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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爷和小花儿在洪门总坛里郁闷地蹲墙角儿。
这个墙角儿人迹罕至,时不时还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股浓郁的尿骚味儿,也不知道是人是狗留下的。
世子爷落魄的蹲在此地,竟然还能别出心裁地闻出这留下气味儿的活物有点儿上火,不用细想就差点儿把自己恶心了个跟头。
这墙角之中没有发光照明之物,只有如水如冰兀自倾泻的月光。
小花那双时刻都像饿狼的眼睛堂而皇之的替代了烛火的功效,李明远一低头就能看到两点像是要吃人一样的明光。
那两点明光此刻显得有几分幽怨,像是被别人吃掉最后一根儿骨头的小狗儿,又像是目睹心上人断了袖的少女,神情里的控诉俨然已经突破天际。
小花就摆着这样一幅深闺怨妇随时准备抹眼泪的表情瞧着李明远,待到确定四下真的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没用!”
李明远:“……”
真是谁招来的祖宗像谁。
李明远牙疼地瞅瞅这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熊孩子,打不得骂不得,甚至连争论两句都没有场合儿。
世子爷活到这么大也没遭遇过这种冤屈,只好默不作声地忍了这句“没用”的数落,自顾自生闷气权当修身养性了。
小孩儿的那句数落到不是空**来风的迁怒,原本有个前因后果。
世子爷即使生着闷气也不由苦笑了一下,若不是有这母猪上树靠不住的小孩儿在,恐怕自己早就一脚踏进了个圈套。
那天晚上,小孩儿唱大戏做布景似得给他展示了一番这牢房的构造,便和他说起了山河会总坛的一些事。
这处牢房是山河会私造的已经毋庸置疑,而具体用处,李明远不得而知,听了小花的描述,才知道,除了他这般被谨而慎之的对待以外,其余的人都是被关在这高阁之下的。
这牢房造的十分极端,是借了山的势傍山而建,上面原本是个小山洞,被人为与下方的大山洞打通,只能凭那股碗口粗的绳子吊起的箩筐上下。
世子爷之前在屋内瞧见的那个出气口幸好不是个窗子,因为那外面就是万丈悬崖,自上而下瞧上一眼就有晕眩之感,瞧得多了,人就会不受控制不由自主的想要往外跳。
此地人称“怨崖”,听这名字就知道崖下有多少枉死的鬼。
而这高阁之下关押了大多数人的山洞竟是在地底,除却连接高阁的通道,其余皆被铁铸的高门隔成一间一间的狭小囚室,左右一分为二,左边儿关押的是山河会中犯了错的门人,而右侧,关着的就是那些被他们从江陵城中掳来的孩子。
据说,那些孩子的人数有上百之多。
李明远想到小花口中那“九犬一獒”之事,再也不敢耽搁,当机立断要求小花带他去关押孩子的牢狱之间查探。
然而小花十分不靠谱的表示,他现下身上没有钥匙,这铁栅栏他钻进钻出容易的很,这碗口粗的绳子他爬起来也灵巧的很,若是带着一个累赘一样的世子爷,他怕这要一尸两命。
李明远总觉得哪里不对,琢磨了一会儿才猛然发现“一尸两命”这个词用得实在足够气死私塾里的先生,正准备摆出一副千年老学究的万恶嘴脸教导孩子,就被小花提出的难得靠谱的建议转移了注意。
小花表示,虽然他现在没有钥匙,但是他可以去跟门口的看守之类套套近乎,想办法把他们迷晕,这样就能带着李明远突出重围。
小花虽然嘴上无毛又兼有几分狗眼看人低,但是人在屋檐下的世子爷别无选择,只好放手让他去安排,自己只好回到那小隔间儿里忧郁地望穿秋水。
等到第二天晚上,小花再次出现在了世子爷面前的时候,李明远知道,这事儿有门儿了。
开始的时候进行的十分顺利,他跟着小花一路向下,直到潜入了那关押被掳来孩子的地底,不知道小花这鬼精灵使了什么办法,看守果然不知去向。
李明远顺着那通道前行,触目所及皆是冰冷的铁门,这铁门倒是与他那客栈天子房级别的单间儿有点儿区别——建造的比较偷工减料,不是成块儿浇筑的铁板,而是一半儿铁板焊接了一半儿铁栅栏。
然而即使这样的偷工减料,黑压压的将近二十间囚室,居然鸦雀无声,借着牢房之中走廊上那闹鬼般闪烁着的昏暗的光,里面的情形一清二楚地呈现了出来。
世子爷看清了里面的情形,待到一个一个看过去,世子爷的脸色之难看已经前所未有,板着脸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只消那一片刻的时间,世子爷就重新深刻地理解了一个词,叫做“触目惊心”。
李明远到现在都不愿意描述他到底看到了什么,那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无论如何也要踏平这罪恶的牢营,带着些原本该平安长大的孩子们回到他们梦寐以求的故乡江陵。
他史无前例的感觉到山河会的恶贯满盈。
世子爷的本心里是个真国士,自知这万里江山永远逃不过风云变幻,向来是不以出身谋富贵,不以成败论英雄,而如今,他庆幸自己姓李,庆幸自己生来就不必与他们同流合污,庆幸自己如今手握生杀之权,一句话就可以先斩后奏。
听说他们想要窃国的时候,李明远只想到能者居之;听说他们私通蛮族的时候,李明远只想大骂他们吃里扒外;而直到亲眼所见这山川之下的险恶祸心,李明远才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颗不可不除的毒瘤,此中之人心狠手辣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如果放任他发展,养虎为患,终将会诱发一场吞噬天地的巨乱。
