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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尊是书痴苏先生吧?”林姨母微微一笑,“这么多年没见,不知他是否康泰依旧?”
难道林姨母与苏慎竟是旧识?苏玉妍心里微动,旋即笑道,“家父英年白发,这么多年以来身体倒还健康……姨母认得家父么?”
“当年昌宁鼎鼎大名的书痴,又有谁不如雷贯耳?”林姨母呵呵一笑,“不过,真人我倒没见过,但见你这样的风采,令尊必定也是气度过人……”
苏玉妍不耐烦听她的恭维话,当下便接了话茬道,“姨母谬赞了,家父不过是个普通书生,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诗书,性格迂腐过人倒是真的。”
“读书人嘛……”林姨母漫不经心地笑道,“况且令尊当年还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有时候性子难免执拗些,也是人之常情。”
“若人人都像姨母一样理解家父,那就好了……”苏玉妍似是颇有感触。方才她有意提醒林姨母,苏慎是个迂腐的书生,于苏玉修的亲事上头,一定会坚持他的想法,就算退了林小姐,也未必会相中冯静宜,也不知林姨母是真没听懂她的暗示,还是假装没有听懂。不管林姨母是真傻还是装傻,她也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陪她闲聊上,便顺手端起了搁在几上的茶杯,似饮未饮。
这古时候,宾主晤面相谈之后,主人若端起茶来,又不饮,便是表示要送客了。
就算事先没有听说苏玉妍要回娘家的事,林姨母也不好再在兰亭居久留,毕竟,冯静宜那里,她还不能完全掌控,要知道,当初从九江过来。还是瞒了为她说亲这件事的。于是,她便率先开口笑道,“我家里那位,也是书生出身,我自是感同身受……”说着便缓缓站起身来,“你既与令尊事先有约,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她身侧一直没有说话的冯静宜也跟着站起身来。
苏玉妍便也跟着起身,笑道,“其实,家父叫我回去。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心情不好,让我陪他说说话儿。”这心情不好。自然是事出有因,苏玉妍故意透出口风,且看林姨母如何应对。
不料,林姨母却摆出一副不打听别人家私事的面孔来,只露出略感意外的表情来。“……原来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耽误你的工夫了。”
苏玉妍心里微晒,佯作忧愁地轻叹一声,“姨母有所不知,我娘家最近出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我正为此烦恼不已呢……”不等林姨母答言。又继续说道,“我兄弟定了一门亲事,吉日就快到了。亲家小姐却凭空遭遇到一件不幸事,竟在上香还愿之际被匪徒绑架了……您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想不到这个沈少夫人真是个单纯的,竟把自己当亲姨母似的交起心来了。林姨母心中不免窃喜,已经迈出半步的脚顿时收了回来。作出为难的样子来,沉吟片刻才道。“你们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怕不好多嘴。”
既然这么说,肯定是心中早有决断。苏玉妍心里暗忖,便又轻叹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姨母还跟我客套做什么?我之所以对姨母说,也是把姨母当成自家人一般,姨母还跟我这么见外?您有什么主意尽管说出来,若让这事儿顺利解决,我谢姨母还来不及呢!”
