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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势这东西跟地痞流氓一样欺软怕硬,两弱取其强,而两强则取其更强。
从这一点而言,秦风已然大获全胜。
李明远低了低头,英挺的眉毛一皱,把猜测都压回了心里。
秦风要带他下江南的消息原本来得突然,转念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秦风的不在乎是一念成魔的执着。
就像他李明远随着肃亲王装疯卖傻地粉饰太平一样,至今他都还保留着那没有信任之下的如履薄冰,而对于秦风,那经年的颠沛流离是一把双刃剑,与他伤痕累累的同时也成就了他优雅的漠然。
这就好像一个人在极端饥饿又走投无路的时候吃下的烂果子,饿得烧心的感觉确实会因为它而缓解,但那酸腐的恶心气味从此会如跗骨之蛆,哪怕每日山珍海味,都掩盖不了那一次的恶心。
这种感觉与有没有摆脱饥饿和潦倒是没有关系的,哪怕你成了皇帝坐在万人之巅,那如影随形的阴暗永远会笼罩着你。
史料曾载,曾有位开国皇帝披坚执锐地从乱世中破浪而出,一朝登基,从此食不知味,心里心心念念的却是一口“珍珠翡翠白玉汤”。这“汤”名字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叫花子从酒楼剩菜里刨出来的白菜豆腐汤泡饭。当了皇帝的人,怀念的真的只是那一口吃食吗?肯定不是,他只是怀念自己那能找从叫花子手下抢到一顿饭就足够快乐满足的岁月,而非真实的东西。
这话正反两说本质上都没有什么区别,无他,到底意难平。
李明远不知道秦风那杳无音信的几年,到底在这祸乱世道的民间经历过什么无法言说的惨绝人寰,但是既然知道那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他就可以理解秦风的执着,哪怕是像他刚才猜测的那样,秦风以所有人为棋子,落落布子,声东击西的执着。
哪怕,棋罢不知人世换。
只是这尘世,在他眼里是真实的吗?
如果他只当人生如戏,世事如棋,他的接近是机关算计,他的布局是经纬阴阳,那他眼中的那部大戏,究竟容得下谁粉墨登场?
李明远不禁想起这短短几月的光景,他和秦风竟然像吧相遇相识与相知的过程都走完了,却仍然不知道,这些事终究会发展到何方。
寒夜的凉意合着月光悠悠侵入这一方吊楼,一直放在竹炉之上的清水方才沸出一道袅袅的水雾。
沸水的咕噜声在针锋相对中显得尤其突兀。
秦风一直将竹炉护在手边儿,见此情景,翩翩坐了回去,隔着那蒸腾而出的雾气对着两人遥遥一笑,笑散了满室的剑拔弩张。
李明远却突然对这样的秦风松了一口气,浮皮潦草地把一肚子不知道哪来的悲风伤月就着水汽吸进了鼻子里。
蓝采早就妥协了,像是随时准备扎人的刺猬一个不小心被人翻出了最柔软的肚皮,早就失去了张牙舞爪的资本。
然而此时秦风一笑,就好像翻他肚皮的那个人不仅恶劣地往肚皮上戳了两指头,觉得手感不错也就罢了,还笑着说:“怕什么,又戳不死你。”
蓝采在秦风这有张有弛的舒缓气氛里兵败如山倒,披头散发脸如鬼魅,无力又无奈道:“其实景异早就跟我说过,在山河会这件事上,你是不可能退让分毫的,原来是你没有办法,而现在既然你有这个能力,就不可能让步……是师父太自信,他总认为恩情能摆布所有。”
秦风秀美而修长的手一伸,将滚水端离了炉火,另取了茶盏添上新茶,长袖如水,笑尽了春风十里:“你官人确实比你有眼光。”
蓝采:“……”
李明远:“……”
这人是怎么做到变脸儿比翻书还快的?方才那“不从我就取你项上人头”的架势难不成是他秦晚之在梦游吗?
秦风为李明远与蓝采各奉了一盏新茶,自己也伸手端了茶盏:“既然知道拦不住我,就想想怎么给我提供方便,江陵城里的孩子怕是被他们藏起来了,炸毁的河堤若是不修补好,今冬冷死人的气候还只是开始,祸患在后头呢!”
蓝采没好气道:“找人去衙门,修堤靠官府,这是你们朝廷的事情,你自己安排!”
秦风端茶盏的动作顿了一顿:“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说的?”
