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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肖南所料,牧然写的信并没有递到黎绍手上,邓义在整理每日收到的信函邀请时一瞧见牧然的名字就将那封信给了长孙伯毅。
长孙伯毅犹豫了好几天,到底还是没把这事儿告诉黎绍,只与牧然约了时间,瞒着黎绍去见了牧然。
魏家食肆里,长孙伯毅坐在大堂的角落里,面前只有一杯清茶,尽管是垂着头静静坐着,却依然引人注目,因此牧然走进魏家食肆时,一眼就看到了长孙伯毅。
走到长孙伯毅面前,牧然犹豫着问道:“我该叫你长孙将军还是长孙舅舅?”
前些日子见过长孙舅舅发脾气的样子,他就觉得长孙舅舅似乎也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会儿再见他还有些怕。若是长孙舅舅再扔一个匕首给他怎么办?
长孙伯毅闻声抬头,沉声道:“叫舅舅。”
三郎的外甥也该是他的外甥,私下里还是该叫舅舅。
“好。”牧然点点头,在长孙伯毅对面坐下,瞧着有些忐忑,“舅舅他……还在生气吗?”
“没有,”长孙伯毅叫来跑堂的小二给牧然上了一壶茶,“你舅舅没看过你写的信,我没拿给他。”
有些话,三郎大概永远都不会对牧然说出口,对牧然提出的要求,三郎多半也会不问原因地应下,还会贴心地替牧然安排好一切,可这并不是牧然现在所需要的。三郎不忍心做的事情,由他来做就好。
“啊?”牧然不解,“为什么?”
长孙伯毅看了牧然一眼,没有回答牧然的问题,只问道:“你在信里说想要历练,可有什么想法?”
牧然眨眨眼,摇头:“我原本是想要舅舅帮我想一想。”
可长孙舅舅竟然没把信给舅舅看……
“你舅舅十三岁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你都十九了,却事事都要你舅舅替你想?”
牧然蹙眉。
好像的确不应该这么做。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懂。”
“需要懂什么?怎么才算懂?”长孙伯毅转头看向窗外,“你不会跟你舅舅走上同样的道路,因此你不需要去了解你舅舅知道的那些事情。”
“可我想待在舅舅身边帮助舅舅!”在牧然的心中,唯有这个想法异常坚定,“母亲早逝,父亲又不知所踪,这些年都是舅舅在照顾我,虽然一直也没跟舅舅见过面,但对我来说舅舅是比父亲更亲近的人。
我知道舅舅十分辛苦,因此我更不想成为舅舅的负累,我也知道若论才学我大概没什么资格待在舅舅身边,可我只有舅舅一个亲人了,总也不能因为自己蠢笨就理所当然地享受舅舅给我的一切,可我好像……我好像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肖南说我输在经历太少,且一直有人在旁保护,因此看不懂人心险恶,我就想我是不是该一个人出去闯闯。”
长孙伯毅盯着表情认真又严肃的牧然看着,面容沉静,半晌没有说话。
原本还十分镇定的牧然被长孙伯毅看得越来越心虚,小心翼翼地问道:“长孙舅舅,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没有。”长孙伯毅摇了摇头。
三郎若听到这番话必定十分欣慰,不过还是不要让他听见了,不然他日后要在牧然身上花更多心思。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你舅舅也并不希望你卷入什么危险的事情,”长孙伯毅沉声道,“明日我与你舅舅要启程去北巡,我会将你安排在你舅舅的护卫队里,不要让你舅舅知道。北巡回来后,若你还是想留在你舅舅身边帮忙,我再帮你安排。”
“多谢长孙舅舅。”牧然向长孙伯毅拱手抱拳。
这时,俞世才提着一个食盒过来:“将军,都买齐了。”
将军其实是特地来东市给公子买零嘴的。
长孙伯毅瞥了一眼俞世手上的三层食盒,点了点头。
牧然看着笨重的食盒,好奇地问道:“长孙舅舅这是买了什么?”
