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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后来听说杨御史竟将那座祖屋变卖了,也正是卖给了保宁侯史宝。
本来按照保宁侯的性情,这一场案子落幕,他便有些不肯罢休之意,然而毕竟起因是新宅的管家们想要邀功,私下撺掇行事,因此竟不曾再闹出来,只也息事宁人罢了。
再加上杨御史主动肯让这座房子,保宁侯越发“心平气和”,自然不再理会别的。
直到有一日,云鬟无意遇见了杨御史,便问起当初为何变卖祖屋之事。
那时候杨娘子已经顺利生产,竟是个白胖的小子。
母子平安,都跟杨御史夫妇住在一块儿,杨娘子也未曾改嫁,只安心把杨御史夫妇当作公婆般侍奉,又抚养孩儿,衣食无忧,倒也自得其所。
听了云鬟相问,杨御史一笑,竟道:“我原先,一来不愿舍弃祖屋,二来,不想向保宁侯那种人低头,然而……竟让有心人盯上,白白没了杨义的性命,幸而天可怜见,让他还有个遗腹血脉。那日结案之后,我同义儿媳妇说过,她是一心想要替杨义守寡,要生下孩儿继承杨家香火,故而我便把那房子卖了……没了眼中刺,却得了傍身的金银,也是极好。以后,且好生把孩子养大,便是一生所愿了。”
云鬟点了点头,便并未再说别的。
当日杨娘子跟杨义本要一块儿吃那毒寿包的,或许是天意怜悯,让杨娘子阴差阳错错过,保存了杨家这一点血脉。
真凶死罪,又有麟儿,杨义泉下有知,或许也可含笑。
只说是日结案,往上报了主事大人,主事看过了各色供状,拍案叫绝,把两人大大地夸赞了一番,说是给刑部争了颜面。
不多时,刑部上下都听说了,便有许多相识过来道喜。
这一天晚间,柯宪便趁兴同云鬟道:“这案子,算是咱们两个进刑部正式接手的第一个,一开始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是不是值得大大地庆祝一番?我请你去酒楼里吃酒如何?”
云鬟道:“天冷,若是柯兄要热闹,不如去我家里,我让人整治一桌儿酒就是了。”
柯宪横竖只要吃口酒,取个喜福意头,因此无有不从。
当下便随云鬟回了府内,晓晴闻听,吩咐底下人准备酒菜,自己奉茶上来。
柯宪见了她,不免打趣道:“晴姑娘,你近来可好?”
晓晴道:“好的很,柯爷也好。”
柯宪搓搓手道:“我不大好,今儿我看见小谢戴着的那副护手套,甚是羡慕,如何我也得一双那么精致呢?”
晓晴白了他一眼,道:“柯爷府里不是有个会做女红的婶子么,自管让她做去,如何却来指使别人。”
柯宪嘿嘿笑了两声,便不说了。
两个吃着饭,柯宪便琢磨道:“我们结了这件案子,你说侍郎大人会不会知道?”
云鬟道:“侍郎大人这几日忙的很,不过……迟早会知道的。”
柯宪笑道:“那侍郎会不会嘉许咱们?”
云鬟见他一脸期待,便道:“侍郎等闲不会随意嘉许人的。至多只说一个‘好’字罢了。”
柯宪悠悠然道:“那也使得,可知上回咱们遇见侍郎,他竟叫出我的名姓来,叫我甚是受宠若惊呢。”
云鬟笑道:“知道。”
两人闲话片刻,柯宪忽地又想起来,便道:“侍郎手头如今办的这件儿联尸案,已经有了眉目了?”
云鬟摇头:“具体不知。”
柯宪道:“我现在盼着侍郎叫咱们也加入其中,那必然也是一个势若破竹,很快结案。”
云鬟笑道:“罢了,你是喝多了。只顾说些大话。那案子棘手的很,不是咱们能够碰的,明儿还是老实去看卷宗是正经。”
柯宪摇头道:“谁说的,只要有助破案,难道还分品级高低?当初我没考入刑部做推官的时候,曾跟杜兄耿兄他们推演案子,还曾说过那饕餮案,你也是知道的。”
云鬟听见“饕餮”二字,心头一动。
柯宪也想起此事来,便道:“我还是那句话,这案子底下必然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且想,京城里人多眼杂,要养那样大的一个畜生,还要做的悄无声息无人知晓,连三法司都无可奈何,你只管猜猜看,这背后的人来路该何等不凡,又是何等可怕。”
云鬟忙道:“柯兄,不必说了。”
柯宪却越发兴起,道:“我是不怕的,我平生最大的志愿就是破解此案,若这案子在我手上告破,死也瞑目。”
云鬟喝道:“柯兄!”
柯宪才笑道:“罢了罢了,玩笑而已。不说了如何?”
云鬟方叹了口气,心中转念,便道:“你可知,前儿我因何买了那觱篥?”
柯宪道:“是了,你如何会买那西域的奇异乐器,我当时问你,你还不答呢。”
云鬟皱皱眉,然而才低声道:“我曾见过那饕餮。亲眼见过。”
柯宪呆了呆,本来想笑,以为云鬟是在哄他的,可是对上她的眼神,又笑不出,不由屏住呼吸:“你当真?”
云鬟点了点头:“若你亲眼所见,就会知道……那种凶兽,绝不是咱们寻常人所能招惹的。委实……太可怕了些。”
柯宪生生咽了口唾沫:“那是什么模样儿的?”