蓝采完全没有领会他这一问里的心思,哼道:“师父说的,拦不住你,就让你去官府。”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你们也是扮成戏班子来的,别的我没办法,你要是不想暴露身份,我就给你走江湖卖艺的门路。”
这话说的太偷懒了,世子爷这耍滑的行家都要看不过去了,正想义正言辞的上去谴责“要你们何用!”却被秦风一个眼神儿拦下了。
世子爷瞬间成了哑火儿的炮仗,乖乖喝茶去了。
秦风抿了一口茶,青绿的茶色与红火的火光在他脸上交映出一种别样的色彩,可姿容不俗就是不俗,红配绿这样毁人的颜色配上他的脸却就是挺好看的。
他闻言桃花眼一抬,浅笑道:“原来他起的是这个心思。”
蓝采被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问的跟不上节奏,怔道:“什么?”
“你那好师父安排你等在江陵城里,不救人,也不收拾烂摊子,只让你一门心思地等到我来,让我看看这盛世太平下的泥淖,再提一提旧事听一听他们装神弄鬼,顺便动真格地收拾官府那帮酒囊饭袋……”秦风茶盏一撂,发出“嗒”地一声,“蓝采,你还是多跟你们家官人学学吧,省的心眼儿用错了地方,你师父他想保的从来都是那个人,而不是山河会,山河会这次踩了他的底线,他恐怕……本就想让我来替他清理门户。”
“……”蓝采无语地怔住了,吊梢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那疑惑却如阴云一般加深,“可是刘家村的东西……”
话已出口,蓝采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再想收回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秦风气定神闲地含笑看他:“别担心,你又没告诉我那东西是什么。”
蓝采神色阴晴不定:“你是不是本来就知道刘家村有什么。”
秦风摇摇头,回答的却并非是与不是:“如果你师父存的是让我清理门户的心,那就说明,刘家村什么都没有。”
这次真的轮到蓝采惊讶:“什么?那不……”话说到一半儿,又想起刚才被套话的事情,干脆闭口不言。
秦风却没有套话的意思,更兼坦荡的很:“如果刘家村里还有东西的话,你师父是不会放过山河会的,而如今他居然想借刀杀人,那就说明,该拿走的东西,那个人已经拿走了,而留下的东西,你师父觉得,被这群蠢货毁了也好。”
蓝采已经不敢贸然跟他搭话了,生怕一不留神就说出点儿什么不该说的。
但是转念一想,也不得不承认秦风说的有道理。
他师父的态度比之前都要奇怪,坚持让他前去江陵,却不是为了非要说服秦风不可。
秦风与师父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微妙而不可言说的平衡,两个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和谐友爱地互相妥协了这么多年,一直是师父占上风的时候居多,蓝采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一天,师父也不得不学着妥协,不得不学着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在以前是非常难以想象的。
他师父纵横江湖几十年,是这个江湖中人人提起都要道一声恭敬的人物,这不仅仅是声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就能保证的,蓝采也一直知道,他师父能不败于江湖,是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支持的,这种力量绵延古今,甚至超越于单纯的朝廷。
可是如果……他师父如今不能再以这些东西作为依仗了,而这不依仗的背后,第一步就是向秦风表示让步,那么,取代他师父背后势力的那个人……
蓝采不愿意再想下去了,静默了一阵儿,眼角一抬:“秦小九儿,你不是一向和师父面和心不合吗?你怎么会猜他的心思猜的那么准?”
秦风和蓝采的吊梢儿眼一对视,笑了:“怎么……蓝老板这是发现我跟你师父关系好,所以……拈酸泼醋?唔……我一向不知道你口味这么的……独特。”
蓝采:“……”
这哪跟哪啊?
蓝采被他胡诌的扯不下去,只能以白眼儿来表示内心的不屑:“说人话。”
秦风笑道:“你真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师父的想法儿么?”
蓝采看着他的表情没个正形,活像算命的瞎子准备甜言蜜语颠倒黑白之前的神情——那是货真价实的忽悠。
蓝采明知他那张嘴里专出象牙的替代品,却还是忍不住放手一搏地相信他。
蓝采难得正色点点头:“想知道。”
秦风丹唇微启,眼位含笑,表情正经地像一朵儿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儿:“这就叫默契。”
蓝采:“……”
这一句话让蓝采和李明远同时产生了一种独特而微妙的心情,这种心情叫做“卧槽”。
虽然这两个人的不爽分别起于截然不同的东西。
蓝采白眼儿翻得别开生面,差点儿连这小客栈的房梁都挑了,他再也不想浪费口舌去听秦风这货胡说八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