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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说是苏妤第一回因为宫中斗争的事找徐幽。一番话说罢,徐幽很是怔了一怔,看着面前端坐的苏妤险些反应不过来。
苏妤颌首又笑道:“如此这般的事,大人也是清楚的。宫中人人都在做,莫说是往旁人宫中安插眼线,便是敢往御前安排人监视帝王的,也不是没查到过。本宫诚不想有心害人,但也总要知己知彼,大人如是肯行个方便,便有劳大人了。”
徐幽自是知道宫中这些个伎俩,防不胜防,从前苏妤总是吃亏,与此也是多少有些关系的。
莫说她不想害人,便是想,也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后宫嘛……
徐幽了然地应下,苏妤道了谢,又命人备了礼,便也算了了一桩事。
苏妤是要徐幽帮她把人搁到长秋宫里去。
此事于徐幽而言委实不难。他是大监,这样的事只消得和尚仪局知会一声便是,连细由都不必解释。各宫的宫人都难免时时有更换,尚仪局只要趁此把苏妤送来的人先补到长秋宫就是了。徐幽也不必告诉尚仪局是有人着意安排,只需敷衍几句,让那边觉得不过是他收了那宫女的好处、故而想帮她谋个好差事就是了。
尚仪局自会送他这顺水人情。
徐幽当日就和尚仪局交代妥了事情,自是顺利,他也确实乐得帮苏妤这忙。只是……
徐幽心觉奇怪,自己一直以来对苏妤的帮衬都在暗处。他到底是宫中大监、是皇帝身边的人,总不能明明白白地让人敲出自己有所偏倚。
苏妤是怎么察觉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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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苏妤而言,清楚地知道宫中有哪些人肯帮着自己,大约是目下记起前尘往事唯一的好处了。
其实徐幽身在那个位子上,做起事来小心谨慎。每一件事都能办得圆滑、都能说得冠冕堂皇,便是在上一世时也是如此。
可是上一世苏妤不得宠,徐幽偶尔偏帮着她,她便感觉分明。只可惜她不得宠了一辈子,有这样在宫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肯帮着她也做不得什么事。
倒没想到能用在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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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内宫外的一阵阵爆竹声中,永昭三年终于彻彻底底地过去了。除夕那天照例有场宫宴,照例会很热闹。苏妤的姑姑和姑父没到,舅舅和舅母倒是都来了。
舅母是大长公主,在宫中地位自不必说。舅舅霍临桓是从前的骠骑将军霍宁的长子,如今虽因霍家退出朝堂而无官职,却到底是担着侯位的人。
苏妤免不了要去向两位长辈见个礼,离宫宴开始大约还要一个时辰,苏妤听闻二人先去了成舒殿拜见,便也先往成舒殿去了。
成舒殿前的宫人笑而一揖,和她拜了个年,拱手道:“大长公主和君侯正在里面面圣,娘娘是此时进去还是稍候?”
苏妤莞尔笑道:“本宫就是来见舅舅、舅母的,有劳大人通禀。”
那宦官却又笑道:“娘娘进去便是了,陛下早已有旨,如是娘娘求见不必通禀。”
苏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确实有很长一段时日入殿求见不见宫人通禀了。往往都是她道一句“有劳通禀”对方便躬身请她进去,但若不是今日被这宦官明明白白告知,她还真不曾注意到此事。
微一颌首,苏妤命旁人都在外候着,只带着折枝径自入殿去了。
里面正有谈笑,苏妤听到舅舅的一句“陛下恕臣说句实话”不禁驻了足,在这样的开头之后,往往都是大事。
便听得他说:“阿妤到底叫臣一声舅舅,臣是疼她的。从前陛下不喜她,臣自知干涉不得这家事,便也不曾多言过什么。如今陛下肯好好对她,臣心里自是高兴。”
皇帝沉然笑应:“是。”
霍临桓又道:“但臣不得不多问一句,陛下突然对她好,究竟为何?”
皇帝答说:“朕知道从前冤枉了她,想好生弥补她从前亏欠的。”
“那陛下有为何突然觉得从前冤枉了她、突然想弥补她?”霍临桓继续问道,字字尖锐。
苏妤觉得……普天之下敢这么问皇帝话的,大概除了殿里这两位,也就没什么人了。
殿中,皇帝不禁蹙了眉头,这问题说不得实话倒在其次,只是他明明白白地听出了姑父对此的不信任。
且还不得不承认这不信任是有道理的。
“陛下一边防着苏家,一边又给阿妤晋位加封、安排苏澈去禁军都尉府,究竟为何?”霍临桓又道。
皇帝沉了一沉,俄而回说:“先前姑母已有过这般的疑虑,朕也已同她解释过。”
“臣知道,实也不是想听陛下再解释一遍的。”霍临桓的口气愈发生硬起来,“实不相瞒,臣此番是从煜都旧宫而来。”
便是先去拜见过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后了。
微有一震,皇帝颌首道:“愿闻其详。”
“太上太皇让臣知会陛下一句,提防世家的事,各朝各代的帝王均有为之;但如此对待发妻,贺兰家只有陛下做得出来。”
隐隐心惊逐渐浮上心头。从听到这谈话开始,苏妤就觉出大约是有什么大事。听到了这话更是心中添了几分笃信,太上太皇对皇帝说的这话……多半并不是指责他先前所做的种种,而是……他现在还在做什么?
