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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临驿是天性恶毒,还是真的恨自己入骨,水霄都不想深究了。
他只是笑着说:“十五妹真的不想让我进门么?”他已经冷得发抖了,声音里已带着一点颤音。若是为了自己,他一定不来受这个罪!
临驿浅浅一笑,笑得阴冷而讽刺:“十七哥这副病病歪歪的样子,我怎么敢让你进门?若是你倒在我屋里,父皇母后岂不要怪罪于我?十七哥还是长话短说,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水霄定定地盯着临驿,一时无言以对。
临驿也定定地盯着水霄,一言不发。
水霄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冒着风雪到怀山居来,是想跟临驿长谈的,可现在临驿根本不让他进门。他还有什么法子能将一些正确的想法、正常的思维塞进她的脑子里?真要站在风雪之中与她长谈?别说她听不听得进去,自己的身体首先就支撑不住!
他只能速战速决地下猛药!至于这猛药的效果,就听天由命吧!
自嘲地笑了笑,水霄说:“十五妹生母早逝,我的生母也早逝。十五妹可知道,我对你,原本有些同病相怜之意……”
他话未说完,临驿公主就冷哼一声,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同病相怜?你配么?我的生母是宸妃,你的生母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还是自尽而亡的戴罪之人,她给我母亲提鞋也不配!你出身如此微贱,也配与我‘同病相怜’么?别叫我恶心了!”
水霄脸色大变,对临驿的最后一点手足之情,烟销云散。
他不在乎临驿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但临驿辱及他的母亲,这是他万万不能容忍之事!
宸妃生前也只是一个贵人,死后被追封了两级,才成为了宸妃。水霄的母亲闵贵人因是自尽而亡,犯了宫中大忌,再加上水霄还魂的事,死后就没有得到例行的追封,仍以贵人的位份入葬。
但水霄不想跟临驿讨论各自生母的位份问题,觉得那也是对亡者的一种冒犯!
“临驿,你是不是觉得父皇和母后现在容忍着你,他们就会永远容忍着你?你出身尊贵,身体健康,却从来不知道珍惜。可想过如果有一天,父皇母后不再容忍你胡作非为时,你要怎么办?”
雪越下越大。
风雪之中,他的声音有一点走音。说话的时候,因为风雪影响和情绪激动,他气息也不稳。
临驿睁着一双看起来十分天真的眼睛,露出看起来十分困惑的表情:“父皇母后在容忍我吗?我怎么不知道?十七哥莫非病糊涂了,不知道我刚被关了四个月,半个月前才被放出来吗?”
“母后禁你的足,是因为你为了陷害贾尚医,一点儿也不顾全自己的身体!你可想过有一天你疾病缠身时,你要怎么办?宸妃娘娘是病逝的,你守在她的病床前那么久,难道不知道疾病之苦吗?”
临驿公主如同变脸一般,脸上的天真和困惑迅速褪去,疯狂地大笑起来:“我怎么不知道疾病之苦?就因为太知道了,所以我才斋戒了101天!101天!那么多天,我每天只吃一点清粥小菜馒头,一点儿荤腥也不敢沾,馋肉馋得眼冒绿光我也忍着,晚上梦到自己吃肉早上起来就自己打自己手心。我把膝盖都跪肿了,抄经抄得手都痛了,每天为母亲祈福,就盼望神灵保佑,哪一天太医院那帮废物能够长点儿本事,可以把我母亲救回来……”
她眼中泪水狂飙,被雪风一吹,化作点点冰屑粘在了睫毛上:“可结果呢!我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母亲咽气!而那个姓贾的贱`人呢?她不过假模假样地斋戒了半个多月,就得了神仙的青睐,得了绝世医术……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我堂堂公主、金枝玉叶,比她尊贵千倍万倍!我斋戒101天,还不如她斋戒半个多月吗?”她的声音,疯狂而凄厉。
水霄厉声说:“就凭贾尚医比你有德!既是神仙,又岂会在乎人世间的出身门第?神仙青眼,自然只给有德之人。贾尚医得了如此珍贵的医术,没有深藏之,没有以奇货居之。二话不说就将之献与天子,只求公诸天下,让更多大夫习之学之,解天下之疾苦。如今,贾尚医正领着一班女官,笔录那套神仙传授的医书,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只求能早日成书。贾尚医这样的心胸气魄,这样的人品度量,便是男儿也自愧不如!这样的奇女子,得神仙青眼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看着临驿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失望:“可你呢?你深知疾病之苦,却又如此仇视能解人疾苦的贾尚医,一再暗算她。这样的品行,还想神仙青睐你吗?你知不知道你仇视的这个贾尚医,对父皇母后、对江山社稷、对天下黎民有多重要?!”
临驿沉默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收敛了一下情绪。竟然格格地笑起来:“她是对你很重要吧?”
她打量着水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憎恨:“也对!你得靠她才能活命,她对你当然很重要。你不就是怕她完蛋了以后,你这病就好不了了吗?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至于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呵呵,上有父皇,下有诸位皇兄,还轮不到你这个痨病鬼来操心吧?莫非你以为那贱`人治好了你,你就有资格争夺储位了?别做梦了!”
