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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无忧照着那小内侍说的,出门向左拐了个弯,又穿过一条长长的九曲回廊,可是并没有看到什么挨着湖边的小屋。
莫说湖了,连个水坑都没有。
这儿种了一大片绵延的竹林,风摇叶动,枝叶轻簇,倒是颇有几分清雅的意境。
不过顾无忧现在可没心思赏景,她可是一步一步好不容易才挪到这里来的,膝盖都快直不起来了。
结果还走错了路?
还是那个小内侍故意给她指了一条偏僻的道儿想吓吓她?
事到如今,她也懒的想了,索性就地在竹林旁的一块山石上坐了下来。
要是一片果树林就好了,还能摘几个果子吃吃解解饿,偏生是片竹林!
我又不是熊猫,可啃不了竹子!
正当她思索着去哪儿弄点吃的时候,忽然有一阵浓郁的香味从不远处飘扬而来,萦绕在顾无忧的鼻尖,顿时让她精神为之一震。
嗯?
还有人住在这儿?
那我就不客气,上门蹭个饭吧。
竹林的深处竟是别有天地。
这里地方开阔,有小溪绕着山石蜿蜒流下,溪水清澈见底,甚至还可见不少的小鱼游曳其中,悠闲自在。
小溪的旁边有一座竹子搭建的小巧而精致的屋子,屋顶上的烟囱里正冒出袅袅炊烟,那饭菜的香味便是从这屋子里传出来的。
屋子的旁边还有一处用竹篱笆围出的菜园,里面种着一排排整齐的青菜,看着分外的翠绿喜人。
若不是现在身处皇宫,顾无忧真的要怀疑,自己是闯进了什么世外高人的隐居地了。
她拄着一根刚才在地上随意捡的半长竹竿做拐杖,一步一步的慢慢朝那个竹屋挪去。
“请问,有人在吗?”
等了片刻,竹门从里面缓缓的打开,露出一个中年女子略带了些讶异神情的面容来。
她大约四十多岁,皮肤白皙,娥眉凤眼,身形微微有些丰腴,从眉眼处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身上穿着一件云雁细棉衣,料子虽极素净,裁剪的却很合体,边角处还用丝线绣了七彩海棠的暗花,可见是个体面整洁的人。
她是谁?
看着容貌气度,不像是个奴婢之类的人。
皇帝的妃子?
也不像啊。
哪个妃子会打扮的这么素净,住在这样的“寝殿”之中?
又不是在玩农家乐。
哎呀,不管了,先混饭吃再说。
顾无忧客客气气的行了个礼,笑的一脸的纯善。
“这位,姐姐好,我路过此处,闻到您这里的香味扑鼻,诱的人垂涎欲滴,所以就厚着脸皮上门,想来品尝一下姐姐做的美食,姐姐人美心善,想来一定不会拒绝我的。”
那女子微张了下嘴唇,眼里的讶异之色更浓。
“你不认得我?”
顾无忧眨了眨眼。
“我进宫极少,确实不大认得宫中的贵人,不知姐姐是?”
女子稍稍打量了一下她,却是微微笑了。
“我不是什么贵人,你也不要姐姐姐姐的叫我了,我的年纪都可以当你的母亲了,你就叫我锦娘吧。”
“您生的这般的端庄秀丽,若是不说,谁能猜得到您的年纪啊。”
顾无忧的嘴上像是抹了蜜。
“那我就叫您锦娘姐姐吧。”
“你这孩子,倒是怪有趣。”
女子翘起唇角,伸手扶住了顾无忧。
“我每日一个人吃饭也的确无聊的紧,今天,你便同我一起吃吧。”
成了!
顾无忧笑的两眼弯弯。
“多谢锦娘姐姐。”
东宫。
“顾家小姐去了哪儿,竟是没人知道?”
太子抬眸看着下首处跪着回话的内侍,语气中带着些难以察觉的隐怒。
内侍额上冒出些冷汗,硬着头皮说道:“顾小姐从太后宫中出来后,在台阶上坐了许久,只是无人理会,后来不知怎地,竟是一个人起身去找歇息的寝殿,奴才们后来也去太后安排的屋子瞧了,可是并不见顾小姐的踪影。”
太子眸色幽深,微微蹙了下眉头。
太后怎么会无故去找顾无忧的麻烦?
又是什么人在她耳边吹的歪风?
有宫婢悄然入殿,跪伏与地,恭敬禀报。
“殿下,太后身边的秦敏姑娘来了,说是奉了太后的慈谕,来给您送血燕银耳羹,您看······”
秦敏?