“陛下,您既加派了人手彻查苏家,在宫中又这般待着阿妤,究竟为什么?”霍临桓再次逼问。
皇帝沉默良久,缓言道:“姑父莫要问了。朕是在彻查苏家,但请姑父相信,朕今时今日做出的安排,都是为了阿妤好。”
“陛下。”齐眉大长公主一声哀叹,“不是本宫要多管陛下的家事或是朝中之事,但本宫必须说一句,便是苏璟的野心再大,阿妤能干涉的到底不多。陛下要和苏家争,便这般把她卷进来……”大长公主缓然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只道,“但求陛下顾一顾她到底曾是陛下发妻的情分。要她挣扎在其中,只怕还不如从前待她不好。”
“姑母。”皇帝无奈之下短短一喟,“朕无法逼迫姑父姑母相信这些话,但求二位还肯相信一句‘君无戏言’。即便搁下这个不提,姑母您也是朕的亲姑母,朕有事不必瞒着您。近来的事情……如是朕当真想从中算计苏家什么,早便不用等了。单是巫蛊那一事,便足以让朕赐死阿妤再借机除了苏家。”
但他却顺水推舟,循着苏妤的心思成了事。
大长公主与霍临桓一时都未再言,沉吟忖度着。皇帝亦是默了片刻,一笑说:“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了。只一句话,朕如今待阿妤的好里,没有算计。不仅如此,就算有朝一日当真会迫不得已拿苏家问罪,朕也会保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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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终是没有进殿、也没有去向舅舅和舅母拜年。一言不发地在宫道上走着,思量着皇帝方才的解释有几分真假。
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后直接传了话来,可见他彻查苏家的事必是真的了——他自己亦没有否认。
可他方才的话……听来也是句句可信。
近来他确是一直待她很好,一年多了。不仅是让六宫都看出了她得宠,许多细节上的体贴甚至让她有些惊讶,如是做戏,这戏做得也未免太费神了些。
她时常会有一种感觉,觉得皇帝待她好到在她面前时都常常小心翼翼的,一句重话都不敢说,生怕她误会。
堂堂一国之君做到这个份上不容易。她虽也疑惑原因、不知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值得皇帝“委屈”成这样,却觉得这不会是皇帝的算计。
他那么恨苏家,即便是算计,也不会是做出如此卑微之态的算计。何况相处时常常只有他二人,父亲根本无从知道这些细节,他又怎么可能是为做给父亲看的?
也是在他这种小心翼翼的好中,苏妤愈来愈觉得连恨他都是个难事,哪怕那是上一世积攒下来的怨、又加上了十几年的梦魇折磨。
她真心实意地愿意相信、也觉得应该相信他方才那番话。于情于理,他这番作为都不像是在拿她谋算什么。
但……又为什么恰是此时彻查苏家呢?
且还是特意“加派人手”,那便是查得比从前还要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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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舒殿里,霍临桓夫妇刚刚告了退,皇帝面色阴沉极了,一殿的宫人都不敢说话,就连徐幽一时也不敢上前劝解。
方才皇帝见齐眉大长公主和霍临桓时屏退了众人,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劝。
悄无声息地认真观察了许久,见皇帝面色平和了两分,徐幽才上前带着笑意、仿若未看出任何不正常般地揖道:“陛下,宫宴的时辰近了,陛下是否更衣?”
皇帝眉眼未抬,轻有一叹,不言。
徐幽知道皇帝这般的神色便是在思索着事情,便也不再言,安静候命。
太上太皇、煜都旧宫……
贺兰子珩被姑父姑母方才那番话弄得很是懊恼,受了质疑的同时也不免感叹一句自己从前对这位发妻到底是差到了何等份上?如今对她好了,反倒是质疑不断。齐眉大长公主甚至说……如是在用她算计,还不如从前对她不好!
不过此时到底不是为此而内疚或是不忿的时候,如是觉不出其中有些不对,他这么多年的皇帝,都算是白当了。
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后早就不理朝中、宫中之事已久了。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是他主动差人禀去,二人才会知晓,偶尔也会给他出出主意。其他的,不闻不问,乐得清闲。
“徐幽。”皇帝终于开了口,口气仍是沉得可怕。徐幽立即躬身倾听,皇帝道,“速传沈晔进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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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晔倒是本也在进宫的路上了,新年的宫宴,他这禁军都尉府的指挥使自要到场。
刚到宫门口,本该是直接往辉晟殿去的,却被宦官急急拦了下来,道:“陛下急传,请沈大人成舒殿觐见。”
心知有事,沈晔自是随着那宦官去了。入了殿礼都没行完,便听到了皇帝的问话:“彻查苏家的事,你都同谁说过?”
沈晔的揖礼行至一半滞住,微怔回道:“除却禁军都尉府中负责查此事的手下,臣再未同旁人说过。”
果然。
皇帝一声冷笑,手指轻一击案下了旨意:“那便去给朕查,这事是如何传到煜都旧宫的、太上太皇为何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