长孙伯毅的眼中笑意一闪,连语气都轻快了两分:“是你舅舅爱吃的东西。”
“都是给舅舅的?”牧然一脸的羡慕,“长孙舅舅对舅舅真好。”
淡淡一笑,长孙伯毅起身,路过牧然身边时顺手按住牧然的头顶碾了碾:“什么都不必准备,明日一早到芳林门外找俞世。”
被按住头顶的牧然不由地缩起了脖子:“知道了。”
长孙伯毅放开手,大步离开了魏家食肆。
第二天,整个天策上将府都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的长孙伯毅先行一步,进宫去接刘策,黎绍比长孙伯毅晚半个时辰离开天策上将府,直奔皇宫北面的玄武门外,黎绍到时,北巡的队伍正巧集合完毕,整装待发。
这大概是黎绍第一次跟刘策正式见面,前次在麟德殿时,偷溜进殿的黎绍并没有要跟刘策打招呼的必要,可这一次碰面,黎绍却不得不跟刘策打个招呼。
淡定地翻身下马,黎绍笑如春风般走到刘策面前,大大方方地跪地行了个大礼,丝毫不觉扭捏,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情愿。
“草民叩见陛下。”
一身华服的刘策转头,睥视黎绍一眼,寻思半晌才恍然大悟道:“哦!你就是住在长孙那里的那个……谁来着?”
站在刘策右边的张威开口:“启禀陛下……”
“启禀陛下,他是臣的未婚夫。”长孙伯毅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张威的话,说话的口气比平时还重,似乎是在警告刘策和张威不要为难黎绍。
自刘策听从了韦宁的提议将张威召进宫后,张威就常常进宫,虽然依旧不参与早朝,可早朝之后的时间几乎都是张威陪在刘策身边,这一次北巡,张威便以护卫刘策为由加入其中,因为刘策也表示要带张威出京玩玩,所以长孙伯毅几人也没法拒绝。
“哦!是长孙的未婚夫啊!”刘策笑容亲切道,“果然是长相标致,难怪能拴住长孙的心。不过朕倒是没想到长孙你也会带家眷同去北巡,看不出长孙你竟会跟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长孙伯毅淡定道:“有些事只有一个人知道就够。”
长孙伯毅走到黎绍身边,不管刘策有没有吩咐,就擅自将黎绍扶了起来。
黎绍顺势站起,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
对长孙伯毅的擅自做主有些不满,可刘策也不敢说什么,只撇撇嘴,对黎绍说道:“既然是长孙的未婚夫,那便是家眷,朕记得解钧的夫人也跟来了,刚好能让他们做个伴。”
一听这话,长孙伯毅就黑了脸。
他对解夫人没什么意见,相反他很感谢那个可以理解和包容解钧的女人,但刘策说这话分明就是要给三郎难堪!
黎绍立刻就在长孙伯毅的胳膊上重重地捏了一下,没让长孙伯毅把想说的话说出口,然后才淡然笑道:“解夫人也随行北巡?那晋阳侯是不是也跟来了?”
晋阳侯桓致才刚十四,当年老侯爷在晋阳病逝,只留下一大家子孤儿寡母,世宗念老侯爷于黎国功高,便将这爵位原封不动地授予老侯爷的独子桓致,尽管朝中不少人认为当年年仅两岁的桓致不该继承爵位,可世宗那会儿就已经有些独断□□,谁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但桓家到桓致这一辈是四代单传,老侯爷死后,侯府里就都是女人,尽管桓致的五个姐姐都嫁得不错,可这也无法扭转桓家在接下来的十几年无所作为的形势。
解夫人是桓家最小的女儿,一直帮着母亲照顾弟弟桓致,因此与桓致的关系最为亲密,桓老妇人去世后,解夫人就将弟弟接进了解府,解家人欣然接受,因此这个被众人遗忘的晋阳侯就成了解家的半个儿子,连晋阳侯在晋阳封地的势力如今也是在解家手里。
很多人都觉得桓家没落了,解家就算与桓家是姻亲也讨不到半分好,可在这长安城里,哪家没落、哪家兴盛也不过就是掌权者的一句话罢了,让桓家东山再起又有何难?何况晋阳侯的势力都还在,只要伯毅把桓致提拔起来,桓家立刻就能在长安站住脚,到时候能讨到好处的可不止解家,还有曾帮桓致与黎征周旋的黎绍。
长孙伯毅眼神一亮,点了点头:“晋阳侯也在,你去找他吧。”
黎绍点点头,笑容满面地往北巡队伍的后面走去。
刘策与张威交换一个眼神,问长孙伯毅道:“晋阳侯是什么人?”
长孙伯毅冷淡道:“晋阳侯就是晋阳侯,老侯爷的独子。”
刘策追问:“老侯爷又是什么人?”
