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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栗浑浑噩噩的回了家,想要跑去问父母到底怎么回事儿,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得先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的妻子常氏正在绣花,见他进来,便放下了绣花绷子走过来帮他解外袍。
何栗脱下了外袍,擦了脸,又换了家常的衣服,看屋中无人,轻声问常氏:“良人,那会儿四娘她当日到底是得了什么急病?”
常氏正在跟给丈夫系扣子,一听此言,手上的动作一僵,随即轻声说:“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无非是时疫罢了。”
何栗轻声说:“良人,在我面前,还要说谎么?”
常氏顿时色变,怒道:“我说的什么谎,难道这话是我告诉你的么?倒成了我专门说谎骗你了!想知道,自己去问阿爹阿娘去!”说罢竟甩了门直接走出去了。
何栗十分无奈,自从他接了父母进京,跟妻子的感情便一日不如一日,在外面倒还好,可回到房里,三天一小吵五日一大闹,原本好的蜜里调油的二人,如今真的只是外人眼中相敬如宾的一对儿了。
妹妹的事情,直接去问父母显然是不合适的,毕竟他也只是见了一面罢了,兴许那小娘子只是跟四娘长得像呢?其实何栗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自欺欺人。那小娘子分明就是他的四妹怜怜,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虽然个子长了一大截,也漂亮了许多,可基本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又是一样的爱看书——更不要说,她看到自己的时候,那分明强忍着没有失态的样子。
何栗想了半晌,脑子里一团乱麻。偏偏到了哺食,准备去跟父母一起吃饭,下人来报,他妻子坐了马车回了娘家,他只得强打精神,自己去了后院。
“你新妇呢?”何母问道。
“岳丈家里有点事儿,使人接了她去。”何母点头道:“既是岳家有事儿,你便该跟着去看看,这样子太不体贴了。”
何栗点头称是,心中越发郁闷,自己的母亲如此通情达理,怎么妻子就不明白?总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怄气,一家人,这是何苦呢。
说话间,厨房的菜送到了,几个年轻的女人接过食盒,摆放饭菜,碗筷。何栗拿眼睛扫了一眼,便又垂下头去,这些女人都是他父亲的妾,看着这些人,他忽然又想起四妹来,四妹的生母小乔姐,也曾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总是笨手笨脚的,不是弄破碟子就是撒了汤,幸好四娘除了长相,其他地方一点都不像她。
“大哥,你也操心操心二哥的婚事!他新妇都死了几年了,还不肯再娶,到底想怎么样!”碗碟还没摆好,何父就趁这个间隙跟大儿子说几句话。
何栗轻声说:“二哥喜欢的是武家三娘,阿爹何不就依了他……”
何父怒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咱们家的规矩倒要反过来么?我就是不许了,那么个许过人家的女人,我们家怎么能娶!”
何栗其实觉得无所谓的,自己的二弟何尝不是再娶?他还顶着个克妻的名声呢!人家武三娘的爹是正三品的,只是因为未婚夫被传出来有龙阳之好,这才退婚。武三娘本身是出了名的才女,德容言功无一不出挑。这样的小娘子哪里配不上他的二弟?
可是父亲觉得不好,那就算了。娶个新妇,哪里找不到个不错的呢,要为此惹了父亲生气,反而不美。
饭菜摆好,一家人开始吃饭。因为何慎当值,何栗的老婆带了两个孩子回了娘家,几个更小的弟弟都上学还没回来,桌上除了何家父母,何栗,只有两个还不到十岁的庶妹。
何栗有心事,只吃了一点儿东西便放下了碗筷,忍不住用眼神向两个妹妹扫去:两个女孩子都很安静,吃饭的时候规规矩矩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那时候的四娘一样。只是她们的长相,比起四娘来,差的太多了。毕竟四娘的生母,曾是父亲的后院里最美貌的一个。美貌而蠢笨,就像所有她那种出身的女人一样。
知子莫若母,何栗的样子分明是有心事,何母一眼就看得出。吃了饭,众人收拾了碗筷,何母便吩咐众人退下,问儿子:“大哥,出了什么事?你有心事。”
何栗被母亲戳破心事,觉得也没必要再瞒下去,便轻声说:“阿娘,我今日出去买书,在书店见到一个小娘子,很像四娘。”
何母面无表情地看着儿子说:“然后呢?”
