼神,忙又躬身道:“侍郎大人且恕罪,我不过是一时激愤才失言了,只是……这郭司空,是老朽糊涂了不成?竟说出这般没体统的话来。”

    白樘道:“既然如此说,你是否认了?”

    杜颖道:“这是自然,郭毅明明是自溺身亡,跟他人无干,何况我们七人从来情同手足,又怎会行什么谋害之举呢。请大人明鉴。”

    白樘点点头道:“本官正是因为难以分辨真假,毕竟此事过去甚久,暂时又无任何凭证,故而传你来问一问。你可再当着我的面儿,把那日的情形一一说来。”

    杜颖听他如此口吻,只得细想,道:“事情过去这么久,有些未免也记得不真切。”勉强又说了一回。

    旁边自有人记录了。白樘看了眼,道:“你可还有什么别的话向本官说明?”

    杜颖正在心底盘算此事,不料郭司空竟“恶人先告状”。

    先前他还跟邱以明商议如何出首,如今听白樘问,正中下怀,因此他便露出愁苦之色,道:“我不知该不该说。”

    白樘道:“这是刑部,一切以查明真相为要,但凡有利于真相水落石出的,但说无妨。”

    杜颖方行礼称是,又道:“其实原本,小侄也曾听说一些风声,说是郭司空此人,不知为何好像误解了郭毅之死,所以对我等颇为仇视。前日我便往郭府,本是想跟郭司空说明旧情,让他释怀之意,不料,郭司空竟然说……”

    白樘道:“他说什么?”

    杜颖道:“他竟然同我说,英梓锦,林华,徐晓三人都是被他所杀,他还限我于一个月内给郭毅披麻戴孝,跪到坟头,不然、也要取小侄的性命了。”说着,便又挤出两滴泪来。

    白樘皱眉道:“此话你可信么?”

    杜颖一怔,旋即道:“本来,我是不信的……”

    白樘道:“不错,你先前说,郭司空是年老体虚,未免有些糊涂,想来当日看见你,也是癔症发作,所以说了些胡言乱语。”

    杜颖微睁双眼:“可是……”

    白樘道:“可是什么?”

    他虽是淡淡地坐在那里,通身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杜颖咽了口唾沫,道:“没、没什么,只是当时郭司空说这话的时候,样子有些吓人,小侄几乎就以为他当真了呢。”

    白樘点了点头,道:“他因丧子之痛,自然就有些异于常人。只不过,倘若那三宗案子都是他所为,试问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先前他来刑部告你,才说了几句话,便咳嗽不止,晕了过去,如今还在里头歇息呢。这般身子,如何杀人?”

    杜颖深吸了口气,有心再说两句,然侍郎都发话了,夫复何言。只得道:“果然如此就好了,唉,只盼郭司空解开心结,不要再贸然仇视我等了。”

    白樘道:“只不过,杀害英梓锦,林华,徐晓的到底是何人,却是棘手之极。”

    杜颖道:“是。”

    白樘道:“凶手既然是按照那《锦瑟》诗杀人,且如今已经死了三个,按理说,剩下的还有五个,这郭毅自是第七个,故而本官不知的是,剩下那个是谁?”

    杜颖见他知道的如此清晰,便忙道:“不瞒侍郎,这首诗只有我们七个人,第八人其实尚未找到,故而小侄……也不知这凶手到底是个什么意图了。”

    又说了几句,白樘见问不出别的来,便道:“既然如此,你且自回。”

    杜颖松了口气,缓缓后退,才欲转身离开,白樘忽地叫住他,慢慢问道:“郭司空所说,是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杜颖心又悬起:“是。”

    白樘不做声,只望着杜颖,目光如刀。

    杜颖想说话,却又生怕多说了一句,便有一句的错,因此几度迟疑,竟仍不敢开口。然而沉默对峙之中,却渐渐觉有些寒意层层袭来。

    这一刻虽然身在刑部厅堂,却仿佛又回到那日的太平河中,隐隐有狂风巨浪,呼啸如鬼哭,而也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冰冷苍白,却十分有力,纷纷地拉着他的双腿,想把他拽到那不见天日的窒息黑暗所在。

    几乎站立不稳,正浑身发抖,耳畔听到白樘道:“你去吧。”

