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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眸却有奇异的亮光。与昨夜的娇弱无助不同,此刻的她,有点坏,有点神采飞扬。
她居然刚活过来,就出语调\戏他……
认识到这个事实,步千洐倏然失笑。
“就是……你我二人同床共枕的事。”
两人对视,静默。
破月先败下阵来,别过脸去。
“为何不让小容知道?”
步千洐看她一眼:“他会逼咱们入洞房。”
破月一愣,咧嘴笑了:“不错!”
两人相视而笑,同时想起容湛的模样,只觉得又可爱又好笑。
步千洐盯着她轻松的笑靥
,忽道:“你一个弱女子,为何要一直流落在外?”
破月被他说得心头一抖,望着他缓缓答道:“因为不愿苟活。”
步千洐沉默回望着她,漆黑的眸暗沉过周遭的夜色。
“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和容湛。”她叹息道。
步千洐没吭声,脸上也没有笑容。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月色,神色有点冷:“你已无大碍,我也算是完璧归赵。今后保重。”
破月眼睛一亮,心想,难道容湛要回来了?他说什完璧归赵?
可他已转身,大步头也不回走出了牢房。
第二日一早,破月神清气爽的起床,等了半阵,却不见小宗送饭菜来。正抬张望见,忽见几道黑色身影,出现在牢房尽头。
待他们从阴暗中走出来,破月全身一僵,简直难以相信自己所见。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是步千洐的地盘,他们怎么可能通行无阻的找到自己?
为那人恭敬的朝她行礼,微笑道:“小姐,属下罪该万死,令小姐在外流落至今。”
他虽口中说罪该万死,神色却极为冷漠沉静。而他开门见山,仿佛已查知她面具下的真容。
破月哪里还有伪装的余地,颤声问道:“步将军呢?”
那人神色不变:“他在外间候着。不过闲杂人等,小姐还是少见为妙.”
地牢门口,原本守卫的士兵不见踪迹。只有十来匹高头大马,团团围着辆精美的黑色马车。破月缓缓走上马车,猛的侧身回望,却只见远处步千洐营帐外,一人一马静静立着,望着这个方向,看不清面目。
她心头百味杂陈。
可她不怪他。她想,她竟然不怪他。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没有半点交情。昨日他救她,已令她感激万分。他只是五品武官,如何敌得过权倾朝野的九卿之卫尉大人?难道要为她断送性命前途?
当然,很可能,昨晚他的相助,只是为了颜府千金的安全。
可她自己的人生,原不该指望他人救赎。
是她天真了,容湛也天真了,步千洐不过顺势而为。
颜朴淙太强大了,她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她在马车里坐下。里面照
旧铺着精致的白色狐裘,车壁上还挂着玉佩、镶着碎金。
这是一个华丽的囚笼,她终于又被抓了回来。
马车向前奔驰,破月四只能缩在马车角落里,怔然望着紧闭的车门。
她觉得自己就像孤独祭品,千里迢迢被送往主人的身下。
半晌,她掉下一滴滚烫的眼泪,抬手用力擦干。
作者有话要说:有好些亲问我十一期间是否更新,小黑表示,就算你们都去旅游了,就算晋江抽风成了个筛子,小黑也会保持保持日更的,大家假期结束可以回来一口气看很多章哈~~
当然,俺也不要求你们每章评论了,但长假八天小黑更新八章,你们至少也要挑三四章给我打分评论吧?
虎摸各位,国庆愉快!中秋团圆!
☆、十九、破链
两日后,帝京。
颜朴淙下朝后一回到卫尉府,便有暗卫呈上飞鸽传书。他展开一看,微微一笑。
他叫来一名心腹幕僚:“东路军中有名勇将,叫步千洐。虽不是我的人……你找个不是咱们的人,拟个折子,荐他升一级。”
幕僚没有多问,点头称是。
颜朴淙又看了眼手中密报,上面几行小字密密麻麻写道:“……步千洐已收下黄金百两,极为恭顺合作,并称他与羽林郎将容湛绝无冒犯小姐举动,望大人饶恕他们唐突……此人素有恶名,属下观此人贪财好利、亦知顺势而为,或可为大人所用也……”
颜朴淙沉凝片刻,将密报丢给幕僚:“去查这个人。”
那幕僚专门掌管卫尉府机密情报,捡起密报一看,神色越谨慎:“属下明白了。”
幕僚退了出去,颜朴淙起身走到床边,脱去外衣,神色自若的躺下。
大红的床帏轻轻飘动,龙凤锦被整整齐齐叠在一旁。床边是个梳妆台,简单摆放着一只碧玉钗、一把木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是她的闺房,也是他们的新房。
颜朴淙很少觉得自己做错。但对她,他竟有点后悔——后悔洞房那日,太顾忌旁人猜疑,将她扔在床上,才让陈随雁那狼心狗肺的小子钻了空子。
好在据密报所言,那步千洐极识时务,且仿佛能查知他的心思,反复保证他和容湛,连颜破月的一根手指都没碰过。
或许他是惧怕卫尉声威,但他的马屁,拍得颜朴淙很舒心。加之两人亦是青年将领中最出色的二人,颜朴淙打算暂不动他们,待迎回破月后,对他们再行处置。
想到这里,颜朴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太稳妥。
那是一种直觉——也许是丢失她两个月太久,也许是这次找回她太顺利,也许是他关心则乱。
直觉,也是他做决断最重要的依仗。
他再无迟疑,坐起来沉声对门外暗卫道:“点齐人手,我明日早朝便向皇上告假。”
门外人低低应了声,脚步声渐远。
颜朴淙站在房中,方觉这样才十拿九稳。
只是不知他亲自去接,被锁在马车里不能动弹的小破月,会有什么神情?
是会再次鼓足勇气
跟自己谈判?还是终于老老实实躺下娇声如莺啼
薄唇微弯——他舔了舔自己上唇。
****
官道,残阳如血,马队一路沉默向西,已行了十余日。
颜朴淙明日便会与他们汇合的消息,一早便传到。暗卫领刻意讨好,专程在一个小镇停了半日,找来婆子给颜破月沐浴;又寻来套尚算精致的女子服侍,让颜破月换下;除去她的面具,梳妆干净,这才重新出。
破月整个人焕然一新,坐在马车角落里,沉默不语。
之前那暗卫领走进来,在车壁两侧一摸,摸出两条细细的锁链。他朝破月一抱拳:“小姐恕罪,这是大人的意思。小姐请放心,这链子坚固非常,只有大人……能打开。”
他将两条锁链锁在破月手腕,又用两条链子拴住她脚上金环。她在外两月风吹日晒,令她的皮肤多了几分红润。饶是暗卫头领见过她的真容,也不敢多看,匆忙退了出去。
破月四肢都不能动了。
见此情状,哪里还猜不出缘由?想到颜朴淙那双细长、暗沉、噙着笑意的眸子,她的心就仿佛悬在半空,再也落不下来。
好了,她现在真的是祭品了。颜朴淙会不会在车上就……
他会的。她打了个寒颤。
暮色暗沉。
暗卫领令马队停下,稍作歇息,用些干粮。此处荒郊野岭,往里走更是深山,他怕出什么差池,打算休整一夜。
四野寂静。十余名护卫靠在树上,和衣而眠。马车被围在正中,密不透风。
破月睡不着。
她想起了容湛春风般温煦的笑意和话语,想起步千洐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抵御酷寒。她甚至想起了小宗醉醺醺端着酒碗,傻傻的露齿而笑。
或许她想的不是他们,她想的是自由。
如果她不曾尝过自由的滋味,或许真的能安心做一个禁脔。可如今她看到了天地广阔,要她在牢笼般的卫尉府度过一生、在颜朴淙强势的怀抱里孤独终老,她要怎么甘心?
正惶然间,忽听车外窸窸窣窣一阵声响,似是护卫们都又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周遭的脚步声由轻及重,由疏至密,似有许多人,在这幽静的月夜,逐渐朝马车逼近。
> 是颜朴淙吗?
破月好害怕这个答案。
然而这个答案,很快被推翻了。
隔着低垂的窗帘,她听到了“哒哒”直响的马蹄,听到护卫们模糊的低语,听到了来人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古怪笑声。
最后,她听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穿过所有杂音,无比清晰的远远传来:“哈哈……老远就闻到美人的味道。老二,报上我的名号,让他们把人留下。”
颜破月心头惊喜难言——那声音自是刻意粗犷低哑,旁人自是分辨不出来。可她听过的,还有那熟悉的懒散语气……
她一下子站起来,想要冲到窗边。可锁链禁锢,她根本够不到,只能站在原地,喜不自胜,心潮澎湃。
只听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小子们听好了!这位便是大名鼎鼎、威震武林的惜花郎君谢之芳前辈。今儿个你们运气好,郎君看中了车中的小娘子。你们将人留下,郎君饶你们不死!还不快滚!”
车外护卫一片寂静,周遭却似有许多人,同时朗声而笑。那些笑声都有些放浪不羁,在破月耳中却如同仙乐。
只听暗卫领厉喝道:“放肆!哪里来的毛贼!我们是帝京颜朴淙卫尉大人的家臣,退开,否则我们决不轻饶。”
“打。”那个懒洋洋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干脆利落。
车外很快厮杀声一片。
破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是真没想到,步千洐会来救自己。
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他的风格吗?若是容湛,或许会跟颜府暗卫去讲道理,然后宁死不屈无愧于天地;可步千洐,哪里肯吃半点亏?哪里肯得罪颜朴淙?
他真是……好极了!
正翘以盼间,车帘忽的被人掀开。
暗卫领冲了进来,一身是血,神色冷酷。
“戴上。”他从怀里掏出她的人皮面具,破月伸手接过戴好。
“小姐保重。”暗卫领转身又往外冲,颜破月忍不住扬声问道:“你们打得赢吗?”
兴许是她的语气太雀跃,暗卫领身形一顿,语气愤然:“大人明早便能抵达,小姐过虑了。”
颜破月“哦”了一声,嘴角却抑制不住的弯起。
天已全黑,车外的动静小了
不少。
忽的车帘又被人掀开,一张络腮胡子脸探头进来,一身血迹、黑眸寒气逼人。
望见颜破月,那眸中厉色明显一缓,染上几分笑意:“这身衣服一穿……”
破月的心怦怦直跳,却听他叹气道:“……麻雀也变不了凤凰啊。”
破月哭笑不得,他轻轻跃上马车。
“还不走?”他望着她笑道,“本郎君可是很忙的。”
他的玩笑话没有令破月展颜。
她有些垂头丧气的将双手递到面前:“我走不掉的。”
步千洐低头一看,那纤细的手腕上两条暗沉的锁链,铁质沉凝、一看便知不是俗物。他抓起其中一条锁链,却见另一端牢牢固定在车壁上。他抬手轻轻一敲,不由得蹙眉——那车壁,竟然也是精钢所铸。
那意味着,若是斩不断这锁链,颜破月就离不开这车。而驱车前行,度要慢许多,如何逃得过颜府的追兵?
颜破月望见他神色,知道为难。可他的营救,已令她心中郁闷荡然而光。她反而笑道:“谢谢你,步千洐。我一辈子记得你们的大恩。可这锁链,只有颜朴淙能除去。你们快走吧!他预计明日一早便会赶到,别让他们查出来。”
步千洐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眼里隐有泪意,脸上却是豁达的笑意。
当日颜府的人寻到了他,只说颜破月是颜府逃奴。可那日容湛醉酒后,隐约提过颜破月是被其亲生父亲所逼。再联想早先听到的颜朴淙将女儿下嫁的传闻,他当然猜出她的身份。
于是便定下此计,在远离东路军营的地方,中途劫走她,神不知鬼不觉。
可她这一路逃得那么辛苦,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却因为两条破锁链,笑着含泪说,一辈子记得他的大恩,让他赶紧逃命?
步千洐望着她憋屈的小脸,忽然胸中豪气顿生,眸光湛若星辰。
颜破月疑惑不解的望着他。
“谁说这锁链,只有颜朴淙能够斩断?”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却偏偏带了几分目空一切的张狂。
暗沉的刀锋悄然出鞘,在空中仿佛一道黯然漾开的水纹。他双手握刀,满眸冰冷杀气、刀光陡然大盛,宛若一道雪白而劲猛的闪电,穿金裂石般袭来!
颜破月被他刀光
声势所震,惶惶然呆立当场。猛的只听金石交加的脆响,手腕一痛。
“喀嚓——”
步千洐气势如虹,刀意锐不可挡,嚓嚓嚓数刀如雪,将破月笼罩在当中。
颜破月目瞪口呆,看着断成两截的那些锁链,还有跟随她好几个月的两只金环——它们全断裂成数截!
她自由了!
步千洐心头也微微有些得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将刀收回刀鞘,暗暗揉了揉被震得麻的虎口。
“走吧。”他淡然道。
颜破月还有点不太敢相信这个事实——容湛专程找来的宝剑都没能斩断,颜朴淙很有信心没人能打开。
可是他……斩断了。
“你真的很厉害……”她心花怒放凑到他身旁,羡慕的看着他腰间宝刀,想起当日在益州时,他也给五虎看过这柄宝刀。
“赤冶刀?”她模糊记得名字。
他看她一眼,神色傲然:“记性不错。不过这不是老淫/贼的赤冶,是鸣鸿刀。”
他将她腰间一搂,矫健跃下马车。
如今他的怀抱对破月来说简直就是天堂,美滋滋的靠着,温顺不动。可她柔软的身体一落入怀中,却令步千洐自己身子微僵,忙将她向前一丢:“薛大嫂!”
