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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在沈珂夫妇拜访林学士之际,定远侯也没有闲着。他在怀远堂的书房里翻阅着本朝编撰的一本《史林外传》。这本书,写的是历代名人事迹,这其中,就包括了林家的曾祖,人称“江湖第一侠客”的林朝阳。
林朝阳其人,定远侯原是见过的,生得十分威武英挺,颇有侠士风骨。不过那时他年纪尚小,只知林朝阳被人尊称为“天下第一侠客”,做的尽是那些替天行道的大善事,又多是事后不留名被人循迹猜测出来的,因此年幼的他便视之为英雄人物。事实上,这位林朝阳的确也是位值得称道的英雄人物,在他短短四十几年的生命中,几乎将他这代的臭名昭著的恶人除之殆尽,故此扬名整个江湖,受尽世人的尊敬与膜拜。林朝阳三十五岁才成亲,婚后便退隐江湖,从此消声匿迹,不知所踪。
定远侯掩上卷首,陷入沉思。
自他昨夜从沈珂那里得知林学士竟然预先知道赵安的行踪,他就觉得十分震惊。他与林学士虽同朝为臣,却是一文一武,在他的印象里,林学士不过就是个迂腐着有几分开明的中年书生,既没有得到皇帝的青眼,也没有在朝中树敌,基本上属于中立,并没有参加朝中的派系,也正因为他属于中立,门下弟子众多,几乎是桃李满天下,祖上又有那么一位享誉天下的奇人,他反而比朝中那些已经排好队的勋贵权臣们更加引人注目,也成为几种派系中相互争夺的对象,只是苦于他为人执拗,又不喜与人结交,这才让那些想拉拢他的权臣们死了心。不过,因为林家与苏家结了儿女亲家,又因为是林学士主动向苏家提的亲。定远侯便对这个林学士更加另眼相看了。如今看来,他的直觉并没有错,这个林学士,当真不简单。看来,这位林朝阳的后人,以他柔弱的外表,迷惑了世人的心。
书房外沉稳的脚步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定远侯,他抬起头,就看见沈珂挺拔的身姿出现在房门口,他一手挑着毡帘。头一低便迈步进来,笑道,“祖父。这么晚了,怎么没有点灯?”
经沈珂这一说,定远侯才感觉到书房里的昏暗。原来,竟到了黄昏!
沈珂一边命厮儿去点灯,一边在定远侯对面坐下。笑道,“祖父,那个林学士,果然不简单。”
“哦?”定远侯坐直身子,望着沈珂,“你倒说说。他是如何不简单?”
沈珂遂把林学士所说复述了一遍,末了笑道,“您看。林学士的话,有几分可信?”
定远侯正了正身子,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桌案上的《史林外传》,好半晌,才缓缓说道。“若他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那么。他的话,就有七分可信了。”也就是,他对林学士的话,也有几分信了。
“以他与苏家的关系来看,应该不会对我们有所隐瞒。”沈珂想了想,也道,“他与林夫人一直视独女如掌上明珠,既然他能主动向苏家提亲,想来也不会对我们不利。”
“嗯。”定远侯微微点头。“他虽然是个书呆子,却还有几分林家的风骨在,应该不是那种见利忘义见风使舵之辈。”对朝中权贵们的争相示好而不见,独立独行,卓尔不群,颇有几分当初林朝阳的风骨,自是远比那些迂腐不化的书呆子更得他的好感。
这说法与沈珂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他自是十分高兴,“祖父所言甚是。”说着也朝那本《史林外传》瞄了眼,笑道,“这本书,我之前也看过,里面说的林朝阳的故事,荡气回肠,当真感人肺腑。”
定远侯伸手合上书卷,盯着卷首“史林外传”几个字出神,良久,才沉声说道,“你即刻着人入宫,把林学士的情况跟你姐姐说一说,也让她多加留意。”
“是。”沈珂朗声应道。
“至于他所说的那个轻功独步天下的人,如果我所料不差,定然是林朝阳的关门弟子邵之祈,那人,与我年纪相仿,我还曾与其有过几面之缘,只不过,那时的他还名不见经传,只是林朝阳门下一个普通弟子而已。后来,我曾听人说过江湖上出现了一个萍踪侠影来去无踪的侠士,能以一苇渡江,人称邵一苇,其字,就是之祈。这能在穆王府出入自如而不被他人发觉,除了这位邵一苇,当今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来了。”定远侯目光悠远地望着渐渐暗沉下来的窗外,屋檐下已经挂起闪着桔色光芒的灯笼,映在茫茫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单。“这几十年来,林朝阳的弟子多隐居山林,少有出山,如今重出江湖,只怕这世道,又要乱了。”
听到祖父这声轻叹,沈珂不由得面色一凛。朝中时局早已动荡,众朝臣心知肚明,只不过人人闷在心里不敢说出来,又与林朝阳的弟子出山有何干系?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忽肃然道,“是啊,只怕这世道,又要乱了。”林朝阳的弟子出山,只怕是为斩尽天下恶人而来。倘若不日天下动起兵戈,谁知道又会乱可等模样?