“我承认贾尚医对我很重要。没有她,我就没有活命的可能。我有多感激她,就有多希望她那套医书能颁行天下,就有多希望她能为更多人解除疾苦。”水霄的表情,平静而沉凝,“临驿,我知道你一直在为宸妃的薨逝伤心。哪怕你想一直伤心下去,那也由得你。可你不能因为自己伤心,就想让全天下的人都不好过!”
“为什么不能?”临驿公主歪着头,看着他笑,“我不开心的时候,看到别人比我更不开心,我就会开心一点!”
水霄再次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他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难道宸妃娘娘生前,就是这般教导你的?”
临驿公主格格地笑着:“怎么会?我母亲说:天道好还,善恶到头终有报。可她那么善良,那么逆来顺受,为什么没有善报?为什么她年纪轻轻就死了,丢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可见善恶终有报不过是一句哄人的鬼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才是正理。”
“所以你立志要做一个祸害?”水霄没什么情绪地说。
“十七哥,这你可错了!我是立志以母亲为楷模,要做一个‘好人’来着,免得自己寿命太长,独自活在世间百般无趣。”临驿公主又露出那种看起来十分天真的神情,“十七哥想见我,我就巴巴儿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冰天雪地里来见你。难道我还不是好人?我跟你在雪地里说了这么久的话,陪你挨了这么久的冻,难道我还不够好?”
水霄微微有些讽刺:“我挨冻,你很开心吧?”
临驿公主看着水霄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体,大笑道:“当然开心!看到你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快冻成冰棍了还不肯走,还要对我说教,我就觉得分外好笑。十七哥,要是你今天冻病了,你那位尚医大人会不会很不开心?她的脸色,想必会很精彩!哈哈……不知道你今天跑这一趟,会不会让她前功尽弃呢?”
她走上前两步,凑到了水霄的耳边,轻声说:“我倒真希望她前功尽弃!这样,我到你灵前烧纸的时候,心就不会那么痛了!因为得自神仙的医术,也不过就那样儿!”
她那飘忽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幽凉。
水霄已经没有办法再跟临驿歪缠下去,他已经渐渐有些站立不住了,全靠明瑟扶着才没有真的倒下去。身上冷的感觉,渐渐变成了一种彻骨之寒;而在这彻骨之寒里,又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温暖。
他感觉自己的头脑越来越昏沉。纵然不懂医术,他也知道自己大概情况不妙。
“临驿,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肯收手吗?”水霄强自支撑着自己,有些恍惚地问临驿。
“收什么手?”临驿公主歪着头,打量着水霄那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心里有一种浓烈的快意,继续夹缠着,“我不明白十七哥在说什么!”
水霄长叹一声,彻底放弃了与临驿沟通、劝她收手的想法。
就当……没有这个妹妹吧!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水霄意识有些模糊地吩咐明瑟,“背我回去!请贾尚医来。”
明瑟早就心急如焚了,闻言连招呼都懒得跟临驿公主打了。一矮身,将水霄背在背上,往寒香院快步而去。跟着他们的一个太监撑着伞,另一个太监冒着大雪,往尚医局跑去。
雪已下了好一阵,地上积着厚厚的一层,他们走起来并不容易。
临驿公主冷冷的目光,看着水霄的背影,幽幽地送别:“十七哥一路走好!妹妹不送了。”
她提起手中已经没什么热气的手炉看了看,直接将手炉砸在了雪地上。然后她呵着手,缩着肩,用斗篷紧紧地裹着自己,快步回怀山居去了。一边走,还在一边呵斥太监宫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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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交加的时候,天气总是十分晦暗。时间刚刚中午,天色却似已近黄昏。
元春正要吃午饭,就见袁惟厚带着一个满身风雪的小太监快步进来。
她不由得心里一跳:这个小太监,她在寒香院见过!是十七殿下有什么事吗?
“尚医大人,今日我家殿下在怀山居外冒了风雪,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求大人赶快去看看殿下吧!”那个小太监一进来,便扑通扑通地开始磕头哀求。
他磕头的那个劲儿,让元春忍不住呲了呲牙——替他疼!
“别磕了!我立刻就去!”元春既不问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问十七殿下怎么样了——细问的话太耽误时间——直接就吩咐了去拿医箱,叫宋芊来,秋凝霜等人默契地准备她出门的行头。
趁着宫女们去拿东西,元春提笔写了一张单子,把可能用得上的药材,都写在了单子上。寒香院距离春早居实在有点远,又下着大雪。若她到了寒香院,开了方子以后再叫人回来取药,太耽误时间。
元春刚写好了单子,宋芊就匆匆来了。
元春也不废话,直接把那张单子递给了她:“十七殿下情况可能不太好,我先赶到寒香院去。你收拾好了这张单子上的药材,立刻送过来。”
在秋凝霜等人的服侍下,元春匆匆系好了斗篷,穿好了雪靴,戴好了手套。
秋凝霜打起了帘子,元春走出了温暖的屋子,立刻被满天风雪灌了一衣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勒个去,这么冷的天儿,十七皇子跑到怀山居去做什么?嫌自己命太长吗?
