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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启十五年初秋,锦都城。
阮月梨已经在集市上逛了一整天,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还是不想回家。带出来的两个侍女都已累得不行,她自己也深觉疲惫,只是心中的烦闷比这种疲惫要厉害多了。
入太子府为妾,这是刚刚定下来的事。
这事算不上什么新鲜事,锦都的贵女嘛,嫁给亲王、皇子的多了去了,能嫁给太子算得个殊荣。阮月梨心中却多少有些不服,不甘为妾。
她和别的贵女不太一样,女红之类算不得出挑,却饱读诗书。闺房里放着几个大大的书架,摆满了各类书籍,她都看过。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句话可以有很多解释,有人说“读了万卷书就如同行了万里路”、有人说“读了万卷书,敌不过行过万里路”,于阮月梨而言,她读了万卷书,故而想去行万里路。
想去看看书中奇景、见见那些新鲜事,又或是过一把春秋战国时文人们的游历瘾。
现在,不可能了。嫁给太子、日后就是宫中嫔妃。她大约还会再活几十年,在皇宫的那一小方天地里活几十年。
她不甘心,父母也觉得委屈了她,可到底皇命不可违。
所以就这么在外逛了一天,想要舒缓心绪。走走停停的,也买了不少东西,结果仔细一回想……
还是全买的书。
暗叹一句自己简直没救了,望了望天边斜阳,终是决定打道回府。
西市离阮府所在的坊很远,月梨倒也走惯了,出门常常连马车都懒得坐——今日心烦,更是如此。
自己连带两个丫鬟各拎了一个大包,里面满满的全是书,看着沉甸甸的。在离阮府不远的地方,有一家门脸不大却口碑不错的点心坊,三人也走得饿了,就想进去先买些点心拿回去吃。
简单地挑了几样、付了钱,出了坊门没走几步,却被几个人挡了下来。
瞧着都五大三粗的,明显来者不善。
月梨抬眼瞧了瞧,往后退了小半步:“你们干什么?”
“哥几个缺钱了。”为首的一个人笑着说。顿了一顿,打量她们一番,又道,“几个姑娘长得不错。”
劫财劫色……
前者不怕,后者……是个姑娘都怕。
月梨也慌了,强定着神,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巷子。这一片她熟得很,知道往后一直跑,不过百丈的地方就是苏家,可以进去躲着。
是以在几人邪笑着向她们走来的时候,月梨二话不说就把手里的一包书迎面糊了上去,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两个丫鬟也机灵,短短反应了一瞬就同样把书拍了过去。
头也不回地玩命跑着,但到底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穿着绣花鞋,比不得对方跑得快。
眼见离苏府还有一段距离,三人几乎同时被拽了回去。
“小丫头行啊。”月梨被按在墙上,能清楚地感觉出对方因为被书砸了而生的怒意。
“你们……”月梨一壁强挣着,一壁怒斥道,“天子脚下,你们怎么敢!”
那人却懒得同她多言,只是凑得越来越近,手扯上衣襟,月梨挣也挣不动。
当真挣不过就一死了之,横竖不能受这等侮辱。
阮月梨想得明白,同时已暗自狠下心要咬舌了。那人却忽地往后一倾,一惊之下手也没来得及松开,直扯着阮月梨一同跌了下去。
一声惊呼,阮月梨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往侧旁一拽,转眼间已离那混混几丈远了。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见一人挡在了她……们三人身前,对方的四五个人却已是摔了一地。
“哪儿来的,敢在锦都撒野?”那人冷然一笑,淡睇着几人道。
适才欺负月梨的那人撑身坐起来,不知伤了何处,痛得呲牙咧嘴,嚷道:“出手伤人……我去官府告你!”
这话一出,月梨几乎要笑出声。明明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还有胆子提官府?
只不过……如若当真去了,眼前之人只怕怎么说也得被罚点银子就是了。
“行啊,你去。”这人插臂一笑,沉了片刻,倏尔拔了剑出来,“尸体去吧。”
“……”连月梨都吓傻了,哑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对方更是面色霎时惨白,半天才憋出一句:“杀人偿命……”
这人却明显不吃这一套:“杀你白杀。”
什么来头?!
