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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毛无邪的内力,与大成后的卜半夏依然相去甚远,虽能以内力锁紧野猪四肢关节,却还无法控制全身。野猪王发杀猪之声,向猪群求救。毛无邪整个人钻出地面时,已被数十头野猪团团围住。野猪王虽无法动弹,神情却似颇为悠闲,似乎认定毛无邪不敢下手对它怎么样。
秦岭这地方,还真是非同凡响,不论狼群还是野猪,都与山外不大相同。区区一头猪,居然懂得威胁?毛无邪冷笑一声,用力一推,将野猪王推倒在地,用脚踏住,伸手握住其一只獠牙,连根拔出,看准野猪颈上动脉,用獠牙狠狠一划,鲜血狂喷,溅了他一头一脸。接着以獠牙作刀,活活开膛破肚,野猪王惨叫连绵,一直到死。野猪不同野狼,闻到血腥,听到惨叫,纷纷倒退,而后四散奔逃。可怜野猪王虽聪明,却不知擒贼擒王之道,树倒猢狲散之理,惨死当场。
毛无邪却怔住,适才鲜血溅进口中,他竟丝毫不觉恶心,反而觉得生血鲜美无比。再回想大野猪袭击自己之前,身体似乎先觉警兆,而锋利的野猪獠牙猛刺肋下时,竟扎不进去,莫非自己染上邪毒后,身体相貌,都有了变化?
这些天忙于练功练武,压制邪毒,心无旁骛,日子可说过得飞快。如今仔细一想,不可思议的事其实极多:奇异幻觉、怕火、食量大增、力大无穷、嗅觉极灵、刀枪不入且嗜好生食。自己,似乎正在变成另一个全然不同的自己!
解开树皮搓成的细绳,脱下身上的狼皮,毛无邪这一惊非同小可:自己手臂、胸腹都长满了密密的黑毛,毛下的肌肤,则似生了一层三四分厚的老茧,粗糙不堪!若气运全身,全身汗毛直立如针,老茧坚硬若铁,难怪野猪獠牙也刺不进来!
竟有此异变?毛无邪心中掠过一丝不祥,也不管地上的野猪王尸体,发足狂奔,直到找到了一条小溪,方停住脚步。踌躇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的头凑到了水面上。定睛一看,顿时有如晴天霹雳,目眩良久,体似筛糠,几乎晕厥过去。
水中那个人,满脸须毛,横肉丛生,双目射出荧荧碧光,嘴里竟如虎狼一般,有四颗獠牙,尖如银钉。乍一看,既似山野中修炼成精的猛兽,又如同地狱里的妖魔鬼怪,哪里还是以前那个器宇轩昂、相貌堂堂的毛无邪?
这不是我!这是谁?毛无邪暗问自己,却连自己都骗不了。经历了多番折磨,他本以为在这世上已无所畏惧,不料,老天爷开了一个更大的玩笑,竟将他变成了一个怪物!从此之后,自己已不是一个人?每想到这里,他就一阵说不出的心惊肉跳。
蒋不老的话,又似在毛无邪耳边响起:“你所受劫难,绝不止满门大小被杀,名声败坏如此简单。到时候,死了,一了百了,活着,生不如死!”“这次作弄你的,不仅是人,也有苍天。”
不错,苍天与世人,竟然齐心协力,都将矛头对准了毛无邪。世人让毛无邪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众叛亲离;而苍天,则将毛无邪变成了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
溪水流动,水中那个怪物的狰狞面容也不断扭曲,似乎随时会从水里扑将出来,将毛无邪扯进无边地狱。心底涌起莫名的惧意,毛无邪忽然用尽全力,嘶声大吼,然后急速转身,抱头鼠窜。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害怕什么,也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方能躲避老天爷的掌控,心里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字:逃!逃!逃!