破月腾云驾雾,又落入另一个怀中。抬眸一看,是名黑脸粗壮妇人,单手搂着她,手持一根长枪。
而前方地上,躺了有十多具尸体。还有约莫二十余人,围着几名幸存的护卫,兵器交加、呼喝腾跃,战成一团。
她很高兴看到步千洐占了上风。
“带她先走!”步千洐低喝一声,转身已跃入人群中。
那粗壮的武林侠女,抱着破月一路疾行,一直到了数里外的小树林,才将她放下,勒马等待。
破月跟她道了谢,又问:“步千洐他们什么时候来?”
那侠女也是个直爽的,笑道:“不出半个时辰,步老弟必然能带大家折返。我们便约在此处碰头的。”
破月笑问:“你们都是他的朋友?”
侠女点头,很是得意的样子:“步老弟义薄云天,对我们都有恩。难得他有事相求,大伙儿都欢喜得不得了。”
她又看了眼破月
,似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步老弟如此兴师动众,大伙儿都猜想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这心高气傲的家伙动心。没料到……没料到他也不是以貌取人的男子……咳咳,我说话直,妹子不要见怪。”
破月失笑:“我跟他只是朋友,女侠误会了。”
一炷香后。
破月和女侠在树林里安静等着,这边战场里,七八个还活着的颜府暗卫,都被押着跪在地上。
步千洐与之前被他称作“老二”的男子靠在马车边,望着不远处的暗卫。老二问:“步将军,如何处置他们?”
步千洐看了眼地上己方的十多具尸体,又想起了破月,于是断然道:“斩草除根。”
老二有些迟疑:“他们毕竟是卫尉府的人,若是他日追查……”
步千洐淡笑:“诸位今日助我,已是大恩。善后事项,便交给小弟自己处理。”
老二听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动手。他日就算有人追查,这罪责也是他一人的。不由得感叹道:“步将军哪里的话?你广招武林好友入军,亲善有加。在你军中,大伙儿是最快活的。我又怎会是贪生怕死之辈?让我来吧。”
步千洐语气一沉:“不必多言。”
他虽平日吊儿郎当,认真起来,谁也不敢违抗。
老二便不做声了,望着步千洐抽出刀,缓缓走向那几名侍卫,挺拔的背影在夜色里料峭冷峻。周围人手都安静的看着他,他面沉如水,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片刻后,他从人群中走了回来,只是身上血腥味更重。他翻身上了踏雪,俊朗的眉宇染上了几分倦色,在众人静默的视线里,他第一个策马奔入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昨天撒了好多花花,某墨无以为报,只能继续努力码字啦~爱你们
☆、二十、面具
夜凉如水,墨黑的天色像是一团拨不开的迷雾,笼罩在颜破月周围。
忽听马蹄脆响破空,她惊喜抬头,只见一骑漆黑骏马于密林中埋头疾冲,四只雪白的马蹄在月光下盈然生辉。
马上那人单手握缰,腰背挺得笔直,顷刻便由远及近,停在她面前。
他低头望着她,眸中是散漫的笑意:“久等了。”
护送破月的女侠吃吃笑笑,走开了去。而他身后,纷至沓来的数骑,全都停在距离十几步的林子里,个个翻身下马。越过步千洐的肩膀,破月望见数人都是一脸好奇的兴奋,瞧着这边。
“你得罪了他,今后怎么办?”她问。
“不怎么办。”他翻身下马,“你跟着我,咱们不让那老乌龟捉到。”
周遭并不安静,马蹄声、说话声、脚步声不断。可他轻飘飘的声音,却那么清晰的传入破月的耳里,再如重锤落下,砸在她心尖上。
破月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点头道:“嗯,我这辈子都不会被老乌龟抓到。不过……我不想跟着你,你让人把我送到远点的地方,咱们就此别过吧。”
步千洐的笑容瞬间凝滞,深深望着她。
破月也望着他,目光温和而明亮,如同两汪清澈的泉水,湛湛光。
步千洐倏地低笑出声,很是愉悦的语气答道:“不成。你跟我走,就这么定了。”
破月:“……”
步千洐再不管她,转头对身后喊道:“苏隐隐,过来!”身后众人闻言皆静,一名年轻的红衣女子越众而出。
步千洐转头对破月道:“你需应承我两件事:一、回了军营,不能再与容湛相认,若是拖了他下水,你就是小乌龟,我便将你送还老乌龟;二、今后你便扮作小宗,鞍前马后勤快些,别给我添麻烦。”
破月:“……”
那红衣女子已走了过来,自是明眸皓齿的艳丽女郎。看了看颜破月,又媚气十足的瞧着步千洐,笑道:“阿步,你就为了这个女子,不要姐姐我相伴?”
步千洐眉都没皱一下,答得十分不温柔:“少废话!她是我妹子。”
那苏隐隐这才吃吃笑笑,从怀里掏出个狭长的盒子,边道:“许久没见到小宗了,也不知做得像不像……不过你与他身材相似,倒也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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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破月终于找到机会言:“我扮成小宗,岂不是有两个小宗?”
步千洐微笑答道:“那小子跟了我数年,也该去前线磨练立些军功了。”
破月惊讶:“他去打仗了?”
“正是……前日便遣走了。”
苏隐隐在旁边插话:“啧啧啧!阿步对这个妹子好温柔,对姐姐就好凶哦。”
破月和步千洐于是都不说话了。苏隐隐见自己成功冷场,嘿嘿一笑,对破月道:“妹子,把你面上的九流货色摘了,咱们换个一等一的。”
破月望一眼步千洐,伸手欲摘,有点犹豫,又似乎有点莫名的跃跃欲试。步千洐却以为她在为难,立刻转身走开:“你们去山坡后。”
苏隐隐拉着破月行到山坡背面,一双素手轻轻拂过她面颊。破月只觉脸上一凉,对上苏隐隐吃惊的视线:“难怪阿步……我就知道他是个贪图美色的家伙。”
破月微笑:“他没见过。”
苏隐隐目露惊讶的赞赏:“哦……”她随即又高兴起来:“妹子,别看阿步性格放浪轻浮,可我家那口子、还有许多武林豪杰,总夸阿步是大英雄。你可要好好待他。”
破月笑道:“我们只是朋友。”
苏隐隐给破月戴好了面具,又将平时保养、使用面具的一些法门教给她。破月自在山坡后练习脱戴,苏隐隐先行转出,走到步千洐面前:“办妥了。”
步千洐朝她一拱手:“得苏隐隐妙手相助,瞒天过海易如反掌。只是诸位务必连夜行路、早日散去、勿要声张,切记切记!多谢了!”
苏隐隐摆摆手,走入等候的人群。步千洐已与众人说好,便在此地分别。众人往南,他往东。一众人相互抱拳,也不必多言,哈哈大笑,便策马朝南边奔去。
步千洐独自站在原地目送,却听马蹄纷响,有人好奇的问苏隐隐:“那女子到底生得如何!”
苏隐隐以一种很怪异的语气扬声答道:“丑、太丑了!我从未见过这么丑的女子!”
破月自山坡后转出,只见偌大的林子,漆黑一片空空荡荡。只有步千洐牵马而立,神色沉肃,不知在想什么。
见到破月出来,他微微一愣。
“像吗?”破月问他。
他于是光明正大的将她从头瞧到脚
,心想,小宗的手可没那么小,脖子也没那么白,眼睛没这么大。嘴里却答道:“马马虎虎吧。”他打了个哈欠:“走吧,快些回营中睡觉。”
破月望着唯一的踏雪,心中明白只有踏雪的脚程,驮上两人也快过普通骏马,如此才能躲过颜朴淙的追捕。
只是……怎么,此刻要与他共骑,有些令人紧张不安呢?
正踌躇着,步千洐却已翻身上马,微微伏低脊背,朝她伸出大手:“磨蹭什么?上来。”
破月心头一松,伸手搭住他的手。他眸中露出一丝笑意,长臂一扬,助她骑上马背,落在他身后。
“抓稳了。”
“嗯。”破月抬手,轻轻抓住他腰间衣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后背挺得格外的直,一扬缰绳,踏雪一声长嘶,如一抹黑烟,窜入夜色里。
乌云踏雪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第三日夜间,距军营只有一晚的路程。步千洐纵是身强体壮,数日未阖眼也有些疲倦,破月更是如行尸走肉般,贴着他的背都能睡着,数次差点摔下马背,被步千洐眼明手快抓回来。
月朗星疏,两人行至一村落旁的山林里,荒郊夜宿。
步千洐寻了棵大树,将快要被颠散架的颜破月提起来,放在树下。见她精神萎靡,他忍不住跟拍小狗似的拍拍她的头:“睡吧。咱们一个时辰后动身。”
而后他解开踏雪的缰绳,让它自去觅食。待他转身一看,颜破月果然靠着树睡着了。
他不禁失笑——这模样倒真的像极了酣睡的小宗。
他在她身旁隔着两尺远坐下,摸出酒壶喝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下肚,他精神陡然一振,舒服的眯眼望着破月。
水洗般的月色,流淌在少年清俊的脸上。乌黑修长的睫毛微颤着,却是小宗没有的纤弱可怜。
他不禁疑惑,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苏隐隐说她奇丑无比,容湛却从未提及她的真容。
而传言中……
他听过同僚曾经的传言——颜朴淙将独生爱女下嫁,人人都羡慕那个将军的好运。
“我哥哥在南路军,当日宣读圣旨他也在呢!听说那颜小姐生得……啧啧……只可惜还没洞房,就死了。”那同僚没有再说下去,可谈及她的容貌时,语气中却透出露骨的向往。
他看着她的脸。
掀开她的面具。
这个念头就似一撮火苗,在他心头燃起,越来越烈。
正迟疑间,忽的见她脑袋一歪,整个人斜斜的朝他倒下来!
步千洐长臂一捞,堪堪接住那柔弱的身子,让她倒进自己怀里。
近在咫尺。
步千洐慢慢抬手,指尖触到了她的下巴。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似乎比平日快了少许。他望着她沉睡的容颜,明明顶着小宗的脸,可即使在睡梦中,也透出与小宗迥异的气质。
他轻触她的下巴,饶是他心思缜密,也颇花费些气力,才摸到一些几乎微不可辨的起伏。只要轻轻一揭,便知究竟是丑若无盐,还是貌若天仙……
“爹……别……”
檀口轻吐含糊的低喃。她闭着眼,秀眉轻蹙。
步千洐的手停在半空,沉默半响,缓缓收回。
而后他将她的腰一托,令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睡得更加舒服。而他暗自运气打坐,很快心境清明、空无一物。
真气运行一个周天后,他睁开眼,精神奕奕。偏头却见颜破月还在沉睡,只是换了个姿势,将脸埋在他怀里,面容沉静,睡得很香。
他想了想,一根手指在地上沾了些泥土,在她两侧脸蛋一阵涂抹,画了两只歪歪扭扭的乌龟。然后才扶着她的身子,重新靠回树上。
他吹了个口哨,踏雪很快踏着夜色月光跑到他面前。他这才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头:“还睡?该动身了!”
破月皱眉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站起来,看清楚是他,叹了口气:“这么快就一个时辰?不过也好……做了噩梦。”
她念叨着迷迷瞪瞪爬上马背。步千洐望了她一眼,翻身上马,这一回,却落在她身后。
他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握住缰绳,也圈住了她。破月一愣,这样啊……
“继续睡。”他的语气很大方。
破月本就困极,也懒得管了,头往后一靠,贴着他温热的胸口,闭上眼:“谢了。”想了想又添了句:“这件事……记得也别告诉容湛。”
步千洐无声失笑。
是夜,南部某重镇城郊。
黯淡的月光下,官道上、林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血腥味像是潮水淹没整个夜空。
数骑黑衣护卫,侍立于管道旁,沉默如铁。
通体雪白的骏马,踩着地上的血泥断骨,徐徐绕了一圈,这才又回到侍卫们跟前。
“确认是他们做的?”马上人淡淡问。
一名暗卫跑到马前,恭敬道:“回大人,这些贼人聚在前方酒庄喝得烂醉,极为招摇。我等觉得蹊跷,还未查明,双方便动上了手。他们已被尽数擒杀了,留了一个女活口,招认说人是被惜花郎君谢之芳掳去了。”
颜朴淙清冷容颜泛起极淡的笑意:“带上来。”
一名红衣女子,髻散乱、衣衫褴褛、满脸血污,腹中还插着一柄尖刀,奄奄一息。她被丢在颜朴淙马前,仿若一团烂泥。
颜朴淙抽出长剑,轻轻触近那女子的下巴:“你又是何人?”
女子浑身惧颤,她被折磨了一个白天,她是最后的活口。她怕得要死:“我、我是郎君的侍女。”
颜朴淙淡淡点头:“他在何处?”