太子想起这个许久未见,身份奇特的女子,狭长的凤眸中不期闪过一丝深意。
秦敏在这宫中,的确是一个尴尬而又敏感的存在。
她的母亲,是太后陪嫁进宫的贴身婢女,据说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一般的主仆更为的深厚。
那婢女本来说是终身不嫁,侍奉太后终老的,却不知为何,在四十多岁时,却突然出宫嫁人,并很快生下一个女儿。
谁知她的命却不好,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夫婿就得了重病,撒手人寰了。
太后怜她孤儿寡母,就把她们都接到了宫中生活。
那婢女就依旧做着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直到有一天,为太后试毒之时,却中毒而亡。
太后伤心了很久,感念那婢女的恩义,就把那孩子养在了膝下,悉心照顾。
时间久了,秦敏虽说名义上依旧是奴婢,实际却是犹如一个太后身边的“小主子”,宫内诸人见了,都会客气的称呼一句“秦敏姑娘”。
这位秦敏姑娘年岁见长,却仍不见太后将她许配人家。
众人都说,太后这是舍不得秦姑娘,想要多留些时日呢!
可实际上,太后可是另有一番打算。
早些年,她就已经几次三番的暗示皇帝,要给秦敏赐个郡主的封号,风风光光的嫁入高门。
可皇帝却认为秦敏虽然得太后看重些,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奴婢。
让一个奴婢做郡主,这皇家的封号也太不值钱了些。
那些皇室和功勋世家的女儿,寻常也得不到郡主的称号呢。
这会子倒是轻轻巧巧的给了一个奴婢,你让皇帝怎么去堵住那悠悠众口?
太后见皇帝毫不犹豫的拒绝,心里虽是不快,可也不好说什么。
皇帝毕竟不是她亲生,给她太后的尊荣已是她的体面了,若是跟皇帝起了冲突,惹的他不悦,自己可是得不偿失。
可让她这么随随便便的把秦敏嫁个小户人家,她又实在是不甘心。
这么一来二去的,竟是盯上了太子。
刚开始,太后是想让太子纳了秦敏为侧妃,以后同在宫中,有她照应着,秦敏的日子自然不会差。
太子却是不动声色的婉拒了。
开玩笑。
就算是侧妃,那也都是从勋贵高门选出的世家女,一个奴婢,对自己又毫无助力,又有什么资格坐上那个位子?
太后的外戚一族早已衰败,皇帝又不看重她,自己当然没有必要去满足她的要求。
太后碰了钉子,着实有些恼怒。
我教养出来的女孩儿,便是世家女也比不过,你倒还不识好歹!
可她同样也拿太子没办法。
又不是人家亲祖母,又无利可图,人家凭什么要听你的呢?
她一气之下带着秦敏去了皇家寺院静养散心。
不在皇宫里,眼不见为净。
一开始只是赌气,可皇帝本就没拿她当一回事,自然也不会去主动请她回来。
若让她自己这么灰溜溜的回来,她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进退两难,只得硬着头皮在这寺院里继续呆下去了。
秦敏的婚事就这样一拖再拖,直到拖到了十九岁都没能定亲。
太子的骤然丧妻,皇帝的卧床重病,让太后又看到了希望。
只要能搭上太子这条线,将来等太子登基,有自己这个太皇太后的关照在,秦敏怎么的也能混个妃位。
那岂不就是富贵荣华一生了?
她借口担心皇帝的龙体安危,从寺院里搬了回来,三天两头的就让秦敏来给太子送些甜点汤羹,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在这之前送的,太子随手就赏给了侍候的宫人们,虽然他没吃,可也好歹算是给了太后一个脸面。
不过今天,这个脸面他却是不想再给。
“不见,让她以后也不要再来,就说,孤看见她,倒胃口。”
内侍听见太子这云淡风轻的话语,心里默默的为那位秦姑娘叹了口气。
那秦姑娘看着倒是个温柔和气的,给的赏钱又厚,若真成了东宫的主子,想必也是个好相处的,可惜,就是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啊!
秦敏听完了内侍略带着些不安的传话,脸上却是一丝委屈怨怼也无,仍旧是温温柔柔的笑着。
“太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还有一事,太后让我一定要转告太子殿下,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寿辰,还请太子殿下记得前去探望一二,以表人子孝心。”
内侍怔了怔,看着秦敏安然离开的背影,不解的耸耸肩。
这位秦姑娘,受了这样的羞辱,倒还沉得住气,果真也是个不简单的。
不过皇后娘娘身子不好,又爱清静,这些年从未办过寿宴,太子殿下倒是年年都去拜寿,只是,娘娘都是避而不见。
这太后突然提起这事来,是个什么意思呢?
太子听了内侍的回报,唇角却是冷冷的翘起。
送东西之前不提,被拒了就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太后这是气不过,来给自己添个堵呢!