卜半夏在狼牙山顶的最后一夜,因狼嗥而想起人狼,曾以自己所学的医理,推敲过世间人狼传说的由来。毛无邪虽说无书不读,无奈见闻总有限度,尤其医学一道,哪里及得“医神武圣”家学渊源,数十载精修?他自然不知自己因感染邪毒而不死,体质异变,成了半人半兽,与母狼叼走喂养的人狼无异。只不过,人狼仅染上狼毒,毛无邪却同时染上了野狼、黑豹与吸血蝙蝠的野兽邪毒,若非耗尽体内最后一丝“不死神功”真气保命,他早已暴病而亡。
因“狂犬病”之类后遗症而成的半人半兽,本是心智全失,狂躁嗜血,与禽兽无异。但毛无邪竟鬼使神差,以自身深厚内功与野兽邪毒相抗,保住了神智,不可不说是一个奇迹。至于这是福是祸,只有苍天才知道。
毛无邪这时已无法冷静,只顾泼命狂奔,不辨方向,直至筋疲力尽,才仆倒在地,失声痛哭。苍天不仅害得他家破人亡,如今更连人都做不成,该怎么办?报仇?纵然能尽杀江湖三大高手,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老天,一直在幕后指使,古往今来,无人觑其面目,如何能将之击杀?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恍惚中,忽觉一只暖和的手在他后背来回抚摸,温柔至极。这深山中竟还有人?毛无邪悚然抬头,却看见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
“你是谁?莫非是地狱鬼差?”如今毛无邪已无生念,也不觉惧怕,茫然问道。
“无邪相公,我是你妻子吴素芹,你认不得我了?”鬼怪的声音竟是女性,温婉细腻,柔情无限。
“素芹?当真是你?你不是被陈不凡杀了么?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毛无邪头脑一团迷糊,那声音既似爱妻,又有些不像。
“哪有此事?你这些日子病得不轻,记错了吧!至于相貌,你忘了?我是个戏子,今日是咱们爹爹大寿,你不是叫我拿出本事,唱上一段戏让他欢喜吗?亏我对着镜子化了一个时辰的丑妆,你倒忘得干干净净!你呀,还不回家陪爹爹喝一杯?小稚嚷着要见你呢!”吴素芹一边说,一边将毛无邪搀起。
父母妻儿未死?一切都是梦?毛无邪犹如坠入云雾之中,半晌,才想起自己相貌,伸手在脸上摸了摸,依旧满脸的须毛,再用舌头在口中一搅,四颗尖锐的獠牙一颗没少!适才小溪里看见的怪物,就是自己,这断不是一场梦!
“夫君啊,你走是不走?家里都在等着你呢,大伯三叔也都来了!”吴素芹见毛无邪不言不动,假作娇嗔道。
“如今这副模样,如何去见小稚与爹娘?你去吧,我这辈子就呆在深山中,永不出来了!”毛无邪悲从中来,却不愿在妻子面前痛哭流涕,强忍悲怆,咬牙说道。
“真是一派胡言,你如今这模样,比我还丑不成?”吴素芹捂嘴轻笑,伸手拉扯,无一丝厌恶之意。
“这本不是你的真面目,你卸妆之后,自会复原。我这面目,怕是一辈子变不回来!这野兽邪毒,并未驱出体外,时时反噬,日后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你就不怕哪天我狂性大发,将你撕成碎片,吃进肚子里?”毛无邪定住脚步,不肯移动一寸。
“这莫非就是你的真面目?只不过是老天爷也给你化了个妆,你的心,还是我的无邪!无邪一生,只会敬我爱我,又怎会害我?我又怎会因相貌,而不爱你这世上无双的丈夫?这世上,除你之外,谁也无法替代我的夫君与小稚的父亲!世人愚鲁,他们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去,又不是你的错!若就此自暴自弃,如何能为一家报仇雪恨?如何对得起我与小稚在天之灵!”吴素芹冷冰冰说道。
“你……你不是没死吗?”毛无邪听爱妻话锋急转,目瞪口呆,再定睛细看,却醒了过来。原来与吴素芹相会,乃是南柯一梦!
这个梦,也实在太真切,难道是素芹地下有知,托梦安慰自己?毛无邪想到这里,心中悲苦恐惧便淡了几分。不错,素芹和常人不同,从小在戏台子上爬摸滚打,历尽艰辛,受尽蔑视,对真心相爱之人极为珍惜,绝不会因为自己变成怪物,而移情别恋。
便在这时,毛无邪忽觉背上一阵异样,竟似真有人伸手抚摸,不禁又吃了一惊,站起四望,除自己外却无旁人。后背一团无形的热气,居然还在肌肤上游移不止!
真是山精野怪?毛无邪寒毛直竖,不由自主催动内息护身,那团无形热气,竟未被震散,反而似十分欢喜,动得更勤,全无退意。毛无邪反手到背后去捉,却是空空如也。
究竟是什么东西?毛无邪强自镇定,静观其变。良久之后,那团热气才缓缓散开,却依然飘浮在四周。毛无邪这才明白,那团无形热气,竟然是这些天来在丛林中感应到的东西,原本无处不在,今天却不知为何,聚作一团,戏弄自己。再运气查探全身,并无不适之状,这些无影无形的怪物,依然没有恶意。
今天非查个清楚不可!毛无邪屏息凝神,以心感应,却发觉这些虚无的东西,似乎喜欢聚在树木之侧,只要走进草木,便觉其多,参天大树边尤其强烈。再过了片刻,又发觉这些怪物并非聚集在树木之侧,而是来自树木!为验证真伪,毛无邪发掌打断了一棵大树,果然,断树边再也感受不到什么东西。
再回想大野猪偷袭时,自己预先知道。毛无邪忽然觉得,自己这半人半兽的身体,在视、听、嗅、尝和触之外,另有特异感觉。佛家有云:眼耳鼻舌身意,此为六根,这些奇异幻觉,难道便是六根中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