女子颤声道:“他带了车中的女子,说是要找个隐蔽无人的地方快活数日,叫我们往南,他往北去了。”
颜朴淙盯着她,忽而笑了:“虽然本官远在朝堂,可也听过你们这些武林小辈的声名。千面西施苏隐隐?听说也是个不识时务自以为是的女侠,怎会与谢之芳相伴?那厮数年前被我所擒,亲手交给刑堂堂主杨修苦囚禁,又怎能脱困?”
苏隐隐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今日横竖都是死,大伙儿赔上这么多条性命,决不可将步千洐供出来!她哈哈大笑:“郎君被困数年,潜心练功,早已入化境。他的确是冲你来的,你等着郎君他日来纳你性命吧!”
说完她身子猛的向前一倾,堪堪便要撞向颜朴淙的剑尖。可颜朴淙武艺高过她数倍,剑尖微微一偏,这一剑便刺中了她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但苏隐隐的话,却令他信了几分。想到破月若是真的落在谢之芳手里,哪还能保全清白?
他怒气暗生,长眉轻蹙,策马前行。白马四蹄毫不留情踩在苏隐隐背上,瞬间只听咔嚓数声,苏隐隐身子以僵硬的角度,瘫软在地上。
他头也不回策马疾行,其余数骑见状亦调转马头,从苏隐隐身上踩过。
数骑远去,只余一地尸身,个个面目狰狞、死寂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古代武林和朝廷不是进水不犯河水吗?这里我想分两个层面解释一下:
1、在《鹿鼎记》、《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中,江湖豪杰都会跟朝政有诸多联系。譬如天地会反清复明、譬如丐帮暗杀敌军领群豪相助被辽国大王囚禁的萧峰、譬如郭靖黄蓉夫妻帮助镇守襄阳城。还有萧楼大大的《流水迢迢》里,我最爱的小裴也是有武林和朝廷双重身份,所以可见,在文学作品里,这种情况是可以出现的;
2、往深里说,武林是一种现象,是一个人群,他跟朝政有没有关系,并不是僵死的,而是取决于政治环境。一个和平的崇尚儒文的国家,可能江湖是江湖,江湖人士不屑于政治有交集;可是一个崇武的战乱的国家,江湖就会跟朝政密不可分。这就是政治经济环境对某一特定人群的影响。本文前面已经提到,设定了大胥全国崇武,武林人士也多有投军。所以本章的情节,我个人感觉并无逻辑硬伤。包括颜朴淙,他当年也跟武林人士有些纠葛,所以才说 本官听过你们这些后辈的名声。至于有何纠葛,不能剧透哈
然后,小步没想到他们会被老爹杀。所以我改了下行文。
另,非常感谢各位亲提出的bug,我决定把之前的铁链改成金环,足心相抵改成足掌相贴~~之前写的时候这些细节不够严谨,感谢大家!所以今天下午会频繁伪更改bug哈
祝大家中秋快乐~~
☆、二一、相聚
晌午过后,艳阳高照。值守的兵士抱着长枪,望着明晃晃的日头,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颜破月端着一壶清茶、一叠糕点,轻车熟路走进步千洐的军帐。只见白亮的灰色帐中,步千洐低头而坐,正看着手中的什么。
颜破月扮作小宗已有十余日,应该说她和步千洐,对彼此都十分满意。
她不用再住地牢,而是隔着一道垂帘,宿在步千洐帐中角落的小床上,安全舒适;步千洐得了她,就是得了个小厨房。虽然她厨艺不算精湛,但上辈子是个吃货,每日都整治出些吃食,无论如何比大锅饭强了许多。
今日她是从军营驻地集镇买来了些糕点和茶叶,送来给步千洐品尝。原以为为他又会如平日那样眉目舒展,谁知他只淡淡看她一眼,复又低头。
破月便将茶点放下,安静矗立在他身旁。
然后踮起脚,伸长脖子,想要看清他手中有什么。
他却察觉到她的意图,手掌飞快的一握,将那团事物捏在掌心。
然后他抬眸望着她,破月心头一震。
他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只有冰冷暗沉的杀气。
“……怎么了?”破月小声问道。
“终有一日,我与那老乌龟,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他的语调缓慢有力,掌心逐渐收紧。
那是苏隐隐的丈夫、他的好友林卿远遣人送来的密报:“……拙荆在内二十一人,尽屠于道。士为知己者死,敌人势大,步兄勿为我等报仇,传来此讯息,只为让步兄小心敌人追杀。卿远绝笔。”
他掌心内力猛吐,瞬间将那纸团捏成粉末,长臂一展,如漫天雪花飞舞。
破月望了他半晌,最终默然道:“你死他亡……那还是他死比较好。”可说到这里,她才觉,虽然她一直在努力逃脱颜朴淙的控制,但是还真没想过要他死。
步千洐听她说得恳切,看她一眼,没吭声。
破月见他神色凝重,便想逗他开心,指着一地纸屑愤然道:“这又是什么?你又害我要重新收拾。”
步千洐眸色又暗沉下来,一字一句:“那是我这辈子都还不起的义气。”
破月一愣,他答得匪夷所思,可她却在他眼里看到了几分落寞?
她终于没有再奚落他或者跟他顶嘴,默默将
地上收拾了。
之后几日,步千洐都是恹恹的。每晚亦喝得大醉。他醉了埋头就睡,不吵不闹不疯,倒是挺乖的样子。
直到三日后,步千洐才恢复正常。这日颜破月一进入营帐,便看到他一脸神清气爽,啜着热茶,慢条斯理的道:“小容没吃过烤肉。今晚整治些,给他接风。”
“他回来了?!”破月惊喜。
步千洐微笑点头:“傍晚就到。你小心些,别被他认出来。”
破月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既然他已经惹上了颜朴淙,无论如何不想让容湛也淌这趟浑水。他这是要护住结义弟弟,却又不想让容湛知道。
“可是……容湛不傻,万一识破怎么办?”破月担忧道,“昨日伙房的张老头,就说我最近很娘,一点不像从前的小宗……”
“噗——”步千洐一口热茶喷出来,抬手擦干,很认真的道:“不会的。小容是不傻,但是他够呆。”
晚霞绚丽晕染天空、大地一片浅黄柔光。
步千洐的宗旨是:好吃的一定要吃独食,正好与颜破月的观念不谋而合。于是破月专程在军营偏僻无人的兵器库边上,寻了块空地。步千洐亲自搬来炭火铁架肉菜,还搬了张竹塌过来。他老人家一壶小酒,往榻上一靠,就等破月自己忙碌。
破月烤着热吱吱的肉串,回头便见他一脸舒坦。忍不住道:“你这个将军,做得实在太潇洒。整日悠闲着,也不见你练功看兵书。”
步千洐起来半个身子,从架上顺走一串刚烤好的鸡翅,慢悠悠的道:“蠢人才会过得辛苦,像我这等天资聪慧骨骼精奇,自不用冬练三伏夏练三九那一套。”
破月被他说得无语,只能在他喜欢的羊肉上猛加辣椒以泄心头的嫉恨。正被烟呛得连声咳嗽间,忽见步千洐一下子坐起来,微微一笑:“小容来了。”
破月翘相望,过了好一阵子,才见前方军帐背后,雪白的衣袂闪出。
多日不见,风尘仆仆难掩冰雪之姿,澄澈的目光中是温煦的笑意:“大哥,久候了。”
破月看着他,有点呆。
如果说步千洐令人心头激荡,那么容湛则令人的心,似清风拂过的水面,沉静而安定。
“小宗,上酒!”步千洐的声音,惊断破月的思绪。她拿了酒碗和烤好的肉串过来,容
湛望她一眼,眸色温柔:“辛苦小宗了。”
破月看他目光淡淡从自己身上滑过,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玩的。
容湛衣袖轻垂,与步千洐对饮了两碗,面色薄红,这才解下背囊,从里面取出小小一个坛子,放在步千洐面前:“离国王宫的百年佳酿。”
步千洐大喜:“甚好!”抬手便要开封,容湛伸手一挡:“此酒世上仅余三坛,还是留着重要的日子再喝。”
步千洐被他说得有些舍不得,点头道:“好,你成亲时咱们喝。”
容湛失笑:“你长我五岁,自然是你先成亲。”
步千洐还真没想过娶妻生子,抬眸见破月站在一旁,嘴里叼着块肉,神态闲适的望着他们。他便将酒递给她:“替我收起来。”
容湛顿了顿,又从那包袱里拿出两把精致的匕,道:“破月呢?”
步千洐从他手里拿过匕,抽出一看,刀锋寒气逼人。他不答反问:“这匕甚好,送我吧。”
容湛迟疑片刻,摇头:“你武艺高强,又有鸣鸿刀。此刀于你不过是把玩事物。破月她没有武艺傍身,这是我赠予她的。还望大哥见谅。”
破月听他说得恳切,忍不住望着那两把匕,满眼放光。
步千洐似是漫不经心道:“你上趟前线,还能寻得这样的宝贝。”
容湛笑而不答。
“她已经走了,你送不成了。”步千洐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书信,“这是她给你的。”
容湛接过一看,字迹甚为拙劣,他以前见过破月写字,故一看便知,这字迹,是任何人模仿不来的。上边说破月寻到了舅舅,已去投靠了。舅舅远在北方边境行商,旁人是无论如何寻不到的,叫他放心。
容湛看了片刻,将信仔细叠起,放进怀里,语气略有叹息:“也好。她终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我替她欢喜。”说完端起酒碗:“此杯,敬破月。”说完不等步千洐举碗,抬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步千洐敲了敲自己空荡荡的酒碗,声音清脆。破月原本看着容湛感动得呆,这才走过去,替步千洐倒酒。未料手心一凉,多了什么沉甸甸的事物——低头一看,正是那两把匕。
她抬头,看到步千洐面颊微红,似笑非笑望着自己,那眉目竟明朗过远方的晚霞,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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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因为容湛的真挚引起的些许怅然涟漪,忽的被那英朗的笑容抚平。反倒是心头忽的一跳,匕冰凉,她的掌心却微微有些烫。
小容放下酒碗,凤眸微眯、嘴角含笑,已略有些醉态。他朗声道:“此次大哥终于被启用,你我兄弟二人,又能同赴战场杀敌,甚幸!”
步千洐亦是意气风,笑道:“如今二皇子是领军元帅,却不知他才能如何?”
破月挑眉望着步千洐——原来他又要被启用了,难怪最近他人比较欢脱。
容湛欲言又止。
“二皇子精于兵法、知人善用,是位难得的帅才。有他这样的皇子,是我大胥之福。”容湛缓缓答道,“只是……”
步千洐眉目沉静不动,慢慢啜了口酒等着。
容湛叹了口气道:“大哥,你觉得屠城的做法对吗?”
破月心头一抖,步千洐放下酒碗,沉默片刻才道:“二皇子屠城了?”
容湛静静点头:“此次东路出兵,意在一举灭掉东部五个小国。其中墨国最小,抵抗却最为顽固。他们的领军元帅,更是在交战中射杀了二皇子的授业恩师——威武将军刘梵祁。二皇子便下令说,当年赤头湾之战,正是墨国开放边境,才令我大胥十万精兵,被君和国大军所灭,导致万里河山拱手相让。所以此次东征,凡是抵抗的墨国城池,许全军屠城三日。”
破月听得清楚。这段历史,她在别院时也曾从书上读到过。虽然她字认得不全,但好歹知道个大概——
如今大6,君和国与大胥两分天下,势均力敌。
此外还有流浔国,国土约为大胥的五分之一。只是流浔距离中土大6甚远,又是个崇尚诗书礼仪的小国,对大胥和君和都极为谦卑尊从,故一直未卷入中土的战火。
此外,便是离国、墨国这样的七八个小国了。
乱世,但是乱得泾渭分明。
二十五年前,君和国大军南征,大胥兵强马壮,早欲与之一争天下。
谁料两军交战,号称“杀神”的大胥领军元帅竟临阵叛逃,导致大胥兵败如山倒,史称“赤头湾之战”。而那君和国更是蛊惑了原本臣服于大胥的东南诸小国,一举荡平大胥北部。容湛说的“万里河山拱手相让”,正是大胥三分之一的北部国土,迄今还被君和国占领。
那次以后,两国以茫茫沙漠为天堑,闭关锁国,从无来往。这次皇帝下旨东征,破月猜想,正是励精图治多年,真实目的,是想要对君和国用兵了。
可破月觉得,这二王子下令屠城,也着实残忍了些。
她以为步千洐也会反对,未料他淡淡笑道:“小容,一将功成万骨枯。墨国久攻不下,二皇子此举震慑敌军,我军亦少了许多伤亡。亦不能说他做错。君和国践踏我河山、奴役我大胥子民,咱们从军就是为了收复河山,还天下一个太平,又怎能因墨国宵小,停步不前?”
容湛沉默片刻道:“你说得有理。可是我们从军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黎民百姓安康吗?大胥的百姓是百姓,墨国的难道不是?墨国国主私通君和,可平民百姓又有什么干系?你不知道那些士兵们屠城时都干了什么……”
“小容!”步千洐喝止他,“不必说了。大势所趋,你我只管打仗,勿要非议其他。”
容湛虽然郁闷,但却极听步千洐的话,点点头,又喝了一碗酒。
他忽的话锋一转,问道:“你见过破月的真容吗?”