他想起那个对自己避如蛇蝎,冷漠疏离的母亲,眼中隐隐划过一丝森冷的暗郁。
人人都只当他是皇后嫡子,金尊玉贵,天生的好运气,当上太子也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可谁又知道,他的背后,是如何藏着一个见不得光的隐秘。
他并不是皇后所生。
他的生母,是皇后宫中的一个宫婢,不过是被皇帝偶然兴起临幸了一回,有了身孕。
皇后却一直多年无出,眼看着宫里的妃嫔们一个接一个的诞下皇子,她的地位岌岌可危,心里亦是十分的惊惶。
得知了那宫婢的身孕后,皇后的掌事嬷嬷便想了一个主意,让皇后假孕,待那宫婢生下孩儿后,抱到膝下,充作亲生。
皇后虽不情愿,可形势所迫,可只得依着掌事嬷嬷,使了这个偷梁换柱的法子。
开始的几年,皇后确实待他极好,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可后来,皇后突然怀上了身孕,渐渐的,就少了很多对他的关心。
年纪小小的他心里十分的失落,对那个夺走了母亲全部注意力的婴儿也十分的嫉妒。
在他生辰那天,他为了皇后能多陪他一会儿,便借故支走了弟弟身边伺候的人,偷偷的把那刚出生的小婴儿藏到了偏僻的枯木丛里。
那时候正是严冬,等慌乱的一团糟的众人找到那孩子时,他却已经是停止了呼吸。
皇后抱着那小小的身体哭了许久,看见太子时,几乎是要丧失了理智。
她疯了一样的冲上来,拼命的掐住他的脖子,嘶喊着要让他偿命。
当掌事嬷嬷好不容易才从皇后的手里救下了他时,他已经是满脸通红,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掌事嬷嬷让人将皇后扶走安抚,对外只说皇后伤心太过,所以行为难免有所失常。
她这么做自然也有她的考量。
已经没了一个孩子,这剩下的一个必须要保全,才能稳住皇后的宝座。
然后,他就从掌事嬷嬷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如此。
他一个人呆呆的坐了很久,也沉默了许久。
原来,我是奴婢所生,我还害死了真正的皇后嫡子······
母亲,她永远都不会再原谅我了。
我也,再没有母亲了。
皇后没了孩子,心灰意冷,性情大变,不要说太子,连皇帝都不愿意理会了。
到后来,竟是直接搬离了正宫,住到皇宫偏僻的角落里,说是要静养,谁也不愿意见,当然,也包括他这个“儿子”。
皇帝更喜爱大皇子一些,对他这个排行第七的儿子,并无多少看重。
他本来就因中宫嫡出的身份惹的不少人的嫉恨,如今又失去了皇后的庇佑,在宫中的日子越发艰难了起来。
哥哥们没人愿意同他在一起玩,甚至时常的捉弄欺负他。
宫里的诸人本来就是踩高拜低的,他这样一个出不起打赏,又没有靠山的皇子,哪有人会把他放在眼里?
于是,他的日子,也就过的越发的艰难。
在一个大雪漫天的严冬,他穿着单薄的衣裳哆哆嗦嗦在御花园的角落里,想捡枯枝回去生火取暖。
本应发给他的炭火被无故扣下,他冻得没法儿,只得想了这个笨主意来。
就在那时,他见到了坐着软椅,穿着大红狐裘,明艳照人,被宫人们前呼后拥,殷勤伺候着去赏梅花的沈贵妃和她怀中刚满一岁,玉雪可爱的裴然。
沈贵妃看向怀中幼儿时,那温柔慈爱的目光深深刺痛了太子的眼睛。
凭什么,那个孩子可以得到母爱,得到一切,我却要落魄至此,凄惨至此!
他看着小小裴然脸上的欢欣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里的枯枝。
总有一日,我要把你踩在脚下,把你所拥有的一切都狠狠的碾碎!
到后来,他拉拢谢家,讨好皇帝,收买人心,扫清障碍,终于夺到了太子之位。
他满意的看到原本被万千宠爱的裴然落到了当初和他一样,一无所有,任人欺凌的地步。
笑啊,笑啊,你现在,可还笑的出来?
对于那个避而不见的“母亲”,他也再也没有去看过一眼。
竹舍里。
顾无忧将面前的两道菜吃的干干净净,这才满足的放下筷子,赞不绝口。
“锦娘姐姐你的手艺太好了,两道素菜,竟也做的这般的美味,若是能让我天天吃,我情愿再也不吃肉。”
锦娘温和的看着她,眉眼里俱是满满的笑意。
“喜欢就好,你不嫌弃,就天天来,我做给你吃。”
“真的?”
顾无忧眼前一亮。
那敢情好啊,至少在宫里的这几天,伙食有着落了。
“多谢锦娘姐姐,那我帮你洗碗?”
锦娘笑道:“好啊,你······”
她的话忽然戛然而止,看着门口,脸色巨变,倏地起身,掀帘进了里屋。
嗯?
怎么了?
顾无忧狐疑的转过头,那一刻,却也是想立即逃走。
是太子那个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