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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文馆在宣室殿右侧宫墙之后,学生皆是李唐宗室及宰相们的子弟,可说是大唐帝国最高学府,这里培养的孩子,将来莫不是皇帝、太子,就是肱骨良臣贤相,置在宣室殿旁起鼓励激奋之效。
“咦?改名字啦?”宋玉随着婉儿诧异之声望去,但见修文馆的匾额却是“弘文馆”,不知是什么时候换的名。
进了弘文馆殿门,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头正在几案上奋笔疾书。
宋玉远远瞧见那老头子埋首苦写,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来了,那桌案上累累书册,笔墨纸砚横陈,占据了整个书案。宋玉猜到这老头子就是郭太傅,然而并不知道他全名是谁,在前世宋玉为了尽快了解在朝官僚而用心看过职制律和百官名册,暗付这一世是否也该当找来看看,不然将来遇上个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认人。
“咦?”上官婉儿再度惊讶,低声犹疑道:“郭太傅现在是太子师哩。”
宋玉一愣,听出她话里的惊疑,仔细瞧了那老头子的装束,学馆改名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这是宫廷学府,能在这里做皇室教师的都是一等一的文臣,哪能是轻易换得?
而太傅任太子师,显然意味着李治、武则天对太子的看好,眼下的太子……宋玉一个惊凛,天!现在的大唐太子不就是李贤吗?她下意识的瞄了一眼婉儿,野史传说婉儿和李贤有过一段情,曾经半信半疑,现在更不可信,顶天了也是李贤对婉儿有意思。
宋玉不由得撇了撇嘴,再看仍在不知写着什么的郭太傅,现在李贤该是很得宠,不然怎会是太子舍人来教书。
想起这个便宜二哥李贤也做不了几年太子,不由坏心眼一起,食指靠在嘴唇上“嘘”的一声,蹑手蹑脚地悄悄靠近,然后……“啊!”
郭太傅正认真书写,蓦地大吃一惊,抬头见是太平,神色缓和道:“公主殿下,您能不这样折腾我老人家么?”
宋玉吐吐舌头,故意做个鬼脸,“郭太傅写什么呢?我来了也不正眼瞧一瞧。”
郭太傅搁下笔,显然不买她的账,注意到了她身旁优雅楚楚的女孩子,讶然问道:“这位是……?”
宋玉见他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态度,暗想以后还得好长时间被这人管着,她从来就不是听教听话的好学生,最不喜老师那套说教规矩。跳上桌子,小腿晃荡着,得意地笑道:“她叫上官婉儿,是前宰相上官仪的孙女。”说罢留意郭太傅的神色,暗付这老头子年纪跟上官仪大约是同朝为官的。
上官婉儿恭敬的拜了一拜道:“婉儿见过郭太傅。”
郭太傅眼神一亮,惊奇的说道:“你是上官仪的孙女?”
上官婉儿浅浅一笑,不卑不亢地答道:“正是。”
“没想到上官相公的孙女进宫来了,是圣上恩许的?”郭太傅打量着她,捋须问道。
“是天后恩典。”
郭太傅闻言愕然,宋玉注意到他脸色在刹那间白了白,似乎是受到什么惊吓般,很快又恢复正常,心中微起疑惑。上官婉儿正巧低了低头,并未察觉有异。
“天后?真是……没想到啊……那你现在是陪太平伴架读书?”郭太傅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眉心微拧。
“恩,是的。”上官婉儿疑惑莫名,不知他何故这么讲。
“上官相公曾经也是坐在这里,教导过圣上,又教导过弘太子,咱们都多承其惠,没想到他的孙女也入了宫,还伴架在天后身边,不知上官相公在天之灵有知,是否可以瞑目……”郭太傅似在对上官婉儿说话,又似在回忆般,突然欲言又止。
宋玉暗叫“不妙”,上官仪被武则天杀了的事可不能叫婉儿知道了,担心着老头子继续回忆下去说漏了嘴,连忙打住道:“郭太傅,我们是不是来早了?”