破月没料到他又谈及自己,一块肉差点卡在喉咙里,连忙灌了一大杯水,才吞咽下去。那边容湛关切的望过来:“小宗可好?”
破月摆摆手,捂着通红的脸没做声。
步千洐见她狼狈,哈哈大笑道:“不曾见过。”
容湛并不惊讶,似乎早在意料中,叹息道:“她那性子,倒跟长相半点不沾边。不久大胥就要对北方用兵,希望她不要卷入战事。”
步千洐漫不经心的道:“不沾边?难道她长得像妖怪?”
容湛酒意已经上头,缓缓倒在卧榻上,闭着眼答道:“……像妖精啊。”
破月的脸“腾”的红了,抬眸只见步千洐面沉如水,径自还饮着酒。他不一言,眸中却隐隐有戏谑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国庆快乐!!!
双节怎么也要双更下,今天实在没时间,明日双更,欢庆双节,一更12点,二更下午三点。
那帮扎堆过生日嚷着要加更的,俺明天双更了就不欠你们啦!
☆、二二、拳法
是夜,破月躺在帐中小床上看步千洐少得可怜的那几本兵书——不是她想看,实在是太无聊。
忽的军帐被掀开,步千洐气定神闲走进来。他不往里走,却在她面前站定,似笑非笑望着她:“起来。”
破月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又想起他刚才关于屠城有理的言论,有点不太想理他:“干嘛?”
他一把提起她的领子,一路疾行,顷刻便到了军营的练武场上。
此时已是深夜,练武场上空荡荡的,只有月光寂静照耀。
“容湛呢?”她问。
“回去睡了。”他将她轻轻放下,然后沉声道,“看好了。”
不等颜破月回答,他身形已动。
猿臂舒展、虎背低伏,他双拳沉稳如山,步法干脆利落,在夜色中一步步腾挪转移、施展开来。颜破月之看了一小会儿,就忍不住感叹——想不到他还有这么刚劲勇猛的一面……可这样一套拳法,居然也被他打得挺优美挺养眼的……
片刻后,他已收拳而立,气沉如海,目若繁星:“你来一遍。”
“……啊?”
“这是我大胥士兵的入门拳法——聪玉长拳。你什么也不会,练得好了,倒也能防身。”
破月张大嘴:“你要教我武功?”
步千洐抬掌就拍她的头:“过十几日便上战场了。我可没空管你死活。还不动?”
破月想了想:“怎么叫聪玉长拳?这个名字好斯文。”
步千洐随意道:“这套拳法是当年楚余心所创。据说聪玉是他爱妻的闺名。”
破月很是吃惊,楚余心!她当然知道,就是当年叛国的大元帅,可他原来是这么长情的人!
“好男人!”她低喃了句。
步千洐眉宇间却染上厉色,难得的沉肃道:“休要胡言!他通敌叛国,人人得而诛之!最后落得乱箭穿心,死有余辜!”
破月便不做声了。
可是……拳法啊……
“你能不能再打一遍?动作……慢个十倍吧。”她目光恳切。
步千洐静默片刻,长叹一声,真的慢吞吞的打起了拳法。只是当他望着破月紧张而认真的眼神,还有她鬼画符般的模仿动作,不由得对于教她武功这个念头,十分
后悔。
如此教了两个时辰,破月才基本领会了所有动作。只是那粉嫩的小拳头打出去,实在是连一丝风都没有。步千洐素来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当机立断决定放弃,但还是装模做样道:“这些日子你不必伺候我,每日练拳。动身之日,我来查探。倘若落下半点,我就将你送给老乌龟!”
他说得凶狠,破月听得好笑,道:“我从来没练过武功,你这是揠苗助长!”
步千洐这才想起一事,道:“手给我。”
破月抬手,他两指轻轻搭上她的脉门。破月忽的想起初遇那日,他点自己穴,还学容湛用布包着手指。此时肌肤相贴,他和自己居然无半点尴尬,真是奇怪。
于是她很惊讶的问:“咦?你不用布裹着手指了?”
步千洐正凝神静气想要探寻她体内那股诡异的气流,却一无所获。听她在旁奚落,便毫不犹豫顺着她滑溜溜的手腕向上一摸:“或许拿根羊骨更合适。”
他本是句玩笑话,可略有薄茧的指腹擦过破月柔软的皮肤,两人俱是心头一颤,竟同时想起那夜相拥而眠。
步千洐沉默半阵,才松开她光滑如玉的手腕,道:“那日我为你疗伤,探到你体内一股极强的真气。你当真没练过武功?”
破月摇头。她也隐隐知道体内那股气流不对劲,每隔数日,脏腑中便似翻江倒海般,忽冷忽热,极为难受。于是她便将自己在别院奇特的饮食起居方式,告诉了步千洐。
步千洐沉思片刻,道:“这样罢,我再教你些归纳吐气的入门法子,你每日修习一个时辰,或许能减轻痛楚。”说完还斜眼瞄她一眼,心想见她平日乐呵呵的,没料到时常要受那真气所折磨,却从未提及过,性子倒也坚韧。若生为男子,没准儿会成为好的士兵。
破月闻言却大喜:“太好了。”
步千洐便跟她一起坐下,教了她一些吐纳的法门,如何将体内杂乱的真气,归纳丹田。破月依言开始修习,过了一会儿,果然觉得体内那冰冷与炽热的两道气流,丝丝的往丹田里流动,虽然只有一点点感觉,却很是舒服。
如此过了七八日,破月白日里不用在服侍步千洐,每日寻无人的角落,自行练习拳法和吐纳。虽然她一拳打出,依然是软弱无力,但也渐渐像模像样。
真气的运转调和却更明显了。她这十来日竟没有一次被那寒热
气流所袭,反而通体舒畅。丹田中更是有一股小小的热气,不再乱窜,暖洋洋的很舒服。
这日傍晚,她又在兵器库旁的林子里练拳。只是同样一套拳法她使将出来,却变得平平无奇,这令她有些沮丧。
“砰!”她一拳打在碗口粗细的树干上,小树连晃都没晃一下——前日步千洐来视察,可是一拳打断了粗三倍的树!
她又是一拳挥出,拳行到半路,忽觉一股细如蚂蚁的热气自肺腑中攀爬而上,快如闪电、瞬间直达手心——
“砰!”
“吱呀——”
破月目瞪口呆。
那树干晃了晃,竟然从中断成两截,缓缓倒下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看树——不是吧?步千洐教她的难道是神拳?
她心头涌起狂喜,又是一拳,比上次更狠,重重打在旁边一棵树干上——
小树,纹丝不动。
她不甘心,选了棵细得不能再细的小树苗,又是一拳打过去——
小树晃了晃,很小的幅度,然后依然茁壮挺立。
破月失望极了,垂头丧气走回第一棵小树前,却只见碗口大的断面上,数只爬虫僵死在稀疏的年轮上——
原来这棵树,早被虫蛀。难怪会被她打断。
奇迹果然是不会生的。
她沮丧了片刻,又平和下来——若是她练几天就能打断树桩,那旁人辛苦多年才练就一身武艺,岂不是更冤枉?
数日后,步千洐果然接到正式调令,命他即刻开赴前线,重掌赤兔营五千兵马。容湛亦与他同返战场,不过他军衔比步千洐低,在中军另一营任偏将军,并不归步千洐管辖。
可破月没料到,在他们抵达前线当日,步千洐就要上战场。
而且是充当攻城先锋。
先锋者,炮灰也。即使是菜鸟亲兵颜破月,也懂这个道理。可她站在步千洐身后,望着他动作麻利的穿上半旧的盔甲,眉宇间豪气万千,英武逼人。偶尔看向她的目光,也是她熟悉的懒洋洋的笑意。她这才意识到,步千洐虽然油嘴滑舌,骨子里,却也是不输容湛的铁血军人。
否则,敌军为何闻风丧胆叫他“步阎罗”?
否则方才走入军营,他的那些
将军同僚们,为何见到他都是一脸振奋和亲昵?
步千洐见她一直沉默,以为她害怕战场,便慢吞吞的问:“你怕吗?听说那些墨国人若是抓到女兵,都是割了头、剥了衣服示众。”
破月听得胆寒,但不愿在他面前露怯,淡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不是教我拳法了嘛。”
步千洐失笑:“还真以为练了半个月的拳法,就能救你好好在帐中呆着吧!有人问起,便说你染了风寒四肢无力。小宗年纪尚小,没人会注意。军纪官处,我也打过招呼了。对了,晚上我要吃面条,攻下这城池,我便回来了。给小容也做一份。”
他说完便提起刀往外走,破月听得愣,终是抢在他迈出帐门前喊道:“你……保重啊!”
他没回头,很随意的摆了摆手,大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字数写多了,拆成两章
于是今天三更,先放2章,3点放第三章
你们没看错,是三更!
☆、二三、屠城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二更,前面还有一章,不要漏看了!!下午三点再放一章,老墨打鸡血了写多了!
天高地阔、黑云遮日。
深秋,旷野里没有一丝风,却偏偏掉不下一滴雨,灰暗压抑得令人无端端窒息。
墨官城。
这是墨国南部最重要的城池,稻米和茶叶畅销整个大胥的富饶之地。此刻,它却只是一座黄色、老旧,几乎被墨国国主遗弃的城池,以不足三千残兵,抵挡着大胥的五万铁蹄。
黑色的大胥军队,像一只蛰伏的巨怪,从城楼之下,一直蔓延到视野望不到的尽头。步千洐想,如果此刻站在城楼上的是自己,只怕也会心生寒意。
他身上尘封数月的铠甲,被颜破月擦得很亮,明晃晃的站在队伍最前头。他身后,是跟随了自己数年的赤兔营。如果说中军是整支东路军的砥柱,那么赤兔营便是这根砥柱上尖锐的锋芒。别的队伍,或许还会焦躁不安的出说话声和马蹄声,可他的赤兔营,人马皆静,宛若五千死去的雕塑,一旦苏醒,便如一把愤怒的黑色弯刀插入敌阵。
步千洐单手勒紧马缰,缓缓抽出鸣鸿刀,刀光暗沉,自出“嗡嗡”的低鸣。
终于,战鼓如惊雷划破旷野的寂静。
步千洐长眉猛挑,声震四野:“攻城!”
五千赤兔兵同时呼应:“攻城!”那声音像是一个巨人出的,冷酷无情。两千骑兵、三千步兵,如汹涌潮水,直扑城池之下!
“慢——慢——慢——”垛墙后有个嘶哑的声音在下令,锐利的黑眸紧盯着逐渐逼近的先锋。终于,那声音厉喝道:“放!”
箭雨如蝗,铺天蔽日,直射进入射程的赤兔兵!
“上盾!”步千洐大喝一声,所有赤兔兵听得分明。无数银光闪过,五千军士竟整齐得像同一个人,迅举起盾牌,结成楔形阵!
箭雨徒劳的撞上以逸待劳的盾牌,出“咚咚”的闷响。偶有漏掉的利箭,射穿士兵的胸腹,那名士兵倒下,很快又有人堵上缺口。整个前锋营缓慢、却坚定的,继续朝城楼逼近!而其余各部云梯、投石车,亦在前锋营的护卫下,齐头并进而上!
“领兵的莫非是步阎罗?!”城楼上那个声音惊呼出声。他正是墨官城城主、五十岁的周老将军。
有人答道:“正是步千洐!”
周老将军苍老的面容顿时颓然:“是他!”
身旁指挥士兵防御的年轻将军,怒道:“那步千洐有何可怕!我现下便为爹爹射杀了!”他正是周小将军。不等父亲回答,他从背后箭囊中抽出三支沉甸甸金箭、满拉一人高的射日弓,瞄
准前锋营中最为醒目的乌云踏雪,“嗖嗖嗖”连珠疾射出去!
周小将军天生神力箭术非凡,他的弓箭都比常人沉十余倍。旁人能射穿五十步外的一层牛皮,他却能射透一百步外的五层牛皮。是以当着三支金箭风驰电掣般射出,步千洐身旁已有士兵望见金光快如闪电,惊呼道:“将军小心!”
步千洐听到急促的破空之声,竟不躲避,反而放下了盾牌!他抬眸便见三道金光直扑自己面门。
周氏金箭,威震三军!?
他冷冷一笑,猛然提气,长啸一声,双足在马背上轻轻一点,宛如黑鹰展翅,竟迎面朝那夺命金箭直扑过去!
饶是与他同生共死数年的老兵们,望见将军此刻的勇猛,也不由得一惊。数人抢声喝道:“将军!”
步千洐身影快如闪电,竟从马背上跃起数丈高,刹那间刀光大盛。金光如风,刀光如电,金石交错响彻荒原!
原本你死我活惊天动地的战场,在这一瞬间,竟然奇异的安静下来。
城楼上的士兵们忘了射箭,城楼下的士兵屏住呼吸,都呆呆看着这一幕!
步千洐身形宛若蛟龙,呼啸落于马背,而六根金箭的残肢,在他面前尽数落下,簌簌有声。
他把三支连珠金箭,全部从中剖成了两半!
