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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照常在学校上课的叶浔收到一封匿名的信件,信上的内容寥寥无几,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上次苏逸知受伤事件的主使人是班上的杨刚,大脑袋矮个子的同学,五一放假那天的大扫除,我亲耳听见他们的对话了,说是要单挑,所以肯定是杨刚干的,他心眼多得很。
正在监考的叶浔不禁抬起头去看坐在末尾靠窗位置的男同学,他身旁的课桌无人,硕大的脑袋斜歪着趴在桌上,嘴角上的哈喇子顺着课桌已经滑到了手臂上,打湿了半张试卷,他嘴里还时不时地在吧唧着什么,手忽地抬起来挠了下脑袋,迷糊中一睁眼就对上了叶浔的视线,视线满是探询,带着寒意,令杨刚背后升起鸡皮疙瘩,他忙不迭抄起手边的卷子,埋着头佯装做题。
那道视线像是钉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久久不敢抬起头,正当稍微察觉视线松了松,他呼出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再次抬眸去看前桌的试卷,余光却是扫到青绿色的衣摆,挨着他同桌的课桌,白嫩的手指搭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的轻扣着。
他的心脏霎时停顿几秒,猛地打了激灵,她是什么时候走过来了,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面前,没有看向他,却是比看他还叫他难受,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太凉了,就连说话时语调都是冷冷的,将他这个穿着短袖短裤的人都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卷子先放下,你跟我出来。”
杨刚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笑嘻嘻地问:“老师,什么事?不是正在考试吗,我这样……”
“暂时放一放,卷子你可以带回家自己做,先跟我出来。”她不客气地说道。
杨刚惴惴不安,但仍旧听话地点点头,跟在她后头走出教室,他想了想自己最近似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老老实实地窝在教室里,只不过私底下偷偷地玩自己的而已,难不成这个女老师还发现了自己的事情,想教训他还不成?
叶浔琢磨着这个时间点办公室里有人,便打消了去办公室谈话的念头,直接就在教室的走廊里问话,她不转弯抹角,直接丢出问题:“前几天是不是和苏逸知在青竹巷打架了?”
杨刚心里猛吃了一惊,那个破地方没摄像头没人去的,怎么还会叫人知道,心里打着突突,疑问虽多,他还是憋了回去,心虚地答:“老师,我不知道,前几天我一放学就回家了。”
叶浔投过目光,细细地打量杨刚,瘦小的身体支撑起硕大的脑袋,脸上是堆砌的笑容,干瘪僵硬;眼珠骨碌骨碌转动,不敢与她正视,左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走廊上的铁栏杆,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则是摸着圆圆的鼻头。
“说说,究竟为什么打架?”她淡淡地发问,就像是在说今天晚自习考试一样,无视底下一片哀嚎的学生。
她说的太自然了,太过理所当然了,杨刚原以为的她会让自己回教室的想法瞬间破灭,但他还是坚持:“老师,不是我,你真的搞错了。”
是有多蠢才会承认这是自己干的事情,何况这件事情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求人来帮忙的,苏逸知他就是活该进医院,整天都是欠抽。
叶浔似是累了,疲倦地说:“该知道的我都知道,杨刚,老师看起来很傻吗,一次两次说谎就能骗过去?”
阳光很烈,太阳的毒热恨不得晒进骨子里,杨刚却手脚冰凉,脑内天人交战,一会儿热到极致,一会儿是冷到顶点,几分钟后,他才扬起脑袋,原本就挤在肉里的眼睛这会儿是彻底看不见了,勉强只能看到一条细缝,他笑嘻嘻:“因为苏逸知该打啊,我又不是心胸宽广的人,凭什么我无缘无故挨了打就不能还回去,我又不是傻,还是懂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道理的。”
话匣子打开了就如洪水倾泻,无法抵挡,不带叶浔开口,杨刚背过身,双手撑在栏杆上,笑说:“老师,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后悔将苏逸知送进医院了,你知道苏逸知的家庭背景吗,应该不清楚的,刚上任的新官,还不至于了解得这么透彻……”
叶浔皱眉:“什么?”
他说:“苏逸知真的可怜,死了爸也就算了,他和他妈就在家里种田,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就丢下他妈自己一个人跑过来祝镇找到他叔了,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上学,不管他妈的死活了。”
眉头拧得愈发厉害了,她疑惑:“你怎么知道?”