这恐怕就是秦风想让他亲眼所见的东西。
他要他看到这暗潮汹涌下的险恶,他要他知道,他除去山河会,不仅仅是因为背后的皇权与一己之恨。
人在心绪受到冲击的时候最难冷静思考,而世子爷在那一刻冷静的超出了小花的想象。
他只是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就已经用最短的时间猜透了秦风准备和他里应外合的想法,直截了当地问小花,秦风准备什么时候来,而他在等秦风前来的这段时间里,到底能做些什么。
小花一直将这咋咋呼呼像个**包一样的世子爷划分在“绣花枕头”一栏,只觉得秦风送来的这位王府世子实在中看不中用,没想到接二连三地接触下来,发现这绣花枕头不仅没有向着草包方向发展,反而内里确实有真正的花团锦绣,除了暴脾气这一点,人品到底是个真君子,而脑子里面竟然装的也不仅仅是如花美人儿或者是糊涂浆子,此时意外的有几分欣喜,一改之前那甩脸色拿乔的姿态,已经变成了冷静地配合他,然而这小孩儿心有余而力有限,如果在牢房中,他所能做的最高程度也就仅限于能让李明远看到那惨绝人寰的景象了。
小花自小在山河会长大,与秦风和蓝采都不一样——秦风到底是皇亲国戚,离开了此处,受朝廷的庇护,谁都要让他三分;蓝采的离开到底是另一种途径,但是谁也不知道蓝采为了离开山河会这个鬼地方到底付出过什么,这么多年来除了秦风,也不过只有一个蓝采离开之后能受江湖中最隐秘最庞大的一支势力的庇护而风生水起,而妄图离开的人,早就都是一具具白骨。
没有人不想离开,只不过没有人离得开。
当秦风许诺事成之后可以让小花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小花知道,自己可能会成为这么多年以来第三个找到正确出路的人,因此答应的毫不犹豫,这也是最初他对世子爷的出现非常失望的原因——他对离开的期望太高了,容不得一丁点不完美的因素。
可是世子爷一旦认真起来实在是连他自己都怕,看着这样的世子爷,小**里那隐隐的期望终于死灰复燃,当机立断地出了一个馊主意——让李明远装病。
李明远身份特殊,而且特殊的很微妙,虽然小花也拿不住李明远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然而抓他回来的老女人对待他的态度十分的特别,连小花都能感觉到老女人对世子爷的感情复杂。
这个复杂的感情并非男欢女爱,然而这个程度,恰到好处的介于“杀之后快”与“放虎归山”之间,让老女人只好对李明远眼不见心不烦。
在小花看来,这就是李明远装病的好时机——以老女人对他的上心程度,自然是不可能让李明远病死的,而不病死,就肯定要让李明远去看大夫,这牢房里是不会有什么见鬼的大夫的,离开了牢房,无论是他找秦风,还是秦风找他,都要容易千百倍。
这说法听起来挺有道理的,世子爷虽然觉得这主意到底很馊且漏洞百出,但他毕竟初来乍到赤手空拳,不如这半大孩子了解情况,只好本着“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想法采纳了这一建议。
然而事实证明,馊主意就是馊主意,哪怕这馊主意外面裹得是理直气壮的外衣,也掩盖不住他内里馊到彻底的事实——此事有一个致命的问题,谁说问诊就要把病人挪出去了?
世子爷依言装病,病的非常俗套,捂着肚子打滚儿喊肚子疼,而“奉命”来送饭的小花果然发现了此事,慌里慌张地报告了外面的看守。
外面的看守果然也很惊慌失措,忙去报告了上面。
上面对此十分重视也十分惶恐,于是,他们派来了一个大夫……
世子爷听说大夫来了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身边的小花一眼,而小花已经一副“这事儿跟我没关系”的表情,故作无辜地把脸扭向了别处。
李明远:“……”
李明远也不知脑子搭错了哪个筋就信了这倒霉孩子的邪,此刻一琢磨,真想打死这没脑子的熊孩子给他个一了百了。
世子爷自觉认识了秦风,自己已经从堂堂亲王世子沦落成成了出类拔萃的票友儿,即便如此,现下这不按话本子来的戏他也唱不下去了,然而一抬眼此时见那吭哧吭哧往这边儿赶得大夫带着好几个前呼后拥的看守,颇受尊敬的模样,立刻心生一计,趁着看守七手八脚地把他往外抬,劈手夺了看守的武器往那白毛儿的老大夫脖子上一架,将自己从阶下囚升了一级,成了绑匪。
李明远挟持了大夫一边儿一步一退地朝那刚刚送人上来的木箩筐上挪,一边儿给小孩儿使眼色,让他跟上,顺便要求这帮看守给他开路。
此事进行的还算有惊无险,虽然过程出现了偏差,但是到底殊途同归。
李明远挟持着老头,带着小花儿一路奔走,刚刚走到牢狱大门儿,谁知道这时候出了新问题——他们还没迈出大门,迎面就撞上了那个抓李明远回来的乌云夫人。
原来乌云夫人听说李明远病了,派来了信得过的大夫仍然不放心,决定亲自来看看,这一看就看上了这么一出儿挟持人质企图越狱的大戏。
这么一看还得了,乌云夫人勃然大怒一声吼,呼啦啦喊来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守,就要将这两人拿下。
世子爷此时也顾不上他爹肃亲王多年的谆谆教导了,这种时候谁不跑谁就是孙子,当机立断,带上那只会嘴炮的小熊孩子,一路飞檐走壁,期间躲过了五六拨儿翻天覆地找人的洪门中人,最后才找到这么个不干不净的憋屈的地方落脚,还没歇过来,就落了那么一句埋怨,世子爷满脑子都是毁尸灭迹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