甚至连城楼上的周家父子,一时都忘了下达下一道命令,只是望着马背上沉默矗立的步千洐,心生寒意。
可步千洐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猿臂一捞,从马腹抓过弓箭,盯着高耸的城楼,忽的朗声大笑:“久闻周家金箭威震东南,今日便以弓箭讨教!”
话音未落,一只普通铁箭已经离弦,夺命追魂般朝城楼上方射去!饶是只有一箭,城楼上的士兵们竟同时矮身躲闪,仿佛都怕被这阎罗一箭要了性命!
可是没人倒下。
倒下的是墨国的大旗。百步之遥,拴着旌旗的粗绳,竟被从中射断!红色大旗如一团血色自墙垛上徐徐坠落,旁人根本抢救不及!
“好!”城墙之下,采声雷动。
城楼之上,人人面如死灰。
步千洐面色冰冷至极,策马疾行声震三军:“杀!”
天色灰暗。
身后依旧杀声震天,步千洐带一队士兵穿行于城楼之上,他已然杀红了眼,刀锋过处,尸身堆积如山。
面前又一个惊惶逃窜的墨国士兵倒下,被他从头到脚生生劈成了两半,死状甚为恐怖。他浸满寒意
的目光自那死尸面上滑过,忽的一滞。
那还是个孩子,约莫跟小宗一样的年纪,稚嫩的脸蛋,恐怖的眼珠。
步千洐脚步一顿,忽的闪过个念头——再过一个时辰,整个墨官城就能被攻下了吧。
他心头升起一丝倦意,收刀入鞘,转头对副将道:“交给你们了!”
副将却盯着城楼下,语气迟疑:“将军,你看!”
城门内是宽阔的土路,因已有先锋入了城,大路上血流成河。一位白苍苍的戎装男子,就跪在路正中。
他身后,从城门,青街尽头,跪满了人。
全是低哑哭泣的女人和孩子。
“步将军!”那老者嘶哑的声音响彻长空,“我乃城主周玉闯!请拿了我的人头去吧!只求你放过这一城老弱妇孺!她们的丈夫和父亲,都已战死在城楼了!”
步千洐跃下登城道,盯着周玉闯:“你认得我?”
周玉闯含泪点头:“半年前,步将军为救幽兰国无辜百姓,被赵大将军贬职,旁人不知,老朽却是知道的。”
步千洐冷冷道:“没这回事。”说完也不理周玉闯,径直走到城楼下,对副将道:“去禀报大将军……”
副将知他心意,急道:“将军不可!屠城令是二皇子下的,你刚刚才被启用,不可……”
步千洐看他一眼,继续说完:“……我不要攻下墨官城的功,你去求赵将军,放过这一城百姓。就这么定了。”
副将叹息一声,翻身上马离去。
半柱香时间过去,副将打马归来,只是低垂着脸:“赵将军说:‘可’。”
步千洐长吐一口气,点点头,转头对周玉闯道:“你安心去吧。”
周玉闯感激道:“多谢步将军。”他从怀中掏出令牌交给随从:“传我号令,全城投降,恭迎大胥军队入城。”随从领命远去了,他目光苍茫的环顾四周,忽的抬起手中长剑,轻轻一划,顿时血流如注,眼见不活了。他身后诸人齐声惊呼,亦抢救不及。
因为墨官城放弃了抵抗,大胥军不必陷入长久而伤亡更大的巷战中。很快,城门大开,黑色的军队如滔滔江水,进入这曾经坚不可摧的城池。
步千洐远远便望见赵初肃抚国大将军的车驾,连忙迎上去:“大将军!”
赵初肃是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着镶金明光铠,面目精朗、神色沉肃。看到步千洐,只淡淡一点头:“辛苦了。”转而朗声道:“传我号令,屠城三日。”而
后低眸看着步千洐:“第一日,属于勇猛过人的破城先锋——赤兔营。”
周围将士们全露出羡艳神色,步千洐心头巨震,大声喝道:“不可!”
众人皆惊。赵初肃横眉冷对:“步千洐你给我闭嘴!”
步千洐声锵如铁:“大将军!属下已应承了城主周玉闯,他投降,我不屠城。大将军,大丈夫一言九鼎!将来我大胥势必一统天下,若是出尔反尔,如何安抚天下黎民!”
赵初肃沉吟未答,身后已有一人越众而出,声音冰冷:“放肆!”那人衣着华贵相貌英俊,步千洐认得他,正是二皇子派来的监军。
那监军冷笑着对赵初肃道:“赵将军,屠城是二皇子的军令,也是皇上的意思。贵军中居然还有人跟墨国奸贼私相授受啊!”
“狗屁!”步千洐怒吼道,“我对大胥忠心耿耿!”
监军神色大变,颤抖手指指着他,眼看就要作。赵初肃虽一直爱惜步千洐的武艺才华,却也极厌恶他此刻的不识时务,怒道:“休要再胡说!来人,将他绑回大营,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天色已然全黑,远方的厮杀声也渐渐消歇。颜破月在帐前等了许久,只见许多将士满脸喜色的回来,却始终未见步千洐,甚至连赤兔营的兵士,也没见到一个。
又站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与步千洐相熟的一名将军,一身血污疲惫的从帐前走过。颜破月连忙拉住他,哑着嗓子问:“李将军,我家将军呢?”
那李将军看清楚是她,脸上竟勃然变色:“你这小子!你家将军前线出生入死,你不在鞍前护卫,却在营中躲一天!”他冷冷道:“你家将军正在练武场当众受杖责呢!还不滚去!”
破月听得目瞪口呆,慌忙朝练武场奔去。
☆、二四、初吹
颜破月跑到练武场边,远远便见数十人站在东侧一角。
她心头一紧——那里放着军中受刑刑架。旁人低低的议论声中,她听到“嘭、嘭、嘭”一下又一下,**被击打的声音。
她连忙朝人群冲去!
好在她个子小,在人高马大的军士中横冲直撞,旁人见到她,都下意识避让。很快她就窜到了最里面。
真的是步千洐。
两米多长的木架横在正中,他趴在架子上,双手垫住下巴,面色沉肃、眸色灰暗。他身后站着两名高大强壮的士兵,一人手中一根有她手腕粗细的通黑木棍,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极大出沉闷的声响,前方还有一名士兵在计数:“十五、十六……”。而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定定望着前方,仿佛被打的不是自己。
破月一把拉住身旁的人:“我家将军为何受刑?”
旁人听到她尖细的嗓音,怪异的望她一眼:“小宗……怎么声音如此怪?”
她厉声重复:“我家将军为何受刑?”
那人悚然一惊,答道:“赵大将军要屠城,步将军他竭力阻拦,还得罪了监军大人……”
破月张了张嘴,呆呆望着步千洐。
步千洐也听到了她的声音,偏头望过来,绷紧的面容仿佛水面裂开一道细纹,朝她微微一笑。
破月被他笑得心慌意乱,抬眸只见他后背已被鲜血侵染,不由得心里有火——这些士兵平日与步千洐交好,竟然还真打啊!
她却不知赵初肃治军甚严,即便是人缘甚好的步千洐受刑,旁人也不敢放水。
“回去。”步千洐嘴唇微动,眸色明亮望着她。
破月也不是冲动之人,更知自己无能为力,但让她就此离去,却也办不到。她目露怜悯,怔怔然走上前,不知不觉,却已走出了人群。
“小宗!你在此瞎闹什么!”有人在旁边怒喊一声,“小心连你一起杖责!”
破月转头一看,正是与步千洐相熟的老苏。老苏见她呆呆的竟似要冲到棍棒下,怕她受伤,二话不说将她拦腰抱起,就往后拖。
破月吓了一跳,忙喊:“放我下来!”
老苏抱住她,微觉有哪里不对劲。但也没往深想,只想着别让这小子在这里闹事,铁臂将她抱得更紧往后拖!这动静一
大,周围人全望过来!
“放开她!”一声厉喝,众人皆惊,循声望去,却是刑架上的步千洐,怒目圆瞪。
破月也有些愣,直直望着他。步千洐清咳两声,淡道:“老苏,她染了风寒,你放开她,否则过了病气给你。”
“无妨……这小子冲动……”老苏还没松手,步千洐已是声音一沉:“放了!”
老苏讪讪看着这主仆二人,将破月松开,一拍脑袋:“好好好,是我多事。”
这一打岔,负责杖责的兵士都停了许久,正要开始挥棍,忽听人群里一道清朗的声音道:“且慢!”
破月看过去,不由得惊喜——是容湛!
他大概刚脱了盔甲,半旧的袍子满是尘土,脸上亦有血污,令他素白的容颜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冷酷。只是那柔润的目光,抹平了他一身的杀意。
他款款步出,先是对执刑的军官行了礼:“且容我问他几句话,再行刑不迟。”
对着容湛这种老好人,执刑军官难以拒绝。又知道步千洐是他结义大哥,想了想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容将军快些说吧。区区一百棍,以步将军的强壮,打完便是。万不要从中阻挠”
容湛微笑点头,众人都看着他,他却不紧不慢走到步千洐面前。
“你不是赞同屠城吗?”他眼中竟然有笑意,破月一看他的眼神,心想完了完了……
步千洐嘿嘿一笑答道:“我今日改变主意了。怎么,不成吗?”
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容湛一脸的畅快神色,朗声道:“有兄如此,夫复何求!”他转身对执刑官道:“步将军还有多少棍?我替他受了。”
众人都露出敬佩神色,步千洐却冷冷道:“小容一边呆着,你也忒小瞧大哥了。”
执刑官摇头:“不成。军令如山,岂能代为受过?”
容湛点点头,神色自若的跪下:“那我便一同受刑吧。我也是不赞同屠城的。”
众人目瞪口呆,步千洐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拍容湛肩膀。破月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也升起几分豪情,忍不住鼓起勇气朗声道:“两位将军受完刑,小宗准备了佳肴美酒,请将军享用!小宗马前卒一枚,却也觉得屠城是不对的。”
步千洐和容湛还没吭声,身旁老苏猛的一拍破月肩膀:“好小子
!有你家将军的血性!”他力大如牛,破月哪里承受得住,像根柳条似的应声而倒,“砰”的摔了个狗□。她呲牙咧嘴的抬头,一脸灰土变成了花猫,郁闷的“噗噗噗”连吐数声,才将嘴里沙土吐干净。
周围顿时哄笑一片,连容湛也目露笑意。步千洐却没笑,沉默的黑眸,静静望着她憋屈的小脸。
一百杖终于打完,步千洐与容湛都从容自若的站起来。两人内力深厚,只受了皮肉伤,伤不到根本。众人将关怀了几句,便各自回营了。容湛的亲兵也扶着他回去,破月扶着步千洐高大的身躯,一步步往营帐走。
方才的气氛可谓热血壮烈,可此刻两人不知怎么的,都没说话。步千洐一直沉着脸,而破月还处在意气风的感动中,没太管他的神色。
待进了营帐,步千洐在榻上趴下,却道:“你去练一个时辰拳法再回来。”
破月不干:“这么大半夜的,外头冷死了,我要睡觉。”
步千洐顿时想起,方才她扶着自己的小手,的确有几分冰冷。他无奈道:“那你先去容湛帐中呆会儿,我要上药。”
破月这才反应过来,他的伤口都在背臀上,此时鲜血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她的手。
她觉得心里丝丝的有点抽痛,顿了顿道:“要不我给你上吧,你自己不方便。”
步千洐盯了她一眼:“你的头也被马踢了?”
“又不是没看过……”她淡道,“跟块猪肉似的。”
步千洐不怒反笑:“猪肉贵得很啊。去把小容的亲兵叫来。小容若问起,就说你惹怒了我,我不要你动手。”
破月点头:“这个借口很可信。”转身出了营帐。
谁料她到了容湛营帐门口,轻轻叫了几句,却无人应答。她觉得有些奇怪,容湛也要上药,不会这么早睡啊?
她便挑开帐门,向内张望,却见空荡荡的朴素营帐里,没有一个人影,容湛和亲兵都不知去了哪里。
她在周围晃了晃,没找到他们。想找其他士兵,可大部分士兵都在城中抢掠,她撞见了几个人,托付对方,人家都摆摆手示意没空。
“你是步将军的亲兵,这等事还要麻烦旁人?”人家讥诮道。
她只得作罢折返。
刚挑开营帐,却见步千洐直条条的趴在
竹塌上,双目紧闭、气息均匀悠长,竟似睡着了。
烛火幽暗,那平日里刚毅俊朗的容颜,此时却极为平和舒展。乌眉之下,长睫沉沉,在挺括的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当颜破月走到他跟前,属于他的气息便无所不在的萦绕周身。汗味、血腥味、热气……却并不令人觉得难闻。
破月盯着他片刻,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喂……”
他纹丝不动,没醒。
步千洐虽功力深厚,但竭尽全力厮杀了大半日、心情阴郁难舒,加之饿着肚子受了杖责,此时自然睡得欲罢不能。饶是能听到破月低低的声音在耳边,他也不耐烦不想醒,放纵自己睡得更沉。
破月见他后背一片血肉模糊身为可怖,实在看不下去,便轻手轻脚打来盆热水,沾湿了毛巾,掀开他的战袍,一点点擦拭血腥和污泥。
战袍下的身躯精瘦结实,每一寸肌肉都蕴藏着年轻男子的力量。破月今日才对他真心实意的敬佩,心无旁驽,很快将后背擦干净,又细细涂上了金疮药。
然后,是臀。
她忽的想起那两个可爱的小腰窝,抓着他长裤的手,就有些烫了。
轻轻脱下他的长裤,两条结实的腿笔直修长。
可是底裤怎么办?