    杜颖如蒙大赦般,忙后退出门。

    眼见杜颖去了,白樘回头,拿起桌上方才所录的供词,端详了会儿,又唤了一名书吏来,低低吩咐了几句,那书吏抽身而去。

    如此,不觉又过了数日。

    这几日,云鬟也已经从刑部搬到了外间,果然柯宪并未空口说白话,他所说的这院子,甚是雅致干净,虽然并不大,可也有两重明堂,十几座房屋,虽不如可园精致,也不似素贤山庄阔朗,然而在京中这般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算是难得的很了。

    云鬟本来抱着看看的心思,谁知一看便喜欢了,价格又且合适的很,当下便决定搬来,又叫人往世子府送了信儿,就把阿喜阿留跟晓晴一块儿叫了来。

    柯宪又给她找了两个可靠的婆子,负责做些粗活之类,并一个老成门公,厨子却竟是赵黼送的。

    云鬟原先担心自己搬出刑部的最大一则,是怕赵黼趁机来罗唣,谁知他除了送了个厨子跟一个负责看门守院的随侍外,竟一次也没来过。

    云鬟暗觉纳罕,还是晓晴私底下对她说:“因近来年下了事多,军中跟镇抚司都有许多杂事,宫中的防范也自加强,所以世子竟每日都忙到晚间才回府内呢。不过,王爷倒是夸他总算出息了。”

    晓晴先前因无法跟着云鬟,每天惆怅忧虑,如今总算又出来了,便喜欢的无可不可,说到最后,便笑了起来。

    云鬟闻听,却也喜欢。

    而住在外头,果然便比在刑部要便宜受用许多。

    柯宪因住在左近,每日去刑部,就也过来招呼,两人便骑马同去。

    两人在刑部中,仍是看些各地送来的出觉案册,渐渐地也习以为常,也算见识了更多形形□□的案件罢了。

    不觉过了半月,已经进了腊月。

    天儿越发的冷了起来,每日早晚,风如刀割似的,云鬟便改乘坐马车,先前还邀柯宪一块儿同乘,谁知柯宪只说:“我惯了骑马,不耐烦坐车。”竟然不肯。

    每日仍是冻得眼鼻发红,到了部里要跺着脚烤半日火才得缓和。

    这日因是休沐,云鬟难得清闲,晚间洗了澡,早上也不必早起,正自在安睡,却听得外头有人道:“世子!”

    云鬟正睡得香甜,蓦地听了这声,比最厉害的号令还管用,刷地便坐了起来。

    才抓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就听得房门“吱呀”一声,云鬟暗暗叫苦,只忙又倒下,把被子拉起来,假装睡着。

    耳畔听晓晴低低道:“世子,主子还没醒呢。”

    赵黼道:“我有个妙法,立刻就能让她醒来,你信不信?”

    晓晴正诧异,赵黼走到床边,低头凑近,望着那有些泛红的耳坠,便低低说了句什么。

    才说完,云鬟已经又坐了起来,垂着眼皮道:“世子请出去,我要更衣了。”

    赵黼道:“这法子真是百试百灵。啧啧。”果然转身出了外间儿。

    晓晴又惊又笑,忙进内伺候,半晌穿戴妥当出来,却见赵黼正自在喝茶。

    云鬟问道:“世子如何这会儿来了?”半个多月没见他,眼前的人,似熟悉,似陌生。

    赵黼瞥她一眼,道:“你忘了?先前你应允崔侯爷要去他府内吃酒的,前几日他催了我两回,还说知道你新进刑部,不敢贸然去扰,知道我们关系匪浅,故而托我转告你,让得闲便去府里呢。今儿你不是休沐么?正好我也有空儿,就去吃他一场可也。”

    云鬟不想他竟是为此事而来,怔忪片刻,有些忐忑。赵黼觑着她道:“怎么了?不敢?”

    云鬟道:“我……”

    赵黼道:“你皇帝都能见得,区区一个侯爷罢了,怕他怎地。”

    当下便出了府内,乘车往崔侯府去,赵黼抱着双臂坐在对面儿,看了她半晌,忽然说道:“我听说前两日,有人去刑部缠你来着?”

    云鬟抬头道:“你说的可是张家姑娘?”

    赵黼笑道:“你认出她来了?我就知道她迟早晚闯祸。怎么样,她是不是甚为’可烦’?”

    云鬟一时失笑,却道:“并没有,张姑娘甚是烂漫可爱,令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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