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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三月,明瑜五个月身孕时候,河西传来了开战消息。
事件导火索是几个戍边西廷士兵趁夜越边潜入大昭国境,掠杀了当地一家牧民,连这家人里身怀六甲儿媳也没逃过被奸杀厄运。谢南锦闻讯,愤而拔剑斩断桌案一角,战事即发。
这是一场双方都准备了许久战事。两个国家,几十年边境摩擦,一旦爆发,干戈峥嵘。一个月后,历经数场血战,谢南锦率部夺占了云城。
云城荥水之南三百里。大昭建国之初,还不过是个商旅通商路过驻留而形成聚居地,因战略位置及其重要,高祖下令铸城围墙,迁徙军民而入,渐渐发展成了一个人烟阜盛大城池,连同附近数百里牧场地,本都归属大昭。及至先帝位之时,却被西廷占去,至今已三十多年。如今终于夺回云城,则大昭军队继续推进再无后顾之忧,于战局可谓举足轻重。
就大昭军队欢欣鼓舞,意欲一鼓作气继续西进,将西廷大军完全驱出河西之地时,传来了一个噩耗。大将军谢南锦胸中毒弩,情况危急。
他出事非常偶然,甚至可以说,是个意外。
三十多年前,云城被西廷占领时候,当时西廷主帅都颜下令屠城,城中汉人或逃,或被驱杀殆,血染城池,如今城中居民都是近三十年来迁而入西廷子民。谢南锦攻下城后,面对惊恐不安民众,不但否决了部将提出屠城报复举动,反而下令全军不得骚扰民众。
事情就发生攻下云城后第三天。谢南锦带了亲卫巡过城防,骑马回城中原来刺史府,打算拟定接下来战略攻策之时,路上跑出一个小儿,大约是被对面疾驰而来马队所惊,忘了闪避,站路中发呆。
这小儿不过四五岁样子,还未留头。谢南锦急勒马匹,马蹄堪堪从小儿头顶掠过。小儿这才扑地哇哇而啼。谢南锦生怕伤到了他,下马要去看去究竟,恰此时一妇人抢了出来,抱过小儿怀,便朝谢南锦跪下不住叩头,口中连连告饶。
谢南锦河西多年,自然会说西廷语。见这妇人面黄肌瘦,身上衣衫破旧,口中又乞怜不已,想到两国国境多年不平,苦不止是远离故土将士,民生是艰难,心中恻隐,从身边之人那里要了块碎银,上前正要递给那妇人,不想突然生变,那妇人袖中竟暗藏了一射即发暗弩。谢南锦反应过来,闪避了下。终因距离太近,待身后护卫们发觉不对时,毒箭已经射入了谢南锦肩,不过片刻,便毒发不支倒地。一发得手,那妇人倒转暗弩,欲射向自己之时,被高崚制住。妇人狂笑,道自己乃是破城之日战死一西廷校尉之妻。家中原本儿子就病死,如今丈夫又没了,她再不欲存活。西廷边民素来彪悍,女子亦射箭打猎。她便偷了个因乱与父母失散小儿,守谢南锦回刺史府路上,设计了这局。
高崚盛怒,一刀砍了这妇人头颅,血溅三尺。
将军战场所向披靡,令敌军闻风丧胆,不想因他仁慈,因自己与身后这群护卫疏忽,竟遭这样毒手,狂恨欲摧,恨不能以死谢罪。见谢南锦面若银纸,唇色发青,晓得是中毒迹象,抬了匆匆回去,急召军医。
军医河西多年,立刻便辨了出来,谢南锦所中,正是当地边民为获皮毛,打猎时所用一种药毒,极其歹恶。边民为求速速毒倒猎物,只要药性狠烈,哪里会想解法?军医上报,急需一味解毒百年老蟾衣,因了极其珍贵,别地少有,据他所知,京中太医院药房似有所藏。
大战不过初步告捷,十万敌军还身侧虎视眈眈,主帅却痛遭这样意外。高崚与跟随谢南锦多年军师梁夏一番紧急商议。大将军断不能长途运送回京救治,怕路上颠簸,毒气发散了攻心。如今第一只能力采集草药,暂时压住毒性,第二派人日夜兼程回京,速带御医和老蟾衣过来救命,第三,则加紧城防,对外严守机密,务必不能将大将军中毒昏迷不醒消息传出去,免得己方军心涣散,敌方闻讯前来偷袭。议定过后,信使当即漏夜马往金京而去。
半月之后一个深夜,披星戴月信使抵达谢南锦当日被太子送出北城门,急急叩响了门上沉重铁环,打破夜宁静。
明瑜是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惊醒。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刚动了□子,身边谢醉桥立刻安抚地轻轻拍了下她后背,自己迅速翻身下榻去开门。
夜深寂静,明瑜辨出了门外另个说话人是鲁大。他两个人门外,声音压得很低,说什么她听不大清楚,只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丝不安。片刻后看见谢醉桥手执烛火而进。
他脚步还是和平日一样沉稳,但是明瑜立刻从他眼中看出了不同。
他目光流淌出了悲伤和急切,只是这些情绪被压抑着。他大约是怕吓到了自己?