何栗直直的看着母亲,并不躲闪:“我没敢叫她,可她看我的眼神也很惊讶,都要哭出来了……阿娘,我怎么觉得,她就是四娘呢?”
何母沉声道:“四娘已经死了!你看到的不过就是个长得像她的小娘子。”
何栗低下头,轻声说:“阿娘一定要瞒我么……”
何母怒道:“瞒什么?你以为这种事情不瞒还能怎样?一家人忙着赶路,偏她闲不住,好好的在逆旅里呆着能出事儿么?偏要去书店买书!结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要我跟你阿爹去报官,弄得谁都知道咱们家被拐了个姑娘么?别说肯定找不到,便是真把她找回来,除了把她送到庵里,你还有别的办法么?更不要说事情传出去,你别的妹妹还要不要嫁人?你是要责怪我跟你父亲么!”
何栗慌忙跪了下来向母亲谢罪:“阿爹,阿娘,儿怎敢责怪二老。只是今日在外头遇到四娘,原本以为她不在人世了,谁知道却又看到她,十分的疑惑,这才回来问问阿爹阿娘。阿爹阿娘这么做,自然是为咱们全家着想的,没什么不妥的,儿子绝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问问而已。”
何栗说罢,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了:“阿爹,阿娘,虽四娘也是自作自受才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可我今日亲眼见她管一个卖胭脂的商人叫阿兄,心中十分的难过,阿爹阿娘,咱们家的女孩子,再怎么样,落到这个地步,都太不像话了。”
何父道:“你确定那就是四娘?”
何栗连连点头:“确实是她。这些妹妹里,我与她最好,怎么会认错?她叫做阿兄的那个商人出了名的风流,家中养了不少小娘子,虽他叫四娘妹妹,可谁又知道他心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哪有什么正派人。阿爹,咱们过去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又怎么能继续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跟那些人混在一起?”
何父道:“我知道你过去就最疼她,也罢,你跟我说说想怎么办!”
何栗沉吟了一下,道:“既然早说她死了,自然没有活过来的道理!不如把她接回来,对外头就说是咱家的侄女,如今被阿爹阿娘养在了膝下,反正京里也没人认识她,过几年给她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出去,这事儿也就抹过去了。”
何父看看何母:“你说呢?”
何母揉着太阳穴道:“随便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做的小心些,别传的满开封都知道就行了。便是个侄女,被人知道是从个商人家里领回来的,咱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何栗点头称是。如今大宋,从南到北,人们皆十分重商,那些大商人不事生产,投机倒卖盈利,便是家财万贯,又有什么值得称颂的!这个姓李的尤其下作,明明做的一手好纸,却偏要为了钱,做那些脂粉生意,家里莺莺燕燕一群小娘子,平日里流连于青楼教坊之间。四娘是自己的亲妹妹,再怎么样,也不能看她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下定了决心,何栗决定去李家把妹妹要回来。只是今日天已经晚了,只得等明天了。
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的睡着,才睡了一会儿,便听见了外头头陀们叫人起床的声音,何栗习惯性的想喊妻子,却忽然意识到,他身边根本没有人,他的妻子晚上回了娘家,就再没回来。他叹了口气,跟妻子的关系越来越僵,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对的……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妹妹的问题才是大问题。一想到要跟那个一身铜臭的商人打交道,何栗就心烦。心烦归心烦,事情还得办。想了想,吩咐人准备好二百贯,先提前搬到车里去,他下班回来要用。
何栗换上官服,对着镜子正了正帽子,出门上了轿子。
何栗端端正正的坐在几案前写字,已经是正午了,天气热的很,好几个年纪大些的官员已经忍不住摘下了官帽,松了腰带,让侍从拿着扇子使劲的扇着,唯有何栗似乎感觉不到空气中的燥热一般,依然一板一眼的慢慢写着,汗水早把他的后背浸透,他却浑然不觉。
“难怪景之说,他与文缜共事三年,从未见文缜摘下帽子,我还当他夸大其词,想不到,文缜是真的一直都这样子……文缜,你戴着帽子,不热么?”
何栗抬起头,看看新来的同事,微微一笑:“心静自然凉,习惯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