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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也能完全使其黑白分明,完全亮堂起来。
“就好比苏任,不就是娘娘在学馆种下的因果吗。”关姜说。
齐田知道,在离都城这么近的地方,女户之事都并未有什么成果,那别的地方就更别提了。但这种挫败因为关姜的话却微微缓解。许多事都并不是一夕之功,虽然早就知道,但现在才是最切实的体验。
看着关姜,她也渐渐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孤独。不论是关姜,还是椿,或者苏任甚至是李氏,以及一些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像阿谢这样存在的人,都使她感到自己并不那么孤独。
一条路开始了,只要有人在前面打着旗帜,就总会有后来的追随者。
她这么想,暗地里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有这么想法似乎自己有些自大了,好像觉得自己是做了多了不起的一件事似的。
脸烫。佯作没事说“哎,好累。”歪在靠枕上,拉薄毯盖住头。
苏任过了大半个月才追上北巡的队伍。
他风尘仆仆的,脸晒得有些黑,头上戴着农人戴的斗笠,袍角撩起来塞在腰带里,原本油光水滑膘肥体壮的黑马都瘦了。
但他非常神气,精神抖擞。从队伍后面来,在齐田车边顿一顿,略略侧头看了一眼,立刻策马往前面楚则居的车去了。
整个队伍都停了一停,等他下马上了车,才继续向前。
关姜十分高兴,对齐田说“奴婢一会儿就去打听。”
过了大半天,苏任才从楚则居车上下来。看上去有些疲惫,但目光清澈有神彩。
关姜连忙就下车,骑上马往那边去。
齐田坐在车里,看着关姜和苏任并排走着说话。
关姜骑在马上,身上的衣裳被迎面的风吹得乱飘,重重裙摆,吹也吹不尽,白皙饱满的皮肤在晨光下格外醒目,大概因为自小在乡野里长大,受关先生这种脾性的人教养,又因为齐田的影响,所以并不爱戴帷帽,也并没有小女儿的扭捏。
而苏任身姿挺拔,认真说话的时候,身体下意识地微微侧倾。
好一会儿两个人才说完话,关姜策马转身飞奔回来,步子轻快,行动流水般从马上下来,跳回车上认真地说“苏任是个了不起的人。”眸中有光,神彩飞扬。
椿问“他可说了他是怎么处置后事,那些原本犯了罪的人怎么抓到,又以什么名头伏法之类?”
关姜说“到也没有。”
椿瞪她“那你说什么!!”
关姜认真说“我就是知道。”对齐田说“他是不会辜负所托的。”
齐田只是笑。
椿打趣:“哎呀,女生外向。”
关姜恼她“你乱说什么!”两个人一个笑一个羞打闹在一起。
车子的笑声传出去,后面董嫔听得刺耳。
她这些天睡不好也就算了,吃也吃不好,那些吃的东西不论是主食还是肉食,都又糙又干,咽的时候直霍喉咙,水虽然是煮过的,可每天有限量,有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遇到不好的地方水都是浑的,还得拿东西镇一镇虑一虑才能喝。
原本也不是非得这样。
免不得有些怨言:“听闻,先皇帝出巡时,在路上过得与宫中并无不同。却不知道怎么现在却要白白吃这些苦。说起来,此时国库到比先皇帝在位时要充足得多。”
宫人低声道“听说先皇帝那时候还欠了世族许多钱呢。”
董嫔讥讽“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宫人连忙说“皇帝英明神武。”
董嫔得意。但想想自己从来了之后,也没见到皇帝几次,一下便又烦躁起来。
一路吃了这么些苦,却没得到半点好处。
这些天除了帐篷就是车里,她都要憋出病来了。
宫人见她叹气,哪里不懂呢。看外头皇后下了车子在骑马,连忙提议“不如娘娘也骑马走一会儿吧。散散也好。”
董嫔把窗门打开,看到齐田策马而行的身影只觉得刺眼“帷帽也不戴一个。要放在有些地方,早就活活浸死了。”‘唰’地放下了窗子,觉得多看一眼都失了身份。
堂堂皇后!就这样行事!
先头她还看见皇后跟皇帝一并站在车外,受庶民伏拜,那许多贼眉鼠眼的田舍郎,跟看稀奇似的打量,她竟然也不知羞耻,与那些庶人对视,并不动怒。
还有呀,这时也不是在都城了,她竟然还时不时要换了便服在街上随便走!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半点也不持重。
要是在宫中,唾沫星子都要淹死她。
宫人见自己说话触了霉头,想要补救,安慰她“到底皇后不同。”本意是,自家娘娘顶好的,在皇帝那里地位不如人家,也不是人品哪里就差了,而是地位使然。
董嫔却突然火大起来“什么不同?!”不过是自己运气不好,没在皇帝落难的时候捡个便宜罢了。
若是自己捡着了,现在做皇后就是自己了。她却比自己了不起在哪里了?自己跟太后还一个姓呢!那些白话的本子她也没有少看,里头表亲才是正配。她周阿芒算是哪里来的呢?