破月不敢看、更不敢脱,一只手将他的底裤掀起一些,自己去别过脸去,另一只手摸索着伸过去,先用湿毛巾粗粗擦了一遍,又将金疮药瓶抖了抖,洒下药粉。她也顾不得是否撒的均匀了,匆忙撒了一圈,立刻放下他的底裤。
可破月脑海里却浮现那日所见极漂亮极紧实的臀,不用看都知道,今日必定被打得血肉淋漓,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回来……她脸上一烫,不敢再看,赶快给他穿上了长裤。
步千洐浑身都麻了。
其实在破月用湿毛巾给他擦洗的时候,他就醒了。
身为军人,就算睡得再死,被人在身上动来动去,也不可能不醒。可偏偏神差鬼使的,感觉到那柔软的小手,时不时蹭到自己的皮肤,他就没舍得睁眼。
舒服啊!小宗那毛躁的粗手,哪有这种温软的感觉。
于是便眯着眼,舒舒服服由她折腾。这也是步千洐的特点,要让他醒着,让破月给他上药,他当然尴尬不干;可他如今是“睡着”的,自然与
他全无干系,可以安心享受破月的伺候。
然而等破月颤巍巍的剥掉他的长裤,他就觉得脑子里有根弦绷紧了。待破月的小手搭上他的裤头,他觉得全身的热血几乎都要凝结到那根柔软的小手指下了。
可他此刻怎么能“醒”?醒了多尴尬?醒了颜破月还不把他骂死?
他咬牙挺着。
虽然她只将底裤掀起了一点点,可她手指轻拂过他的皮肤,实在是又痒又麻——步千洐闭着眼,脸已经涨红——他硬了,趴着压着好难受。
她就在他身后,习武之人感觉敏锐,他几乎能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那感觉微痒微痛,却即刻令他半边身子都要酥麻掉!他脑海里不受控制浮现她红红的嘴唇,仿佛此刻轻舔他肌肤的,不是她不经意间的气息,而是她娇嫩的唇舌……
步千洐舔了舔下唇,好干,忽然就干了,一直干到喉咙里。
他不知道这感觉是为什么,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想干什么。
他想转身,狠狠堵住那燥乱的源头,堵住那惹祸惹火的小嘴……
心中的这份冲动,越来越强烈,步千洐越来越难耐。他知道不该——她是祸水她是千金,他不过是贫贱出身的军官,他不能碰。
可就是想抓住她娇小的身子,狠狠的亲几口,才能解嘴里的渴,才能泄心里的火。
“呼——”她自顾自松了口气,站了起来。气息却恰恰又拂过他的腰背,步千洐忍无可忍猛的睁眼正要转身……
“大哥?睡了吗?”温和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想找你喝酒。”
身后的颜破月连忙拉下他的袍子站起来,还退了几步远,这才小跑着往帐门去。
步千洐望着她轻快的背影,竟然有点惴惴,又有点难耐。
“他睡着了……”他听到她小声对容湛道。
“小容?进来吧!”步千洐扬声道。
门口的破月转身,有些尴尬有些紧张的望着步千洐。步千洐哪里会露出半点端倪,神色如常看也不看她,对容湛道:“有好酒?”
破月见他神色,微微松了口气,抿了抿嘴唇。步千洐眼角余光瞥见她小小的唇,忽的又觉得喉咙有点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纸精尽人亡……
有同志说脱底裤吹气实在太过了,我认真思考了一下,这章可能昨天写得太赶了,结合女主未经人事的背景,决定修改了,不脱底裤不吹气了。感谢提出意见的无忧同学。
☆、二五、夜饮
破月实在无语,两个屁股被打得稀烂的男人,居然豪情万丈夜奔去喝酒。
可事实就是,步千洐揽着她,与容湛一前一后在月下纵横飞掠,时不时还出两声此起彼伏的清啸,像轻盈的燕子。就是度比平日慢了不少——没办法,燕臀有疾啊!
跑了足足一个时辰,夜风嗖嗖刮得颜破月脸生疼,两人才停步。
他们已进了墨官城。避过四处杀烧抢掠的士兵,三人一直行到城南。
这是一幢明显刚遭受过战火洗礼的大房子,青瓦朱墙、描金黑匾,却偏偏灰黑残破、寂静无声。
容湛轻车熟路带着两人穿堂过室,很快便到了一间内室,掀开正中一块青砖,露出个地窖,里面黑沉沉的放了七八个酒坛,瞬间酒香扑鼻。
“带回营中势必被大家瓜分,我就命人封了这地窖,等你过来。”容湛抓起一坛,丢给步千洐。
步千洐大喜,将破月随便往边上一扔,接过酒坛,咕噜噜便喝。
容湛平日喝酒都极其斯文,今日居然也提了一坛。素白的手抓着酒坛,透明的酒液自他腮边滚落,顺着修长柔韧的脖子一直流到衣襟上。破月望着他突起滚动的喉结,心想他其实也挺爷们儿的。
步千洐放下酒坛刚要说话,便见破月直愣愣盯着容湛,眼儿亮晶晶的。步千洐立刻起了逗弄她的兴趣,又提起一坛,塞到她怀里:“喝。”
破月哪里肯干,理都不理他,接住酒坛往地上一放:“你们慢慢喝,我去外边透透气。”
破月抱着双膝坐在廊道里,步千洐和容湛已跃到屋顶上,侧卧着喝酒,优哉游哉。
“得罪了大将军和监军,后悔吗?”容湛问。
步千洐没有笑容,摇头:“大丈夫行事,岂有后悔的道理?只可惜人微言轻,救不了这一城的妇孺。”
夜色幽深,高低起伏的屋顶一直延伸到远方,宛若嶙峋的兽。容湛目光放得极远,轻轻道:“终有一日,我们的想法会上达圣听,这一切都会不同的。”
步千洐没出声。
容湛转头望着他:“为何让破月扮成小宗?”
步千洐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你小子装得倒挺像。”
容湛微笑:“你们这么做,自然有目的。”
步千洐淡道:“她是颜朴
淙将军的女儿。”
容湛并没有吃惊的表情,抱起酒坛喝了一大口才道:“你不惧他权势滔天,难道我就怕了?咱们兄弟同甘共苦,这件祸事又是我引来的,何必让我置身事外?”
步千洐眼中慢慢露出笑意:“行了,我把她叫上来与你相认?”
容湛目光扫一眼庭院中的破月,摇头:“罢了,就当她是小宗。她毕竟是女子,将来离开军营,你我也不要对旁人提及,于她清名有损。”
步千洐瞥一眼他,心想:那你可就不懂了,这丫头一向都是损我的清名,她胆子大得很那!
但他嘴上也不好说破,一低头,却瞥见破月抱着肩膀,眼睛直愣愣的呆,小小的身子在秋风中打了个寒颤。他不由得笑了,转头打了个哈欠,对容湛道:“我乏了,回营吧。”
水洗的月光,悄无声息的倾泻在阴黑的街道上。昔日繁荣的城池,如今仿佛死去的烈女躺在脚下,满身血污、残破死寂。才过了大半个晚上,街上已看不到一个人影。
容湛负手走在最前头,墨白衣、清逸如松。清朗的凤眸望着繁星满天,便染上几分忧国忧民的愁思,兀自出神。
步千洐,手上还提着坛酒,边走边喝,破月走在他身旁。饶是他海量无边,走在这样空旷的夜里,亦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有些意摇神驰。
到了城门处,容湛上前向守门士兵出示腰牌登记。步千洐今日被杖责觉得很丢人,便远远站着等。一转头,瞥见破月耷拉着肩膀,还揉了揉眼睛,整个人没精打采。
“哎约——”他一声低呼,扶住自己的腰。
破月紧张了,冲过来一把扶住他:“怎么了?很痛吗?”
“痛死了!”步千洐手臂往她肩膀上一搭,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上去。破月不疑有他,连忙抱住他的腰,语气却有点幸灾乐祸:“看吧看吧,伤得那么重还要跑出来喝酒!”
步千洐靠着她的身子,一下子想起吹在自己腰臀上那口软软的气,还有她红红小小的唇。明明喝了一坛酒,他的喉咙却又干起来。
他沉默片刻,一手重重将她的身子往胸膛一扣,另一只手抓起酒坛,坛沿压住她的唇,肆无忌惮的笑道:“见者有份!我的亲兵怎么能不喝酒!”
破月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又被浓浓的酒液堵住了嘴,在他怀里“唔唔唔”拼命挣扎。而
他头一回将女子的身子抱得这么结结实实,胸膛里心跳“咚咚”如战鼓。搂着她肩膀的那只手,指尖恰好能触到她的胸/口。尽管那触感似有似无,可他却仿佛已感觉到柔软饱满。
破月火了,双拳狠狠捶在他胸口。步千洐这才松开她,一本正经的道:“还不谢我!这可是绝世佳酿。”
破月满脸酒渍,还被呛得连声咳嗽,怒道:“我诅咒你一喝酒嘴里就长疮!”
步千洐一愣,一脸佯怒,作势抬臂又要将她抓进怀里灌酒,破月一声尖叫,抬腿就往边上跑。
步千洐也不追,笑着看她跑远,舒心畅意的仰头灌酒。
城门处,负责值夜的士兵看着远处这两人,对容湛道:“这位将军还带了军奴?真是……啧啧”
容湛原本正低头将腰牌放回身上,闻言忽的抬头,看着士兵,欲言又止。静默片刻后,他转身看着那两人,眸色幽深。
破月跑了几步,脸上却有点热起来。她想,刚刚步千洐明明是闹着玩,可她怎么觉得,他搂得有点紧,紧得有点怪异。是错觉吗?
她忍不住回头望他一眼,却见他已放下酒坛,沉着脸,一脸警惕的望着路旁的小巷。
容湛比破月更早察觉到异样,已经走到了步千洐身旁。
“你带她先回去,我探探就回。”步千洐低喝一声,还不忘将酒坛塞到容湛怀里,矫健的身子入如离弦的箭,顷刻便冲进巷中,没入夜色里。
“怎么了?”破月压低声音问。
容湛盯着她道:“我没看清。大哥做事有分寸,咱们先回去等他,免得生变。”
破月知道若不是自己这累赘在,容湛肯定也跟着步千洐冲过去了。她便极配合的道:“好。”然后走到容湛面前背对着他,等着他像步千洐一样,搂着腰,带自己回去。
容湛毫不迟疑,从腰间拿出块手帕就往左手上缠,缠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呆呆看了看她黑色步兵长衫下纤细的腰,又看了看缠了一半的手帕,一时竟为难得不能自已。
破月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动作,回头疑惑的看着他。容湛怕她看出端倪,脸猛的转向一旁,左臂僵硬的将她的腰一搂。
“得罪了。”他轻声道,五指扣在她腰腹,只觉得滚烫难当。他目不斜视看着前路,用尽全力狂奔。
夜如鬼魅
,风驰电掣。
破月被他几乎逆天的度吓到了,连忙伸手将他的腰搂得死紧。容湛脚下一滞,却跑得更快。来的时候他们花了一个时辰,容湛抱着她回去,却只花了三刻。
到了步千洐营门口,容湛将她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破月忍不住问:“容将军,你别太拼命了,跑这么快,伤口……不痛吗?”她以为容湛跑这么快,是要去协助步千洐。
容湛整张脸已经憋红,被她一说,才感觉多处伤口火辣辣的痛。他头也不回的道:“无妨,你先进去。”
破月心中钦佩不已,心想伤得那么重,居然轻功还这么好,看来今天的一百棍对他们来说简直九牛一毛。自己也要加紧练习武功了!她道了声晚安,才进了帐。
听到身后已无动静,容湛才默默抬手扶住自己的腰,缓缓的、一步一停,往自己军帐挪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鸡血,今日自然阳痿,瘦瘦一章,看官笑纳~~
顶锅盖逃走……
☆、二六、阴谋
因为经历过更惊险的遭遇,所以破月的心脏已足够强壮。回到营帐后倒头就睡,结果睡到日上三竿,睁眼一看,步千洐的床铺动都没动过,她这才真切的担心起来。
她晃到容湛的军帐,人却不在。她考虑了一会儿,便灌了壶水、带了点吃的,站在大营门口等。
她昨日在步千洐杖责时忠心护主的事,倒是传得沸沸扬扬。当然由于她近日有些“娘气”的嗓音和言行,传成什么样的都有。以至于她蹲在营门口时,守门士兵朝她挤眉弄眼:“小宗对步将军真是好啊!”