是何模样,对云鬟来说自然是历历在目,可是偏找不出任何言语来形容描绘,想了半天,便只说道:“总之,当时我看到那兽的时候,依稀仿佛,也听到了有觱篥的声音。”
柯宪眨了眨眼,恍然:“所以你才买了那觱篥?”
云鬟一笑,却并没有再告诉他,她甚至连凶兽出现之时,黑暗中所响起的那觱篥的曲调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两人因说了这番话,不知不觉便一个时辰已过。
柯宪酒力发作,又知道时候不早,便忙告辞,云鬟怕他醉得厉害,就叫阿留亲自送了回府。
云鬟盥漱完毕,想起方才跟柯宪所说,便起身,从桌柜子里又将那觱篥拿出,才要吹奏,忽然想起先前梦中所得。
默默地出了会儿神,手指弹动,轻按下去,才吹了两声,忽然竟有些心神不宁,忙便停下。
不觉夜深,外头的风越发大了,隐隐地竟仿佛有些虎啸龙吟的声响。
云鬟不知不觉竟握紧了被子,心头无端慌得厉害,虽知道不可能,可是眼见那窗纸上影子晃动,就仿佛那凶兽随时都会破窗而入一般。
因一念心动,那夜跟凶兽劈面相逢的一幕便也不停在眼前出现,记忆如疯了似的,总是要定格在那一幕,那饕餮气咻咻地喘息,跟那熏人欲死的气息,近在耳畔眼前。
逼得她拉起被子,死死地蒙住头。
不知过了多久,正不得安眠,忽不知哪里涌入一阵风,呼呼更响。
云鬟恍惚里察觉,犹豫欲看,翳风穴似被轻轻抚过。
顿时间,便不由自主地意识昏沉起来,起初还有些不安惊惧,身子却仿佛坠入一个安稳牢靠的所在,被紧紧地包围护着。
饕餮的影子才在脑中渐渐退散,云鬟陷入沉睡酣眠之中,再无知觉。
此后数日,云鬟跟柯宪仍只在公房内安稳地看卷宗。
这段时日里,山西那杀妻案也有了结果,经过反复侦讯查问,那男子总算承认了其实妻子并不是他所杀,而是被人强/奸之后杀害。
他因素来夫妻恩爱,却无能为力阻止爱妻被害,又不想事情传出去,让亡妻再背负被辱之名,所以索性承认是自己所杀,乃是存了个同生同死之心。
从这两件之后,刑部中人看待“谢凤”之时,眼神越发不同,轻视不屑者越少,多数是敬而重之,连一应上司等,也无不客客气气,丝毫不敢以势压人。
这天云鬟递交了卷宗,便往回走,正过廊下之时,忽地前方走出一道影子来,将她拦住。
云鬟抬头,却见面前站着的人,身材高大,髭须微露,下巴上显得有些青郁郁地。
双眸锐利,人物齐整,面上两三分憔悴,却掩不住天生那股冷傲。
云鬟扫了一眼,便淡淡地垂首行礼道:“张都司。”
这人果然正是张振,见云鬟如此,便笑了两声,目光又在她脸上跟身上转来转去,却见她生得秀丽绝伦,大非寻常男子可有的姿色,只气质清冷淡定,却又不是一般女子该有的气质,分毫娇柔脂粉气都不曾有,反而大有木叶风肃。
面容虽秀美,双耳垂却并没有耳洞,身形虽卓然挺秀,可是那……
张振目光何等锐利,云鬟隐隐察觉,便不同他多话,迈步要走之时,张振忽地低头道:“那天跟世子去我家里的,是你,对么?”
云鬟仍是面无表情,长睫都不动一下儿,若非张振对自己的眼神有十万分自信,必会以为自己是猜错了。
张振见她不做声,便又靠近几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脸,问道:“谢推府,你到底……是男是女?”
云鬟抬眸,双眼更是清风朗月般的明澈,冷冷瞥了他一眼,置若罔闻,迈步自去了。
张振在后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半晌,唇角才微微一挑。
手指摸了摸下颌上因几日牢狱之灾而生出的短短髭须,喃喃道:“这个人,倒是有趣。”
且说张振出了刑部,迎面便见蒋勋迎着:“张大哥。”
张振走到跟前儿,拍拍肩头叹道:“你在里头呆了几天,我也呆了几天,咱们跟这刑部可都极有缘的。”
因见张可繁不在,便道:“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蒋勋神情有些失落,却仍微笑道:“是。然后,我也是顺便向张大哥道别的。”
张振诧异:“道别?”
蒋勋点头道:“是,我已经向兵部请命,再过几日,便会去云州。”
张振皱眉看了他半晌,低低问道:“你去了……那张繁呢?”
蒋勋本是想笑,眼圈却微红起来,道:“繁弟……跟我说了,以后不会再跟我见面儿,我心里也想过了,这样的确不大对,所以,不如且就这样吧,横竖如今他没有事,张大哥也好端端地,我于愿已足。”
张振本一颗心都在可繁身上,先前也巴不得蒋勋离她远些,可是此刻听了蒋勋这几句话,却竟有些不是滋味。
先前因张振被白樘派人押入刑部牢房,张瑞宁虽然知道白樘行事从来妥帖,但如此雷厉风行不由分说,却也大出他意料,因此竟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