没来得及多想,就见那人回过头对她们说了一句:“闭眼。”
下意识地就依言闭了眼,片刻间耳畔就是一阵惨叫,更是不敢睁眼了。依稀觉出那人从身边走了过去,用一个凉冰冰的东西分别碰了碰她三人的手:“抓着。”
“……”
于是,阮月梨连带两个丫鬟,就一同握着剑鞘被他“牵”出了巷子。
睁眼的同时,月梨看到他手中利剑上仍在滴着的血珠,知道那几人必定已经没命了。
“你……”不禁觉得面前这人比那几个混混还要可怕,简直杀人不眨眼。
“听说这一片最近有人为非作歹,可算解决了。”那人将剑鞘从她们手中抽了出来,将剑收了回去。
怎么听着像是“盯梢”很久了似的?月梨定了定神,小心地问他:“公子您是……游侠吗?”
书中那些行侠仗义的游侠。月梨知道在大燕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劫富济贫、为民除害……今天见着个真身?
“……游侠?”那人听得笑了,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想,“像么?”
“我……”月梨惊魂未定地磕磕巴巴说,“我不知道……”
“哈……”那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是游侠。”对上月梨那求知欲很强的剪水双瞳,他解释道,“是禁军都尉府的。”
那天,那人换了条路送她回府。她得知他是禁军都尉府的正七品总旗,名叫沈晔。
本以为此事如此便该了了,次日晌午,管家却来叩了她的门。月梨打开门一看,两个家丁捧着一大摞书。怔了一怔,听得管家道:“方才有位公子送来的,说是小姐昨日忘在了外面。”
忙叫侍女来接了,就是她昨日逛了一天一本本买下、却拿来砸了人的那些书,三十二本,一本未少。
月梨问管家:“他人呢?”
管家回说:“说是还有事,先走了。”
倒是个好人。
月梨在次年的上巳节行了及笄礼。如此,离她嫁入太子府的时日更近了。
被册为太子正妃的苏家小姐也在这天及笄,又恰好是清明与上巳碰上了同一天,月梨想问苏妤行罢笄礼要不要同去踏青,苏妤却是要和太子一道出去。
也罢,不打扰人家夫妻出行。
于是自己扎了个风筝,带着丫鬟乘着马车出了门。大好的天气,不能在家闷着。
一路都心情大好,哼着小曲摆弄着手里的风筝,揭开帘子看了看:已出城了。
放下车帘,却是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了。必定还没到地方,月梨一怔,挑眉扬声问:“怎么了?”
“小姐,有位公子要见您。”车夫在外回到。
有位公子?月梨蹙起眉头。此时与那次遇险已隔了很久,中间二人没再见过面,是以月梨根本没往沈晔那儿想。
直至一块腰牌递了进来,月梨看了,当即目光一亮。
掀开帘子,月梨盈盈一笑:“沈大人,多日不见。那些书……多谢了。”
其实是该上门道谢的,但不知沈晔家在何处,跑去禁军都尉府道谢又不像个样子。
“客气了。”沈晔随意一笑,“看着像是阮家的马车,就猜是姑娘。”
月梨眉眼一弯:“那大人猜对了。”
清明最是个闲适的日子。虽素有扫墓祭祖的习俗在,但踏青亦是重要。少男少女在这一日大可无所顾忌地结伴而行,锦都周围的小山上,在这一天常是充满笑声。
沈晔原本就是想出来走走,没想到碰上了月梨,索性一起散散步,她手里又有个风筝,二人一起放着也开心。
——其实是沈晔管放、月梨管看。
风筝已飞得很高,线轴上的线几乎完全撒了出去。月梨费力地仰头看着,笑容满面。沈晔控制着线轴,时不时地低头瞧她一眼,瞧了她几次后便忍不住笑了:“不动手、光看还看得这么高兴?没见过你这么放风筝的。”
“嘿……怎么地?”月梨一声悻笑,翻了翻眼睛道,“看着比旁人的飞得高,我就开心。”
……那只能说明你的线比较长。
那日玩得尽兴,看着风筝高高飞在天际、高得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白点,月梨一时连即将嫁入太子府的事也忘了。
而让真正戳进她心里的,是在傍晚回锦都时,二人一同走下山坡,沈晔打量着她与半年之前不同的装束,犹豫着问她:“姑娘及笄了?”
“是。”月梨点点头,“今天刚及笄。”
接着,便听得沈晔似在说玩笑话一般问她:“那我去提亲可好?”
随意的口气,只是沈晔自己清楚,这不是随口一说。
月梨听得一惊,足下顿住:“啊?!”
“我……”沈晔知道自己唐突了。他借着职务之便,其实不止见过阮月梨一面,在街上时常能见到她,只是不曾去说过话,故而慢慢地把她搁进了心里;可于阮月梨而言,他们确实只见过那一面。
“沈大人。”月梨低下头,不去看这个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男人,平静地告诉他,“我早就定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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