“出什么事了?”
明瑜起身下榻,正要迎向他,被他握住了手,扶着轻轻坐到了床榻沿上,看着他有些急切地问道。
他手指微微发凉。和他一起这么久,第一次觉到这样凉意。
“阿瑜……”他望着她,量用平缓声音说道,“刚刚有河西信使入京。我父亲出了意外,中毒昏迷,急需药材,危旦夕,我……”
他停了下来,仿佛斟酌下面言辞,眼中掠过一丝痛楚。
明瑜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心跳得厉害。腹中胎儿仿佛也感应到了她心绪变化,她感觉到它突然用力顶了下她,下意识地扶了下腹。
谢醉桥注意到了她手,立刻扶住她肩,柔声问道:“怎么了?”
“它又顽皮,踢我。”明瑜微微笑了下,抬头望着他,“自河西开战消息传来,我就晓得你一直心神不宁。爹和河西事情要紧。你想做什么,管放心去就是。”
谢醉桥凝视她。她说话时候,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目光却坚定而清澈。
他心里涌过一阵温暖,把她揽入了自己怀中,用力抱了下,然后慢慢滑跪到了榻前,埋头她膝上,喃喃道:“阿瑜,我本以为我可以一直等到陪你生了咱们孩子……”
明瑜压下心中一阵酸楚,伸手抱住他头,轻轻抚摸他发,低声道:“我会和我们孩儿家,一道等你回来!”
十月足胎,被请来产婆算着日子,也就这几日要生了。
明瑜正被自己母亲江氏和谢静竹左右扶着,将军府后园里慢慢走动。
江氏几个月前晓得女婿撇下女儿去了边塞打仗,府中虽有周妈妈安妈妈几个老人,丫头是一大堆伺候着,始终放心不下,上个月和丈夫一商量,干脆自己亲自带了信得过产婆入京照顾女儿。本是想撇下安墨,只被他晓得后,哪里肯依,不住嚷着当初阿姐答应了让他去做客。江氏无奈,这才把他一道也带了去。
谢醉桥去了河西,明瑜眼见自己产期将近,身边虽有两个妈妈安抚着,心中却难免有些害怕,此时见自己母亲竟千里迢迢而来,还带了她一直颇为想念弟弟,欢喜得简直要落泪。
安墨如今六虚岁了。个头比起一年前明瑜出嫁时,拔高了不少。姐弟两个相见,欢喜异常。只是这两天没事就盯着明瑜肚子看。此时也是这样,跟她们身侧片刻后,忽然小心翼翼问道:“阿姐,娘说阿姐肚子里乖宝宝出来后,我就要当舅舅了。可是舅舅该怎么当,他才会听我话?”
明瑜忍俊不禁,见他一脸认真,便笑道:“墨儿要好生跟先生学功课,等你姐夫回家,再向他学武功。等墨儿成了文武全才小公子,宝宝自然就听你话了。”
安墨这才仿似放了心,雀跃道:“阿姐,你不晓得,入春爹便已经请了先生到家教我习字,如今我已能背小学书,连先生都时常夸我。姐夫从前送我那把木刀时,还教了我招式,我一直勤练不忘,这就练给你看!”
谢静竹虽和安墨不过处了几日,对这虎头虎脑小家伙却极喜欢。见他跃跃欲试,忙叫丫头去折了一杆树枝下来,捋净职业,笑眯眯递了过去,逗着道:“些练。练好了,我嫂嫂肚子里宝宝才高兴。”
安墨接了过来,果真练了起来,一板一眼地还颇有些架势,引得边上大堆人笑个不停。
江氏过来这些时日,见这将军府里果然是自己女儿当家,小姑又温柔可亲,终于放了一百个心。此时见谢静竹逗着安墨玩,便任由他们玩耍,怕女儿腿走得累了,扶她到了边上一亭子里坐下,忍不住道:“阿瑜,你嫁了这样人家,娘要是还有什么话说,就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了。只是可惜你那个公公了……”说着不胜唏嘘。
提起谢父,明瑜心中也是略微有些感伤。
三月里,谢醉桥携了药,带了太医,往河西疾奔而去。谢南锦终虽获救,性命无碍,只中毒过深,一双眼睛竟致失明。只即便这样,他仍不肯歇下,亲自坐镇后方指挥,谢醉桥既到战场,又怎会过场便退?逢战必身先士卒,锐不可当。有他这样父帅子将为表率,大昭全军将士同仇敌忾,两个月不到,数次痛击西廷军队,令其折损十数名大将,一口气被驱回到了荥水之西——当年高祖与西廷皇帝曾议定过边疆线。大昭军队过境追击,直逼西廷大都,西廷元气大伤,不敢再出战,终于提出议和。
“阿瑜,仗既然打完了,女婿会不会已经赶回来路上了?”江氏望着不远处谢静竹和安墨玩耍背影,忽然道。
明瑜笑了下,把头靠母亲肩上:“哪里会这么……”话说一半,忽然觉得肚子一痛,捂住皱了下眉。
江氏脸色稍变,叫道:“怕是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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