长孙伯毅瞟了刘策一眼,道:“已故晋阳侯。”
这话说完,长孙伯毅就迈开脚步,去到随行护卫的羽林军将军身边,询问羽林军的准备情况。
刘策黑了脸:“张威,让人去问问韦宁晋阳侯是什么人。”
“是。”
张威立刻叫来自己的亲信随侍。
而走到队伍后面的黎绍也已经找到了桓致。桓致坐在路边,手上是刚在路边采的野花。
“青予。”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表字,桓致头都没抬就应了一声。
“公子稍等,等我把这个花冠编完。”
黎绍转身坐在桓致身边,笑着问道:“又是给解夫人编的?”
“那当然了,也就五姐喜欢这种东西。”桓致转头看了黎绍一眼,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编花冠,“公子也要一起去北巡?”
“恩。”黎绍点点头,见桓致编得专心,便也不再打扰他。
坐在马车里的解夫人听到桓致与人说话的声音,推开车窗见黎绍正坐在桓致身旁,解夫人就赶忙下车,走到黎绍面前,款款福身。
“见过公子。在车里听着就觉得像是公子的声音,没想到还真的是公子。”
黎绍站起来,冲解夫人作揖:“夫人客气了。”
“五姐,”桓致也站了起来,抬手将花冠戴在解夫人头上,“嘿嘿,果然好看。”
解夫人的笑容里顿时就溢满了慈爱,掏出帕子替桓致擦手:“你啊,就是闲不住。”
桓致憨笑。
替桓致擦干净双手,解夫人又转向黎绍:“夫君叫我带上桓致一同去散散心,我原本还怕人多杂乱,管不住他,这会儿见着公子,我就放心多了。”
其实是解钧说过这一次北巡他们计划着让刘策有去无回,然而朝堂局势日渐复杂,如今刘策身边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此行必定凶险,解钧却坚持让她带着桓致,她方才坐在车里就一直盘算着能不能说服解钧将桓致送回解府,可既然公子也要去北巡,那桓致多半会跟在公子身边,她也不必像先前一样那么担心了。
黎绍苦笑道:“能在这里碰见夫人和晋阳侯,反倒是我放心多了,这一路上要叨扰夫人了。”
解夫人一愣,转头往队伍前方望了望,心中了然。
难怪解钧非要她带上桓致,看来是特地要给公子解围。
解夫人不由地叹一声道:“委屈公子了。”
“无妨,”黎绍又粲然一笑,“天策上将未婚夫的这个身份可是比任何其他身份更叫我满意的。”
解夫人笑笑,又对桓致说道:“路上别给公子添麻烦。”
“五姐放心吧。”话音落,桓致还给黎绍做了个鬼脸。
队伍启程,长孙伯毅分身乏术,便叫俞世来问了问黎绍的情况,确保黎绍没碰上什么麻烦。
骑马与桓致并行,都还没跑出十里,桓致就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骑着马钻进了旁边的树林,肆意穿梭,身影若隐若现。
沉吟片刻,黎绍也掉转了马头,往树林那边去,临走前还留话给卫泽和卫峰:“你们待在这里就好,我们不会走远。”
话音落,黎绍就去追桓致。
桓致扭头看了看跟上来的黎绍,笑道:“公子的聪慧果然无人能及。”
黎绍追到桓致身边,浅笑道:“是青予你做得太明显了。”
“可其他人却只觉得是我好动不老实,只有公子看出我是有话要说。”
桓致眯起眼睛看着黎绍,与大部队保持着同样的速度骑马缓行,似笑非笑的神态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腰背挺直的傲然模样更是完全没有懵懂少年的痕迹,此时的桓致是晋阳侯,而不是解夫人的弟弟。
黎绍笑笑,道:“大概因为只有我一人了解青予的脾性。”
“所以说还是其他人眼瞎心盲愚不可及。”桓致颇为同情地叹一口气。
黎绍对桓致的这句评语不置可否。
正了正脸色,桓致对黎绍说道:“有人去晋阳暗访。”
黎绍不以为意道:“我知道,是去查老侯爷还留有多少势力的。”
“那可是要让他失望了,”桓致冷笑,“如今晋阳只有晋阳侯,可没有老侯爷。”
“有青予这句话,我还真是安心不少。”
“得了吧,”桓致白了黎绍一眼,“公子打从一开始就没担心过,不然又怎么会不闻不问?”
黎绍轻笑:“我信得过青予的能力。”
桓致撇撇嘴,转而又是一脸阴沉:“可对方行事谨慎,我没能摸到幕后之人。公子不给点儿提示吗?”
黎绍努努嘴:“不就在后边跟着呢吗?”