想想也是太后不好。
太后年轻时在宫里没少跟人吵架。
她听说先皇帝后宫里的那一辈,出身都不高,有争斗大多忍不得要骂起来,都是当面锣鼓,什么话都敢说。还有撕打起来的。太后也就是现在把架子摆起来了,以前必也是不输人的。
皇帝在后宫长大见得多了,怎么能不嫌。看不起太后这一姓也是应该的。自己不得宠,也未必没有这里头的缘故。
宫人见她光火,连忙跪下再不敢多说。
董嫔想想,车子不隔声外面众多亲卫都是皇帝耳目,这才没有再继续发脾气。只说脑仁疼,皱眉叫宫人起来,给她按。可才两下,又嫌宫人这段时间做活手都做粗了,按得硌人,越看越烦,叫她下去别在眼前呆着。
宫人下车去,即不会骑马,又怕董嫔随时会叫自己,要是离得过远了听不见,只得跟着车子跑。
可她那种身板,怎么跑得过五匹马拉的轻车。关姜和椿穿的都是方便行动的又有马骑,她长裙拖地在这种地方走路都费事,何况是跑着呢。
不一会儿就摔了好几跤,眼看气都要喘不上哪里还跑得动,想哭又不敢哭,车边各有三排亲卫,被人看去了,董嫔要骂她。
就这样挣扎着,看着车队边上关姜与椿跟着皇后策马奔腾,心里没有更苦的了。
这时候,皇后的突然停在附近看她。
她可真吓了一跳。人家就算是看她可怜要帮她,董嫔当面没法办,背后可不得治她吗,那可真是害她了。
可皇后似乎却并没有那个打算。不过叫马走慢些,在马上吃东西喝水,好像只是刚巧停得离董嫔的车近些。
于是,不过一会儿董嫔就高声说“我才睡一会儿,你就贪玩跑下去了,嫌车上挤不成。”叫她上车去。
看她身上搞得脏兮兮,手掌还有血痕,又烦又恼。压低了声音骂她:“不过罚一罚你,你就故意搞成这样来气我?别人看见怎么说!”斥令她快把衣裳换了。
宫人连忙应声。松了口气,换了衣服靠着车门坐着,从帘缝里看着外面骑马说笑的关姜和椿。再看自己,有些心酸。
不一会儿那三个人影就策马跑到前面去了。
宫人偷偷伸头看。
皇后停在皇帝车边,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会儿就开始跟自己身边的两个人赛马了。
皇帝出来,站在车台上。挥手叫徐鳞跑到前面去评判。
徐大人骑马真是英武。
听说徐大人是都城里行情最好的儿郎。
宫人含笑看着,觉得出来在外面也是有些乐趣的。起码这些山水景色在宫里看不见。先前扎营的时候,她遇到皇后在路边上采了野果子来吃,还给了她几个。
她吃了一个,很甜。这野果子在宫里也是吃不到的。
不过奉给董嫔,董嫔说这东西吃了不知道会不会死的。骂了她一顿。说就算是毒死了她,皇后只要假装无辜,说自己并不知道野果子有毒,她也就白死了。
她吓着,连忙丢了。晚上一夜都不敢睡,怕自己会被毒死。
可第二天也没事。
后头几天,回味起果子来有些馋,毕竟现在吃的不比宫里了,时鲜的水果也吃不到。但偷偷摸摸在扎营的地方找,却没能找得到。
想问问关姜或者椿,但两边的关系,也不好跟她们走得太近。只能算了。
等到皇后那边烤蚂蚱什么的,她到是没忍住去看了。
椿并不十分排斥她,说是皇后娘娘教着烤的。她扭头看了,皇后并不在火堆旁边,椿说是去抓蚂蚱了。还要教她怎么抓。说闻着香吃着脆,叫她学了,烤了给董嫔吃,说皇帝也说好吃呢。
但宫人只是听听热闹,哪会真去抓那个呢?就算她抓了烤了,董嫔也不会吃的,要是知道她做了这件事,说不定还有她一顿好的。咬定了不知道是不是皇后要害她呢。
宫人一开始也有些害怕,可后来却忍不住,有种奇怪的感觉——皇后是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的。
董嫔每天想着皇后,琢磨着皇后,可皇后却心里压根没有这回事。也不是看不起谁。就是没有。
皇后每天在琢磨什么呢?