“不,我们绝不能让世道乱起来。”定远侯忽一凛神,“我们又怎么能让世道乱起来呢?”
沈珂突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不禁笑道,“对,我们便是倾尽全力,也要阻止。”至于阻止什么,他没有说出来。
不用明说,定远侯也知道沈珂那没有说出来的是什么话,他当下便郑重地点了点头,“对,我们即便是倾尽全力,也绝不容许那样可怕的事情发生。”
……
接下来的几天,沈珂与定远侯祖孙下朝回家后总会在怀远堂的书房里说说话儿,至于说了什么,苏玉妍没有过问,沈珂也没有事无巨细地跟她详细说明,但大约是为了什么事,却没有再瞒着她,有时甚至还要讨讨她的主意。
很快就到了赵安约定的十日期限。
这一天晌午时分,定远侯府的府门前,缓缓停下一辆华贵的马车,这马车里坐的,赫然就是当朝的穆王爷。
穆王爷虽然年轻,到底是养在皇后膝下长大的,虽不是皇后亲生,却也被皇后视如已出,但穆王却并没有因此而显出半分骄纵,行事一向都十分低调,因此颇受朝中一干德高望得的老臣们的期待与赞许,其风头之健,除了当今圣上赵宥,再无第二人可及。
可是这一次,穆王爷却兴师动众地带了一干侍卫仆从,浩浩荡荡地排着长队停留在定远侯府的大门外,自然引起了不少侧目。而这条胡同里,所住的都是当朝重臣,个个位高权重,一举手一投足,都格外引人注意。而今定远侯府的门外聚集了这么多人,簇拥着的马车竟然是绣着蟒纹的纹饰,这京里,统共就只有两位身份尊贵的王爷,惠王领兵去了边关平乱,来到这里的,就只能是穆王了。
而穆王一向与定远侯府并无交集,此番大张旗鼓地前来,自然也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因此,各家权贵的门房把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各自向自家的主人细细禀报了一番。
这天正逢定远侯身体不适告假在家,听管家沈枫说了府门外的盛况,顿时浓眉一颦,遂吩咐沈枫请人入内。
赵安虽然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却只穿着一身月白的家常锦袍,只有襟边点缀了几枝淡淡的竹影,一看就是出自锦绣阁的绣服,华贵中带着疏离,却又不失英俊潇洒,这一路行来,把府里一干小丫头都给看痴了去。
因是贵客,定远侯自是率众迎了出去。尽管对赵安此次前来的目的心明如镜,定远侯还是佯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十分客气地把赵安迎到怀远堂。
不过,就算赵安身份尊贵,女眷们也都呆在内院没有迎接。毕竟,他只是个亲王,到底比不上皇帝,他没有特意嘱咐女眷过来见他,她们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避免与他见面。况且他上门是来求纳冯静宜的,这气氛,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林姨母等人自是巴不得不出去迎接。
定远侯把赵安迎进正厅,奉茶已毕,赵安也不客套,两句寒喧过后,便步入正题,“本王今日前来,实为履约。”
定远侯微微一笑,“穆王殿下果然是信人。”
赵安唇角微扬,脸上也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本王就算遭了别人算计,却也不愿失信于人。”
这话说得就有些分量了。定远侯心里咯噔一下,旋即清咳一声,“哦?以穆王殿下的聪慧,竟能被人算计?如此说来,这算计穆王殿下之人,必是天下绝顶聪明之人了,您且说来听听,也让老夫长长见识吧!”
见定远侯不显窘迫,赵安倒有些沉不住气了,那涌上喉头的差点就张口而出,忽转念想到自己无凭无据,便冷笑一声,“这算计之人,本王就不说了,将来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那一天,老侯爷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