桓致一愣,眼神顿时凌厉了起来,悄悄摸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扭身就甩了出去。
那匕首破空而出,在半空笔直向前,擦过韦宁的肩膀,扎进了韦宁身后的某棵树干上。
韦宁肩膀处的衣料被割裂,渐渐染上了血红。
“哎呀?怎么是韦大人?我还当是哪个脑子不好的刺客!”桓致这才一脸慌张,“这、这可怎么办?公子,韦大人受伤了!”
桓致一向以天这少年的形象出现在人前,因而此时韦宁也辨不清桓致的慌张是真是假。
黎绍打马上前,抬手扶在韦宁的肩膀上,看似是在查看韦宁的伤口,可食指却用力按进伤口,叫韦宁疼得白了脸色。
“韦大人怎么不出个声?这样偷偷摸摸地跟在别人身后,没丢了性命都是老天保佑。”
韦宁的面部抽搐,咬牙道:“下官只是见公子和晋阳侯进了树林却无人在旁保护,一时担心,便跟了进来,可又不想打扰公子与晋阳侯的谈话,因此才一直没有出声,没成想却吓到晋阳侯了。”
桓致打马凑到韦宁的另一边,也将手搭在了韦宁的肩膀上,用力捏住,用力之狠叫韦宁觉得骨头快要裂了。
“韦大人也真是爱操心,我与公子是何等身份?出门在外怎么可能这么不小心?”桓致打了个响指,便有暗卫跃出,“送韦大人归队,让随行的太医好好给韦大人包扎一下。”
“是!”暗卫朗声应下,“韦大人,请。”
黎绍和桓致同时放开韦宁,打马走得离韦宁远了些。
“韦大人,请吧。”黎绍得意地笑着。
“多谢晋阳侯和公子关系,下官失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韦宁在桓致暗卫的陪同下归队,肩上的伤口自然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他的才智到底是比不上公子,他一直只当晋阳侯是个孩子,以后怕也只能依附解府而活,但公子却早就知道晋阳侯并非寻常人,才十四岁就有那样狠戾的目光,日后必将有所作为。
韦宁被送出树林后,桓致却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
“他什么来历?”
听从公子的建议,他将文武百官的底细都查了个遍,而这个韦宁可谓是身家清白,黎征在位期间一直不得志,长孙伯毅回来后,他才被雍宁提拔起来,怎么会与公子为敌?
“没什么特别的,”黎绍淡笑,“他曾是你姐夫的同窗。”
“为旧怨?”桓致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
少年时期结下的怨仇能有多大?还犯得着非要成为政敌斗个你死我活?而且对手还是公子和长孙将军,这韦宁脑子坏掉了?
黎绍摇摇头:“不知道,反正理由也不重要。”
“那倒是。”桓致点点头,“那他去晋阳查什么?”
韦宁要与公子争斗,关他什么事?他只是一个无辜少年。
“大概是想看看还有哪些势力可以拉拢吧。”
桓致拧眉沉思。
原本他还想查清是谁在查他底细,然后给对方点儿颜色看看,可若对方是想要拉拢势力与公子作对,那他有两条路可选,一是隐藏在晋阳的一切,让对方以为他爹什么都没留下,二则是假意投诚,耍对方一把。
桓致转头望向换了身衣裳的韦宁。
耍他好像也没什么意思……韦宁临时抱佛脚的攻势,如何能跟公子十年的部署相抗?
大概是看出了桓致的心思,黎绍不由地轻笑出声:“青予不必费心,晋阳侯的势力不宜过早暴露,尤其是你手上的五千晋阳军,我可是把青予当成最后的底牌,青予千万要藏好。”
闻言,桓致收起了所有心思:“那我可乐得清闲,就让他再乐呵一段时日,顺便替公子和长孙将军试一试朝臣的忠心……难怪姐夫说他们这半年撤换了不少官吏,还整日抱怨能用的人越来越少,原来如此!公子你怎么这么坏?”
他先前还觉得奇怪,后楚朝堂上的第一批官吏都是雍宁亲自挑选的,该都是有才能的人,怎么才用了一年多就开始换人,原来是有才却不忠啊。
黎绍一脸无辜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谁信啊!”又望了一眼大部队的方向,桓致打马回返,“回去了,不然我姐要开始担心,而且长孙将军的脖子都快扭断了,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听到桓致这话,黎绍才望向长孙伯毅,果然就见走在队伍前头的长孙伯毅扭着头正往这边看,那姿势看起来累极了。
黎绍摇头失笑:“怕我把你吃了吧。”
桓致转头,惊愕地看着黎绍:“公子别说这么惊悚的笑话行吗?我年纪小,害怕,晚上会睡不着的。”
黎绍被桓致装出来的害怕模样逗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