“啊,时辰还没到,快了。”郭太傅回过神来,目色在宋玉脸上一带而过,夹杂了些许的惊讶。
“婉儿?”宋玉见上官婉儿兀自出神,暗呼不好,婉儿那么聪明,自然听出郭老头话里面含着让人无法猜透的旁音,怕婉儿追问,拉住她嘟嘴卖萌道:“婉儿,我饿了。”
“哎呀!忘了用早膳。”上官婉儿本在思索着郭太傅那番话,闻言忙回过神来,见她摸着肚子委屈的模样,歉意极了,那时候几个人调笑着,让她心绪不宁,竟忘了此事便随宋玉走了。
“我去差人拿些点心。”上官婉儿正待转身去吩咐宫人,门外韦如芳小跑着冲她们奔来,手里提着个食盒,到了眼前气喘吁吁得道:“总算赶上了,快吃了,都是太平胡闹,连我也忘记了。”说着便把盒子打开来。
“怎的又怪我了?”宋玉抿着嘴表示不满,还是接过上官婉儿递来的豆浆。
“我们去外头吃,别打搅了郭太傅。”上官婉儿见郭太傅直拿眼睛瞪着,在课上吃东西本就不妥,于是端了剩下的食盒,带她往外头走。
三人将碟子放在了殿门的石阶上,偶尔回头瞧瞧埋头写着文牍的郭太傅,偷偷地笑着他那长长的胡子。
“好香!”宋玉闻到一股香气,不似早点传来的味道,搜寻着来源,却是自韦如芳身上传来的,“韦姐姐,你洒了什么香?”
韦如芳一愣,一片红潮泛在脸上,“哪有?”
“真有,婉儿你闻闻。”宋玉确定,拉着婉儿让她也探探。
上官婉儿微微吸了吸,点头道:“就是韦姐姐身上的,有股子淡淡的檀香味。”
“我们又没有燃过檀香,这是哪里来的味道?”宋玉先是疑惑了一下,脑子灵光一闪,促狭的用手肘捅了捅她,“韦姐姐,我和婉儿都出来好一阵子了,你要是发现咱们没用早膳,该当早就送来才对,这么长时辰,你去哪儿了?”
“懒得理你,快吃你的!”韦如芳杏目一瞪,忽然起身跺了跺脚道,就像被发觉了什么似的提着裙摆就往回跑了。
上官婉儿不明所以,奇怪的回看宋玉,宋玉暗暗窃笑,她是想起来李显,如此一试,果然这两个现在就在交往哩。
“别理她,你知道吗,我三兄他喜欢摆弄香料。”宋玉眯着眼睛说着,三口两口咽下了一块煎饼。
上官婉儿微微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掩嘴偷偷笑出了声。宋玉知道婉儿聪明,不用多说什么她也能猜到意思。
“嘘——别说是我讲的。”宋玉真是爱极了这小时候。
“那可不一定,你为何确定就是三皇子?指不定韦姐姐待我们走了后燃了熏香呢?”上官婉儿眼波流转中颇觉得好玩,故意反对道。
宋玉眼睛亮了起来,头一次看见婉儿如此调乐,那眼角眉梢的明媚动人,直看进她心里去。
“我有法子证明,打不打赌?”宋玉想了想,不怀好意得冲她笑道。
“仔细太傅听见责你,什么赌不赌的?这个叫博。”上官婉儿扭头见郭瑜尚在埋头书写中,转头皱着眉头,扯了她的衣袖道。
“那博不博?”宋玉挥挥手,不在乎的道。
“怎么个博法?”上官婉儿知她正在兴头上,哪里忍扫她兴致,反正自己也是输,让她高兴就成。
宋玉冥思苦想了好半会儿,想不出个合适的赌注来,难道要婉儿□□?不成不成,宋玉觉得自己脑子肯定是又犯抽抽了,还是放不下吧?左思右想,皱起黛眉,心中又觉难受得很,凝视着婉儿投来的疑惑之色,忍不住道:“我若是赢了,将来你别离开我。”说着便想起来那一日肝肠寸断的景象,眼圈不禁一红。
上官婉儿等了半天,没料到她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没来由的心中一震,心中莫名的感到阵阵惊痛,心疼地道:“太平,你为何要这么说?不管你赢或输,婉儿都不会离开你,婉儿答应过你的不是吗?”
她言语里的疼惜和笃定,让宋玉倍觉感动,随即将身子靠了过去,挽住她的胳膊,享受着这难得可贵的温情。
“你还没说你有什么法子证明呢?”上官婉儿侧低下头看着她娇气的模样,心想太平真是可爱极了,让人又怜又爱。
“待会儿你看看哪位皇子身上有檀香味道的香囊不就知道了?你不是教过我这一招么?我这叫活学活用,我这个学生学得怎样?”婉儿没有躲避她亲昵的举动,宋玉便愈发贪婪,不肯放手。
“啊,对,一会儿我倒要仔细看看,验收成果。”上官婉儿眼神微亮,明艳一笑。在内学馆的时候老师曾经讲过“一入宫门深似海”,自己在掖庭宫长大,是否也算入了宫门?那里虽然尽是犯官的女子,也存在着勾心斗角,阿谀奉承,为的不过是一顿白米饭填饱肚子,为的不过是多睡一会儿觉少干一些活儿。但是踏进这大明宫,却完全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天后的恩威荣宠,韦姐姐的善良纯粹,太平的率真依赖都不像是老师所说的这宫中女子该有的,快乐舒心的这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