林姨母心里微忖,还是决定赌一把,就缓缓说道,“你既不把我当成外人,那我就多一句嘴了……亲家小姐既然遭遇了如此不测,这清白问题,只怕会被人非议,令尊与令弟会被此事困扰,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多情多义的人,自会如期迎娶那位小姐过门,新婚夫妻如胶似漆之时,也会过得其乐融融,一旦夫妻之间起了争执,势必就会想起当年的旧事,彼此之间,只怕也会生出嫌隙来,长此以往,就会影响到家庭和睦……但换了那高瞻远瞩之人,兴许就会顾着舆论压力而把亲事退掉,以其将来烦恼多多,终究是要痛一场,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样一来,在最初的风暴过去之后,接下来的日子便能平静如常了……”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看了看苏玉妍凝重的神情,这才又继续说道,“虽然你把我当成自家人,可我终究是个外人,这些话,都已经是僭越了的……你听听就好,也不必跟令尊与令弟说了,让他们知道我一个外人竟要掺合你们的家事,那就不好了。”
这个主意与苏玉妍自己心里琢磨的也差不多,只不过是明显偏向退亲罢了。苏玉妍心里暗道这个林姨母面面俱到,脸上却似乎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失望,“……也曾有人这般跟我说过,可是家父与我兄弟都是执拗的性子,竟是铁了心地要娶亲家小姐过门,眼看这吉日就要到了……”
林姨母先前还道苏玉妍是真心向自己讨教,想不到自己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却原来只是拾人牙慧,不禁暗骂自己大意,嘴里却还是诚恳地说道,“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令尊与令弟身在当局,难免会被困在当中,我们是旁人,自比他们看得更清楚些……”这一次,她点到为止,不敢再多说了。
苏玉妍既清楚了林姨母的意图,也就达到目的,当下便点头道,“多谢姨母指点……我即时就过去,若父兄能听我相劝,还能阻止这门亲事,就怕他们犯起倔来,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说罢便吩咐双珠取斗篷来。
林姨母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不再久留,就自己打起毡帘出去。冯静宜走在后面,慢了一步,苏玉妍已穿好斗篷,似是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这件事,妹妹怎么看?”
冯静宜似是料不到苏玉妍竟会把这样的难题抛给自己,本不欲回答,但想到母亲此番费尽心机上京就是为了自己的亲事,还不惜以当年的旧事来掣肘定远侯父子,自己若不好好表现,岂不是太不孝了?火石电闪之间,这些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她便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若是我,宁肯人负我,我也不负人。”之所以这么说,原是出于本心,二来也想给苏玉妍留下深刻的印象,以便将来在为她择婿之时会考虑到为她找个脾性相投些的人。
看不出这个外表文静的小姑娘竟还是这般的大义之人。苏玉妍深感意外之际,也不由得露出几分诚挚来,“……妹妹倒是个多情多义的。”
冯静宜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原本就是鼓起勇气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结果竟遭了苏玉妍的赞许,不由得脸上一红,旋即打起毡帘逃也似地出去了。
一直跟在身后的双珠看苏玉妍的脚步顿住,便上前撩起毡帘,眼见林氏母女渐渐远去,这才回头问道,“少夫人,车马已经备好,是不是这个时候就过去?”
“嗯。”苏玉妍微微沉吟,旋即点头。冯静宜刚才的神情,不禁令她想起了那个文静如斯的林家小姐,说不定,林小姐也是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就算清白已毁,也值得苏玉修娶回家来。
……
到了苏家,苏玉修依旧已经不在,只有苏慎围在炭盆边看书,看得颇是专心,连苏玉妍进来也不知觉。
苏玉妍看着须发皆白的父亲,不知不觉就想起当初在信阳的日子。那时候的苏慎,虽说也白了发,却远比现在的他要年轻得多,父女之间也远比一般父女要亲近得多。自打母亲逝世,父亲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几十岁,后来又病了两场,精神更是不大如前,与从前判若两人。这些天想是因为苏玉修的亲事所扰,眼圈有些泛青,胡须也没有及时修剪,显得有些邋塌,也显得更加苍老,令苏玉妍看得眼眶泛酸,泪水不知何时已顺着两颊滑落下来。
苏慎许是看得眼睛有些累了,便侧了侧身子,将书卷换在另一只手上,才觉门口恍惚站着个人影,抬起头来看时,见是女儿,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妍儿来了……”说罢站起身来,忽然瞥见她脸上的泪水,顿时惊道,“妍儿你怎么哭了?可是珂儿欺负你了?”
“爹的女儿这么厉害,他哪里敢欺负?”苏玉妍不禁破涕为笑,上前扶了苏慎坐下,这才说道,“您眼睛不好,就别总是看书了。”
“不看了,不看了。”苏慎笑道,把书丢在一旁的高几上,又道,“昨天不是才来过么,今天怎么又来了?那件事情,我已经跟修儿商议过了,你不用担心……”
“我想见见林小姐。”苏玉妍正色道。如果苏玉修执意要娶林家小姐过门,她以长姐的身份,去见见林小姐也无可厚非,毕竟,林家的意见也相当重要,若是委委屈屈嫁过来,势必会影响到婚后的生活。只是,在此敏感时期,她若登门拜访,也须得先征得林家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