元春一上午都带着女官们在书房里笔录医书,还没有出过门。没想到天气竟然冷成了这样!
她一只手拢着斗篷的门襟,另一只手去接秋凝霜手中的伞:“我自己撑着伞。你们每个人也撑一把伞。这么大的风雪,灌一脖子雪水可不是好玩的。”
宫女太监的制服都是没有斗篷的,若是灌一脖子雪,雪化了浸湿了衣服,也许她就得多照顾两个病人了。
“可是……”秋凝霜还有些迟疑,手中的伞却被元春一把夺过。
“少废话!去拿伞,立刻走。”看了看刚才来报信的那个寒香院小太监,又叫秋凝霜给他也拿一把伞。
一行人顶风冒雪地出门,元春觉得:真特么冷!
这种暴风雪天气就应该在屋里好好呆着!那位十七殿下是哪根筋搭错了,这时候跑到怀山居去?!
春早居在御苑东南角,寒香院在御苑之北。从春早居到寒香院,就得顶着风雪走。
元春得用两只手才能撑住伞,斗篷被北风一吹,从门襟处向两侧分开,保暖的作用刹那间被去掉了大半,系绳反而勒得脖子疼。她暗暗后悔自己行事不密——早知道这样,她就早一点想法子改良一下斗篷的样式了。
她把伞顶在前头,觉得自己也快要被风吹起来了。苦中作乐地想:这伞还真结实,居然还没有被吹散架!
“这样不行!”秋凝霜大声说,“我们走前面,给大人挡一挡风雪。”她自己带着两个身材比较高大的宫女、寒香院那个报信的太监走在前面,让抱琴和另一个宫女殿后,把元春围在了中间。
元春立刻觉得好多了。
如果是正常的天气,按正常速度,从春早居到寒香院大约需要步行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这一次冒雪而行,元春等人用了大约两倍的时间,才看到寒香院的大门。
走进寸心堂的时候,元春觉得自己也快被冻成冰棍了!
秋凝霜等人连忙上前服侍她解斗篷、除雪、换鞋,寒香院的人又端来一盆热水,让元春可以洗洗手和脸,也暖一暖被冻木了的脸和手。
匆匆打理好了自己,元春快步走向了十七皇子的内室。
医疗系统一扫,她就忍不住想骂娘:低体温症!
这是真正的体温过低,不是水霄以前重病时那种感觉上的身体发冷。所以,非常凶险!
她心里很愤怒:十七皇子虽然大病未愈,比常人更怕冷,但要被冻成低体温症,也是需要时间的!他究竟在怀山居外面冻了多久?!有什么事值得他去挨那么久的冻?临驿公主都不请自己的哥哥进屋烤烤火吗?
看到卢紫烟带着宫女,正在给十七皇子搓手揉腿暖脚,元春连忙叫道:“停停停!立刻停!”
十七皇子现在的情况,是绝对不可以搓手暖脚的。否则低温血液流回心肺或脑部,会让核心体温继续下降,那将是致命的!
卢紫烟等人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立刻条件反射似的住了手,把手背在了身后,手足无措地看着元春。卢紫烟最先反应过来,她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跳下来,扑通一声在元春面前跪下。
不等她哀求什么,元春直接吩咐:“立刻检查一下十七殿下的内衣是不是湿的,如果湿了,立刻给他把湿衣服脱掉。去拿几个手炉来。兑些热蜂蜜水来……”
医疗系统一扫,又从屋里的太监堆里挑了一个身体最暖的,说道:“你,立刻把外衣中衣都脱掉,只穿内衣,钻到被窝里去抱住十七殿下,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
她一连串的指令一下,卢紫烟等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宫女们先检查水霄的内衣,发现背部的内衣的确有一点潮湿,立刻七手八脚地将它脱下来,换上干净的新内衣。明瑟就带着人去找手炉、兑蜂蜜水。
不多时,明瑟就把手炉和蜂蜜水都送进来了。
元春便让把手炉放在十七殿下的腋窝等处,又喂他喝热蜂蜜水。还好他还知道吞咽!
屋子里的人沉默地忙碌着,气氛凝重而焦灼。
等宋芊把药材都送来,元春把几张药方给她。宋芊便带着人去抓药煎药。
时间一点点流逝,水霄的体温一点点升上来。元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指挥寒香院的人服侍水霄去药浴。
当天晚上,水霄发起了高烧。
这是意料中的事!以水霄的身体状况,被冻出了低体温症,不大病一场是不可能的。
元春只能彻夜不眠地守在水霄床边,为水霄用各种方法降温,避免他被烧坏了脑子。
天亮的时候,水霄才退了烧,情况稳定下来。
元春松了一口气。一个疑问开始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十七皇子一向是很合作的病人,他有什么理由,在这样的天气里跑到怀山居外面去挨冻?
当然,她什么也没有问。不管原因是什么,那都是十七皇子与临驿公主这对兄妹之间的私事。她只是一个大夫而已,没有立场过问病人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