宫人想,大概是在琢磨着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可以吃吧。
不然还能想什么。
之前她去湖边打水,就遇到皇后躲在避人的角落,站在浅水处抓鱼,一抓一个准,见到她还打趣,说自己专门学过抓鱼,问要不要帮她也抓一条。
皇帝来了,问皇后,你在做甚么。她也不怕,涉水上去,把手里乱扑腾的鱼往皇帝递,叫他帮自己拿着,说一条不够吃,还要多几条。
宫人见了礼退走时,皇帝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冰冷的叫她凉到骨头里,回来半句都不敢提。
皇后吃了什么烤了什么煮了什么,宫人这儿都只能看一看,闻一闻。她觉得,虽然在外面这段时间看上去过苦些,可别人却是过得很有趣味的。只有自己跟董嫔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吃着苦。
想到这个,她有些恍神。
人为什么非得自讨苦吃?活得好像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半点也不肯过得轻松自在些。
正想着,打前头传令下来,说要就在休息。
她松了口气,在车上蜷坐着实在是累了。
董嫔换了好几个姿势都坐得不舒服。宫人想想自己这个主家也够苦的,太后太后总拿她撒气,皇帝皇帝对她时冷时热,主理后宫时,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一宫妃嫔都要找上门来折腾,没一天太平,好不容易出来了,没过半天舒心快意的日子。竟有些可怜她了,问“娘娘下去散散吧。”
董嫔往外头看了一眼,皱眉说“那许多人。怎么散!”也不叫宫人下去,半躺下让她来给自己按腿。
宫人闷闷坐下,从微微敞开的车门看着外头。
亲卫散开,皇后穿着便于行动的便服,腰上有精干的短匕,也有华丽的长剑,远远英姿飒爽看上去像个儿郎,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就往远处去了。有几个亲卫跟着,不过离得很远。
一群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回来的时候皇后身上背着亲卫的弓,手里提着几只兔子。
椿走在她旁边抱着箭筒欢天喜地的。
毛绒绒软乎乎的兔子,董嫔虽然不喜欢,但宫里也养了几只的。小娘子抱着这些小玩意儿才显得有女儿柔弱之态。
宫人想,也难怪皇后这么得皇帝的喜欢,这种时候都能弄到兔子来,董嫔就没有这样的本事。
却没想,齐田揪着兔子后面两条腿,抬手就是一下,把兔子打晕死过去了,再将兔子头向下固定住,把腰上短匕取下来,在腿上切了一圈,揪住了切口的皮,用力向下一拉,唰地一下,整张皮都扯了下来了!!
关姜竟然还在旁边架了火。
………………???
不说皇不皇后,这岂是小娘子做的事!
宫人一时目瞪口呆,想到她刚才那利落的手段,白毛汗都起了一层。
董嫔也看见了,她身上猛地一抖,就好像那皮是剥了她的一样。脸都刷白了。
不一会儿,椿端了盘子往董嫔这里来。笑吟吟说“皇后娘娘说,董娘娘一路过得清苦,叫奴婢奉来。”
董嫔只差没有两股战战,勉强笑着接下来,等椿走了,连忙就把那盘肉掷到角落。又惊又怒“她以为这样我就怕她?”可分明已经吓得胆寒了。
火堆旁边齐田半点也不知情,十分认真地传授自己在社团学到的经验“肉呢,要受热均匀,你得像这样串着,转的速度不能太快,快了不好熟。也不能太慢,慢了会焦。火大概要保持在这个高度。太高了,火太大,容易外面肉都烤糊了,里面还没烤好……在野外怎么找吃的,怎么做熟,都学好了饿不死。”
关姜跟她一模二形蹲在一边,等着肉,满脸敬佩“娘娘真厉害。”
烤好了,齐田扯条腿下来,叫给楚则居奉去。
楚则居看到那一小坨还没巴掌长的细轱辘,问“这是什么?”
“兔子大腿。”关姜一本正经“娘娘说好肉当奉与陛下吃。”
楚则居笑“这么大个腿,放嘴里朕都不知道要塞哪个缝。”却还是使内侍官接过去了。
关姜笑咪咪领了赏回去。试探着说“娘娘与陛下能这样和睦就最好了。”
齐田边烤着肉边说“我为甚么要与他不和睦呢。”
成年人的恩怨,不是摆在脸上、挂在嘴上。是和和气气下不露声色的暗涌——这都是楚则居身体力行教她的。最寒心的话,可以平平淡淡来说,最无情的手段,可以温温柔柔来做。风度半点也不少。漂漂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