她还真没想到那方面去,冲士兵笑笑,自等得优哉游哉。
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的山丘后出现。破月一看到他就吃了一惊——远远只见他肩上背着个黑色的事物,朝营门狂奔而来,激起一地尘土。
“开门!”他远远便是一声怒喝。
守营士兵连忙搬开营前铁蒺藜,转眼他便如旋风般已至营前。
“将军!”破月连忙冲上去,大喊一声。
步千洐原本目不斜视,偏生被她往面前一杵,顿时脚步一乱,奔袭了整晚体力再也难支,一个踉跄“嘭”迎面摔倒在地。
破月这才看清,他的整个后背都已被血迹染得鲜红一片——一定是伤口开裂了。且右肩上还添了两道长长的伤口,袍子破了,露出白花花的血骨。他竟是跟人动过手了!
他猛的抬头瞪着破月,声色俱厉:“阻我作甚?!滚!”
破月还从未被他这样凶过,不由得全身抖了一下。步千洐怒气冲冲的提起掉落在地上的黑色布袋,从地上跃起。他一提真气,却觉实在四肢疲软,只得扛起布袋,看也不看破月,快步往营中走。
破月被他吼得有些委屈,可见他背影佝偻、步伐沉重,又有些可怜。连忙快步跟上去,小心翼翼把水壶递过去:“渴吗?”
步千洐这才觉自己嗓子干得都要着火了,一声不吭接过,咕噜噜一口饮尽。斜眼看一眼破月,她的目光中尽是担忧和歉意。这目光令步千洐心头一软,便放柔了声音:“我方才不是凶你,实在军情紧急。等了多久?”
“两个多时辰。”破月又将怀里的肉包子递给他,他接过几大口啃完,忽的觉包子还是热的,不由得望一眼她胸口,心里顿时舒服起来。
破月见他背上的黑袋看起来湿漉漉的,方才他摔倒的地上,更是蹭上了丝丝缕缕的血迹。步千洐仿佛查知她的疑惑,道:“袋里是人头。”
破月看着塞得满登登的布袋,不由得有点害怕。步千洐笑了笑,背起布袋正欲足狂奔,忽的望见前方行过来两个人,正是领军大将赵初肃和监军。他们身后数步跟着一队士兵。
他精神一振,几个起落,便落到了赵初肃面前。
“大将军、紧急军情!”
赵初肃看到他的样子,猛的抬掌,示意身后诸兵不要靠近。而后一把将风尘仆仆的他从地上扶起,语气关切:“怎生弄成这个样子?”
一旁的监军却笑道:“这不是步阎罗步将军吗?”
步千洐理都不理那监军,诚挚对赵初肃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那监军却道:“有什么本监军不能听吗?”
赵初肃便道:“千洐,有什么事,便在这里说吧。”
步千洐也不迟疑,将肩头黑袋一抖,数十颗湿漉漉的人头,滚珠般落得满地都是。赵初肃和监军都是大惊,步千洐朗声道:“昨日属下夜入墨官城喝酒,叫我撞见这十几个人,全做百姓打扮,却行为异常。属下跟上去,听到他们竟是墨国留在墨官城的奸细,现下我军大部屯扎墨官城,过得五六日,墨国、幽兰国、离国、馠国、焱国,五国残军约莫六万,会合力偷袭墨官城。这些奸细便会里应外合,打开城门,陷我军于不利之地!我一直追到三百里外,才将他们擒获。只是他们……全数服毒自尽了。”
赵初肃和监军对望一眼,神色都肃然起来。
“升帐!”赵初肃喝道,对步千洐道,“你跟我来!”
一行人匆匆走了。不仅是他们,随着将军战鼓的擂起,整个军营的人瞬间都变得紧张的忙碌起来。
破月站得不远,将步千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忧心忡忡的回到军帐。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帐门被掀开,步千洐冲了进来。
破月原本坐在椅子上,一下子站起来,紧张的望着他。他却直挺挺的往床上一趴:“两个时辰后叫我,切记!”说完双眼一闭,呼吸渐沉,竟已是倦极睡着了。
破月站在床边望着他,只见他髻凌乱、汗水和血污不知干涸了多久,整张脸已似花猫般糊涂。高大的身躯修长的四肢,孩子般耷拉在榻上,哪里还有半点将军气质。
双靴也没拖,后背至小腿,几乎全是血污一片。
破月打来热水,用剪刀小心翼翼从他领口一直剪到大腿根部。好在他一直在动,袍子还没粘到破裂的伤口上,否则她绝对可以想象出,将来撕扯的时候会有多疼。
这回她哪里还顾得男女之防,轻轻的一点点替他擦干血渍灰泥,重新上了药,然后扯过棉被为他盖上。做完这一切,又去准备了午饭,只是不经意间,她望见整个大营里人来人往,匆忙而有序。
要有大动作了。她猜想。
两个时辰很快到了。
她推了推步千洐,他缓缓睁眼,一看清她,立刻翻身坐起,薄被滑落,他感觉到整个后背一凉,顿时明白过来。连忙将薄被一扬,披在肩头,望着她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一会儿大军便会开拔,你跟容湛一起走吧。”
破月心头一惊,忙问:“你呢?”
他神色自若道:“我是守城将军。稍后再来寻你们。”
破月跟他相处数日,竟也摸透了他的脾气,此时见他神态越轻松,越知情况危急。她想起方才所见,整个大军竟似要尽数弃城而去,可为何留他在此守城?
她没学过兵法,可联系到目前的状况,也想到一个耳熟能详的成语:声东击西。不由得大惊道:“大军要去偷袭其他地方,让你在这里做饵拖住六万敌军?大将军给你留多少兵马?”
她一连串问题,个个戳中要害。步千洐眸光一闪,微微有些吃惊,也不隐瞒:“赤兔营昨日前锋,已不足四千。大将军已补足至五千。”
“狗屁!”破月勃然大怒道,“你这分明是炮灰啊!五千抵挡六万,你能抵几天?你战死了,功劳全是他们的!你怎么会接受这么愚蠢的任务?是不是大将军和监军故意整你?”
步千洐听她骂得难听,不由得皱眉,喝斥道:“狗屁?你狗屁都不懂!身为军人,自应大局为重。赤兔营乃全军精锐,只要拖得敌人三日,咱们大军便能出其不意远途奔袭墨国、馠国都城,整个东部战局便豁然开朗,不必拘泥于一城一役之夺。可若是弃了此城,敌军便能从后路包抄我大军!我与大将军情同父子,你若再胡言,我就将你丢出去!”
破月听得又急又怒,却又无法辩驳。她知道他说得对,从大局而言,这一城的弃子十分必要。就跟她打星际似的,只要能偷袭地方基地,哪里会在乎一小队炮灰的死活?
可如今不是打游戏,这一小队炮灰中也有步千洐啊!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是她如今的依靠啊!
她狠狠别过头去,只觉得热血上涌。步千洐瞧她气得耳根都红了,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一扫而光,胸中忽的豪气万千。
两人都没说话,沉
默了许久,破月才低声问道:“九死一生?”
他见她肯说话,顿时笑了:“别人嘛,自然九死一生。有我的赤兔营在,起码也是八死二生。”
破月咬着下唇:“行。我跟容湛走。”
步千洐望着她侧脸上沉寂无波的眼眸,不知怎的,心里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嘴里却满不在乎的答道:“正该如此。”
☆、二七、湛洳
没有太阳,天色苍白而浑浊。
广阔的平原,像是着了火的油锅。而一队队胥国大军,便是一缕缕滚滚燃起的黑烟,遮天蔽日、马蹄纷乱。
破月穿着黑色步兵长衫,腰里还像模像样佩了把单刀,跟着容湛的马一路小跑。
那刀是离开墨官城时,步千洐赠予她的,说这时他年幼时的佩刀。他亲手把刀系在她腰间,便离开营帐了。她和容湛走的时候,他也没来相送。
想到这里,破月忍不住摸了摸那刀。这刀比寻常刀要短,刀刃也更窄,青光隐隐,上刻“寒月”,还跟她名字重了一字。
这个偶然,是否昭示着什么?
破月想到即将孤身抗敌的步千洐,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
离开墨官城,是理智而清醒的决定。纵然步千洐对她恩重如山,她留下能干什么呢?陪他死吗?既然不能帮到他,她只能选择保住自己的性命。
况且,容湛不也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吗?
她忍不住抬头望着前方马背上那挺直清瘦的背影,这一路,容湛骑着步千洐的乌云踏雪,一直很沉默,只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约莫要离开步千洐,他也是很难受的吧?
破月回头,却只见黄沙漫天、人若潮水,却哪里还有墨官城和步千洐的身影?
急行军了两日一夜,破月累得像一条死狗。好容易到了目的地鲁蔷城,破月一进容湛的军帐,便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容湛一路都绷着脸,此时见她如一团烂泥跌在自己脚下,才想起她是名弱女子,自己命队伍急行军,却忘了顾及她了。他不由得有些愧疚,顾不得避嫌,轻轻将她衣领一提,放在椅子上,低头询问:“还好吗?”
破月抓起桌上水壶猛灌了一口,喘着粗气道:“我还受得住。”
容湛心中有事,也就无暇管她了。他匆匆离了营帐,片刻后又折返,身后跟着他的亲兵小钧。
“破月,小钧会护送你到帝京。他身手很好,沿途也有人相助。到了帝京,小钧会为你安排住处,他为人机警,颜朴淙决计找不到。放心。”他平静道。
破月没料到他竟早知道自己身份,一时又震惊又尴尬。她还没答话,一旁的小钧已红了眼圈:“将军!让我随你去战场吧!你怎能独自一人……”
容湛极难得的沉下脸:“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小钧眼泪哗啦啦的掉,破月一把抓住容湛的袖子:“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容湛缓缓一笑,眼眶竟有些湿润:“大将军令我率兵与鲁蔷城的大军汇合,我已提前一日到了。现下,我自是回墨官城,与我义兄同生共死。”
破月心头猛的一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容湛背起长剑,小钧含泪将干粮装进他的背囊。容湛失笑:“小钧,你要压死我吗?”
小钧难过道:“敌人大军围城,墨官城必定短水少粮,将军多带些吧。”
容湛笑笑,不再拒绝。转头却见破月怔怔望着自己。他柔声道:“你勿要难过。我知你亦是热血女子,可战场不属于你。再说,我们兄弟联手,也不一定不能退敌。若是侥幸活下来,将来我与大哥再去寻你,咱们一块儿喝酒。”
破月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却只能麻木的点头。
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嫌弃自己的弱不禁风!否则、否则她就是与他们一同战死在城楼上,也是无悔!她的命,她这些日子的自由,本来就是他们给的啊!难道她就不能为他们挡上一箭吗?
容湛望着她面颊上清莹的泪水,忽的对小钧道:“你先出去候着。”
小钧退了出去,破月看着他负手而立的挺拔身影,不由得哭得更凶。容湛从袖中掏出手绢递给她,眼睛却看着前方的桌面。
“破月,能不能摘了面具,让我再看看你的容貌?”
破月一怔,毫不迟疑揭下面具,抬头对着他。容湛的目光缓缓移过来,终于望见了她久违的脸,却是一触就走。
“你……极美。”他还看着桌子。
破月瞧着他有些红的俊脸,不由得破涕为笑:“谢谢。”
听到她轻快的声音,容湛嘴角也弯起,提起桌上的背囊,系好宽大的黑色披风,头也不回道:“保护好自己,破月,咱们就此别过。”
破月望着他的背影,她是多么想冲口而出说,我也跟你回去。可她知道,那是不理智的,是徒劳的。她只能沉默的站着,沉默的祈祷,祈祷上苍放过这两个年轻而正直的生命!
破月重新戴好面具,容湛走到帐门口,帘子却从外头掀开了。
小钧通红的眼眶里,有几分异样的紧张:“将军,颜朴淙大将军朝这边来了!”
容湛和破月万没料到小钧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俱是震惊万分,对望一眼,容湛急道:“颜将军?”
颜朴淙虽已领了卫尉的差事,但军中人还是习惯称呼他为镇国大将军。小钧看到自家将军的焦急,有些疑惑答道:“是啊,我刚出去听人说的
——他奉皇命来军中都督军事。”
颜破月僵直立在原地,只觉得后背阵阵冷汗嗖嗖往上冒。容湛屏气凝神,挑起帐门向外一望,只见隔着十几丈的营帐前,一行人簇拥着一名男子,正朝这边走来。
那男子身着金色明光铠,体格修长、步伐轻盈;清俊而冷肃的脸上,星眸暗敛,唇红齿白——暮然望去,竟是俊美绝伦——那不正是当朝第一武将颜朴淙!
仿佛能察觉到容湛的注视,颜朴淙倏地转头,若有所思的看过来,薄唇微弯,泛起淡淡的笑意。
容湛一下子放低营门,转头看着破月。
破月已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事实的残酷,一咬牙,转头就如苍蝇般开始乱窜。容湛看到她一矮身,躲到桌子下。可桌子四四方方,她半个身子都清晰可见。
“不成!”容湛低喝道。
她也察觉到这实在是掩耳盗铃,又爬出来。竹榻太矮,她钻进不去;营帐太薄,她的身形会若隐若现……她焦急的在小小的营帐里四处乱走,猛的回头看到了矗立原地的容湛,立刻朝他冲过来。
“破月别怕,我绝不将你交给他!”容湛斩钉截铁道。
“来了来了!”小钧也被破月的慌乱搞得有些紧张,压低嗓子道,“颜大将军朝这边来了——”他扑通一声在帐门处跪下,再不敢抬头!