杨刚嗤的一笑,“班上的人都知道啊,就是具体不知道谁说的,反正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知道了。”
听完他的一席话,叶浔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感受,乱糟糟的,有什么东西想抓住却偏偏抓不住,朝着杨刚挥挥手,她让他进去,顺带提醒:“杨刚,这件事情还没完,后续我会通知家长。”
一堂考试下来,她抱着试卷回到办公室,拿在手中的红色钢笔迟迟没有落下,全然没了平时的平静,心里的一滩湖水被人搅得涟漪阵阵,她干脆丢下钢笔,把试卷推到一边,顺带掏出手机,给苏木拨打电话,电话通了,却是没人接,嘟嘟嘟叫完之后,掉线,她内心更添烦躁,索性趴在桌上,凉凉的桌面贴上微热的脸颊,头顶上的电风扇嘎吱嘎吱地摇晃,窗外葱绿的大树吝啬地朝办公室里投下来一点阴影,操场上人影在日光下晃动。
“叶老师,病了吗?”门被推开,(4)班的化学老师扬起一脸关切的笑容问候。
叶浔没搭腔,看了余下的时间,十一点半了,可以提前走了。她再次拿起手机给对方通讯,不多久,对方那边接通了,但是没有说话,似是手机被甩置在一边,电话那头可模糊地听见有人在争吵,小孩的哭声,大人的辱骂声,密密麻麻地压过来,令她神经紧绷,陡地直身,抄过手机,拔腿就往外跑。(4)班的化学老师深感莫名其妙,在背后对她翻了个白眼。
叶浔在路边拦到一辆车,直截了当地对着司机说:“二十分钟,到南桥街苏医师诊所,价钱双倍,不够再加。”
司机初始不愿意,听到价钱,眼神松动了些,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答应,紧接着一路生死时速直接彪到诊所门口,门口已经围了很多的人,叶浔看都没看司机一眼,一手从裤袋里掏出几张红票子,一手推开车门,下车。
推推搡搡,她终于勉强地挤在最前面,入目即是一老一少,小的那个抱住苏木的大腿,年长的则是坐在地上,神情激动,怒瞪着眼,脸红脖子粗,他振振有词地道:“无良医生,只晓得赚钱,为利益,你们大伙看看我儿都被他整成啥样子了……”骂声不歇,越骂越难听。旁边的小孩也跟着附和,只不过是哭,喉咙都哭哑了,还是紧抱着苏木的腿不放手。
张政站在里边儿,一抬头间就发现了叶浔,他冲着她招了招手,顺带朝着右手边的方向努了努嘴,叶浔明了,及时地退出人群,去到右侧的小门,张政一把将她拉进来,随后摸着胸口,坐在椅子上,叹气:“这都叫什么事啊……给师傅摊上这种事情。”
叶浔望着他,视线却是穿过他落在地面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还在与对方通话,而那个对方赫然就是她,果然电话是被丢到一边了。
“那对父子吗?”
张政瞥一眼门口,挠脑袋,不无气恼:“不就是吗,上个星期已经有人来闹过事了,然后师傅被那个女孩儿的母亲,一气之下拿着水果刀把手臂给划伤了,没想到这次又换了一对父子。”
室外是喧嚣闹腾的人群,与室内安安静静地,唯有张政的细细的说话声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讲,声音忿忿的:“这完全就是一场闹剧,现在这对父子就没有来这边治疗过牙齿,突然地就过来闹事了,说话也是带着口音,更像是外地的,刚开始那次苏医生还没计较,估计也是想着太可怜,为了一口饭吃,就没报警,哪知道这次会有人这般上门来闹腾,哎,苏医生又不准我们上前去帮忙,只能干坐着等。”
叶浔问:“为什么不要人帮忙?”
这个问题,回答不上来,只好胡编乱造:“可能是在等他们闹够了,就会散去吧。”
良久,没听到身侧人的回应,等他去抬头时,叶浔已经到了闹剧的中心地带了,她无视苏木投过来的眼神,直接抓住小孩儿的胳膊,忽地,呜啦呜啦的地警车的声音戳破空气,落在众人耳里,几个民警从警车里走出来,目露严厉,脸上的肌肉更是一丝不苟地绷着,周身的气场凌人,围观的群众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为首的一个民警质问苏木:“是不是你报警的,说是有人恶意骚扰,并且蓄意伤人了?”
叶浔下意识地就接话:“不是他。”
民警扫了一眼叶浔,紧了紧嗓子:“没问你话,你多什么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