破月掀开容湛的披风就钻了进去。
容湛浑身一僵——破月紧贴着他的背,然后小手轻轻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眼见金光在门口闪现,容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缓缓下拜:“末将容湛参见颜大人。”
颜朴淙侧身立在门口,俊白的脸上笑容很浅:“本官不是容将军的上司,无需行礼。”
破月时隔多日,终于再次听到他噙着笑意的声音,只觉得整个脑子都绷紧了。那些夜晚,仿佛已过去了很久;可当他重新出现,一幕幕又清晰的浮现眼前——
他将她抱在怀里,紧扣她的双手;他含着她的唇,像凶猛的狼;他的大手,在她颤抖的身躯上一寸寸流连,无声而强势;还有他暗沉着眸说,若是再逃,我就折断你的四肢,方便我每晚行事……
她不由得向容湛贴得更近、更近;十指紧紧抓着他战袍下柔韧的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把他抓痛了——但她实在,怕得不行了。
容湛沉默片刻,平平稳稳缓慢起身:“谢大人。”
颜朴淙目光滑过容湛的披风上,笑意更深:“容将军也要在这城中值守?”
“正是。”
“真巧,本官也要在此逗留数日。”他缓缓步入营帐,随从们则立在帐外。
破月听到他轻盈的脚步声,只吓得不敢抬头,脸紧贴着容湛的背,呼吸极重。饶是极怕他,她却也打定主意,若是他为难容湛——她、她便跳出去!
忽听容湛朗声道:“大人,你知末将背上所背,是什么剑吗?”
颜朴淙面容冷了几分:“愿闻其详。”
容湛一字一句道:“湛洳。”
颜朴淙便笑了:“是好剑。”
容湛声沉如水:“颜大人若是不信,容湛可取下请大人一观。”
颜朴淙忽的沉默了。
帐篷里死水般寂静,容湛额头慢慢浸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破月全身僵若木石只能听到自己胸中咚咚咚的心跳。
而颜朴淙,长眸中凌厉一闪而过,周身真气隐隐激荡长袖鼓动,却最终平息。
他唇角微弯,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笑意。
“那倒不必了。”他缓缓道,“只是容将军也有不带湛洳的时候。本官的东西,本官的人,总是要物归原主的。”
说完,他淡淡瞥一眼那黑色披风,轻笑着,竟转身走了。
破月听到众人脚步声渐远,却万没料到颜朴淙已走,依旧大气也不敢出,死死抱着容湛。容湛沉默矗立片刻,叹了口气,一抖披风,将她拉出来。
破月紧张的看了看门:“他、他怎么走了?”旋即惊喜:“他没现我?”
容湛却无奈道:“他已知你在此了。”
“啊?”
“他是公认的大胥第一高手,你呼吸浊重,只怕他隔着一丈外,都能听到。”他叹息道。
破月浑身僵冷,难道他刚才说“物归原主”,指的就是她?她颤声道:“那他为什么不抓我走?他怕你的剑?”
容湛淡道:“那是我家传宝剑,先祖开国有功,高宗陛下便已湛洳相赠,朝中文武,皆可先斩后奏。是以我报出剑名,他会有几分顾忌。”
他说得轻描淡写,破月却甚为惊讶——能让颜朴淙忌惮的宝剑,这个容湛,究竟是什么家世?若是帝京望族,为何只混到一个小小羽林郎将?
可她来不及细想了,因为容湛温和的笑了:“破月,咱们一起回墨官城。”
破月眼睛一亮,她原本就一直按压着去找步千洐的冲动,此时颜朴淙又在此,不由得分外心动,迟疑道:“成吗?”
容湛神色中有几分少见的傲然:“他为你而来,自然
已封堵了出城的路。但往东是去墨官城,他绝对猜不到咱们会去赴死。今晚子时,咱们偷偷从东门出城。”
三日后。
容湛的判断没错,东门一直有不断进城的军队和难民,饶是颜朴淙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茫茫人海里拦住他们。一出了东门,他们便骑上乌云踏雪,一路飞驰,至于有没有追兵追上来,已无关紧要了。
日落时分,他们终于到了墨官城。城门士兵见到二人,大吃一惊,连忙迎进来。许多士兵都是精神一振,将两人团团围住,有人重重一拍破月肩膀:“小宗好样的,老子还以为你是个软蛋!”
破月望见周围一张张年轻而激动的脸,只觉得心底也被他们的豪情感染,大声道:“你们不怕死,难道我就怕?”
众人哈哈大笑,容湛嘴角微弯,正高兴间,忽听一个狠辣的声音喝道:“你回来做什么?”
众人都是一惊,循声望去,却见步千洐脸色阴沉站在城门边,死死盯着容湛。
因破月身材矮小,被众兵围住,所以步千洐只看到了高挑矗立的容湛。容湛默默望着他,走过去,轻轻将他肩膀一搂:“大哥!”
步千洐沉默许久,忽的全身一松,伸手回抱住他。
两人松开彼此,步千洐脸上阴霾尽散,朗声道:“好!有小容相助!弟兄们,咱们的胜算可又多了几成!”
众人都听过容湛精湛的剑法和精悍的用兵,加之又被二人义气感染,心中倒真的觉得,有这两位将军守城,说不定真的能以五千人抵挡六万大军三日。于是个个都面露喜色。
步千洐搭着容湛肩膀往边上一勾:“回去说。”
“等等。”容湛转身,“破……小宗,跟上来。”
步千洐肩膀一僵,缓缓回头,便见破月从人群里小跑出来,正抬头冲自己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齿。
步千洐几乎是立刻松开容湛,三两步便抢到破月面前。破月见他神色凝重目光锐利,一时有点摸不清他的情绪。谁料他猿臂一伸,她腰间一紧,竟被他抓住腰高举起来!
日光从她背后照下来,他仰起的脸上有半明半暗的英俊笑意:“你……很讲义气嘛……”
破月见众人都望过来,容湛也有些惊讶的样子,气氛很诡异。她不由得有些尴尬,但也不好意思跟如此感动的步千洐直说,自己回来主要是要躲颜朴淙,并不是为了义气……可见他心怀畅快,她也有些高兴,含糊道:“还好啦……快放我下来!”
步千洐深深望
她一眼,这才将她缓缓放下,语气又有些轻蔑:“明知城中境况还回来,你跟小容一样蠢。蠢得无可救药!”
破月被他撩得横眉冷对,粗着嗓子喊道:“少废话!你给我好好打这场仗!”
她语气极不客气,旁人听一个亲兵如此对将军,早已目瞪口呆。有深沉点的老兵互相对望,那意思是说——看吧,我早说过步将军跟他的亲兵,不清不白。
步千洐却不以为意,笑嘻嘻的走上前,重新揽住容湛的肩膀,随意朝她摆了摆手,示意收到。
作者有话要说:套用一位读者的话说,炮灰爹又来炮灰了……
放心,爹会有重头戏的,但是不是现在……
今天字数可以吧,立志不做短小君啊!
☆、二八、战略
夜色已深,城中很静。
破月在屋里矗立片刻,开始打拳。
比起当初的生涩拙笨,如今这套入门拳法,她也算打得行云流水。若有城破之日,她能否保命?
她出了身薄薄的汗,转身喝水,抬头却见步千洐颀长的身子倚在门边,双手抱胸,不知看了多久。
“放心,你不会有事。”他盯着她,慢吞吞的道。
“你要保护我?”破月望着他,有些感动。
他却摇头:“敌军攻城之日,我无暇□。不过我有法子让你保命。”
“嗳?”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长长的铜匙丢给她。破月双手接住,却听他道:“你扮作小兵呆在营中,若是落入敌军手里,切勿抵抗。只要有足够钱银,也能买通赎回自由身。”
“那这是……”
他微微一笑:“本将军这些年也搜刮了些财物,都托人存在天宝银号,全国通兑。这是我全部家产,你保管好,赎十个将军也足够。”
破月又感动又好笑,心头一动,斟酌着正要开口,他却摆摆手转身,挺拔身姿很快没入夜色里。
破月握着还有些温热的铜匙,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他眼眶赤红、一脸倦色,约莫是好几天,都没合过眼吧?
步千洐将家财都给了破月,有些心疼,可想起她一个弱女子,竟然也与自己同生共死,顿时又觉得这些年搜刮的钱财实在太少,不能回报她义气之十一。
他回到房中休息了几个时辰,天一亮,便又回了城楼。
容湛一身清爽站在地图前,听到动静抬起漂亮的双眸,有些吃惊的样子:“大哥,你想反守为攻?”
步千洐扫一眼地图,他只标出了敌军的兵力布置,容湛却看出了端倪。他扬眉一笑:“怕了?”
容湛眸色亦明亮起来:“不,小弟原为先锋。”
步千洐不由得大喜,指着地图上数道黑色线条道:“前日我巡视城防时,现城墙下十来处地基都被偷偷挖空,与城外数条地道相连。”
容湛沉吟片刻:“这必是墨国人的奸计,他们攻城之日,只需进入地道、推翻城墙,墨官城不攻自破!大哥,你要在地道中以逸待劳?”
步千洐的手指轻敲桌面,眸色含笑:“若只是以逸待劳
,未免对不住他们挖这百余丈地道的辛劳。我已命人日夜赶工,将他们的地道,向后反挖二十余丈。攻城之日,我要直取中军,砍下领军大将的级!”
他的长指往地图上猛的一点。
容湛沉默片刻,叹息道:“擒贼先擒王,此计甚好。只是……还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步千洐如何不懂容湛的意思?墨官人虽挖好了地道,必然也小心谨慎。只有他们在城楼上抵挡足够长的时间,对方才会派精锐攻入地道;对方的中军,才会移动到足够近的位置。
换句话说,他们在城楼上打得越顽强越惨烈,对方动用地道的可能性才更高,他们才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打便是。”步千洐淡淡道。
容湛原本有些抑郁的心,仿佛也因他淡然的语气,平和下来。
他忽的想起一事,又问:“大哥如何这么巧,现了城墙的蹊跷?”
步千洐面不改色:“我原打算挖条地道,城破之日带弟兄们混入敌军中脱身。”这在他看来理所当然——他领了军令,自当奋力守城。但若真守不了三日,他回天无力,也不至于身死殉国。
容湛万没料到从来千军万马出生入死的大哥,说起逃命竟如此轻松,不由得有些愣。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直接问:“我以为大哥从不惧死。”
在他印象中,光是为了救同僚和手下将领,步千洐身陷死地就有好几次,都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杀出来。
“谁说的,我向来舍不得死。”步千洐笑道。
容湛动容的望着他,不再多言。门帘却在这时被人挑起个角,扮成小宗的破月探进来个头:“吃早饭吧?”
她端着盘肉包子进来,步千洐和容湛又商议起四个城门的兵力布置,也没太管她。她自拿了个包子站在一边吃,低头望着地图,便出了神。
步千洐眼尖,察觉到她神色,眼中泛起笑意:“看出名堂没?”
容湛看她两腮吃得鼓鼓的,神色却格外凝重,不由得也笑了。
破月目光没离开地图,嚼着包子含糊道:“要反攻啊?”
软软糯糯的一句话,步千洐和容湛脸上却同时没了笑容。
步千洐给容湛递个眼色,那意思是问:你告诉她的?容湛轻轻摇头。
两人对
视一眼,容湛开口问:“破月何出此言?”
破月答得干脆:“一目了然啊。他们的地道都修到城楼下了——哎,步千洐你干脆胆子大一点,再往前挖,把他们的粮草烧了得了!”
她言语无心,步千洐和容湛听得心惊,想的却同一个念头——颜朴淙将军虽罔顾人伦,可终究是将门虎女,深谙兵法?
他们却不知,颜破月对兵法一窍不通,全是拿游戏那一套在猜测。
跟了步千洐这么久,这个时代人用的地图标注,她基本都识得,星际的地图可比这个复杂多了,所以她才会说一目了然。
她在游戏里就是暴兵流派,擅长快准狠的进攻,很有点不要命的意思。所以尽管他们现在是守城,可她看到地图,想的却是进攻,说出来的想法,竟然跟步千洐相差无几。
她会说烧粮草,完全是条件反射,就像游戏里杀对方从事基础生产的农民一样。虽然这个建议并不可行——敌军粮草自然在大后方,相距甚远。但她能看出大致战略,已经足够让步容二人惊讶了。
“破月,这些猜测,勿要对任何人提起。”容湛正色道。
破月眼睛一亮:“我猜对了,你们真要去烧粮草?”
步千洐特别一本正经的道:“嗯。本将军打算化身为鼠,挖个五千丈远的地道,也不知两个月能不能挖到对方大后方的粮仓。”
破月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以为自己的猜测全错了,不由得有些脸红。心想自己不懂兵法,还是不要在他们出丑了,唉!
她讪讪的拖着盘子走了,步千洐和容湛望着她的背影,俱是沉思不语。<b</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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