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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亚瑟握着匕首,枕着双臂蜷缩在巨石旁边的沙地上,透过沙漠上方颤动的光影直直的盯着太阳。
火红的太阳已经靠上了远处沙漠与天空的交界,亚瑟的小脸被映照的通红。小亚瑟觉得日神可能聆听到了他的祈祷,正透过红色的光芒看着他。小亚瑟知道,如果日神在上,他一定会告诉亚瑟是时候回家了。失去日神照耀的沙漠,温度会降得很快。就算小亚瑟围着头巾只露出眼睛,土黄的斗篷足以把他的全身都罩住,留在天黑的沙漠里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亚瑟走到门口的时候,后院的打铁声已经停了,小楼里的炉火已经燃了起来,烟雾从楼顶的烟囱里透了出来,落日只剩下了最后一丝余晖,他有些忐忑——这对于用火焰来照明和取暖的人们来说,这显然有些太晚了。自己连回家这件事,都开始让父亲失望了吗?小亚瑟这么想着,双手不自觉的绞了起来。
西蒙活动着肩膀,用匕首穿过又一次加热过的沙蜥腿肉,把它从壁炉的火焰上取下来,放到对面的盘子上。沙蜥肉已经加热过了很多次,弹嫩的口感和鲜美的肉汁都已经流失,错过了最佳食用的时间,增长力气的效果也有所削弱。
西蒙皱了皱眉,听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后,他本来应该意识到亚瑟可能会回来很晚的。西蒙抬起头,正要再切下一片生沙蜥肉烧烤的时候,看到了小楼前踌躇的身影,瘦弱,慌乱,沉默…
西蒙向儿子招了招手:“进来吧。”
只有火光照明的小楼略显昏暗,而餐桌并不大,西蒙和亚瑟坐在两端本也可以看清对方的表情,愉快的谈话。但这对父子都没有开口,他们都想说些什么打破令人痛苦的安静,却又都不约而同的因为什么原因而沉默。
餐桌旁壁炉里的火焰疯狂的舔舐着供养它的木柴,毫不留情。木柴终于承受不住,从中间断掉,向上最后喷出一溜火星,滚落到壁炉的低端,只在烧焦的断处隐隐的透出猩红的火光,然后火焰又滚到另外一根尚算完好的木柴上,仔细啮噬。
西蒙向壁炉里又扔了根木柴,怔怔的盯着火焰,他完全不用看向儿子也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亚瑟一定先是双手合十,叨咕一大堆神明的名字,感谢他们赐予自己食物,就好像食物不是自己辛辛苦苦换来的一样。这似乎也是新进养成的习惯,总是念完了这一大串咒才肯动刀叉对付沙蜥肉。
亚瑟才满九岁六个月,西蒙已经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西蒙回头看着自己用一条胳膊和犯下众神永远不会原谅的罪孽换回来的儿子,抚摸着左臂的断处,心中总有些怒火。愤怒在肚子里盘旋,飞速的冲上了头颅,西蒙涨红了面庞,牙齿紧紧咬在一起,突然站起,狠狠的盯着儿子。
坐在餐桌前的亚瑟头埋的更低了,就像要深深埋到双腿中去一样。
整间屋子里只有亚瑟细细的啮咬声。
西蒙看着亚瑟,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心里终于有股愧疚涌了上来。
西蒙缓缓地坐下,看着亚瑟细瘦的胳膊,总觉得这几年残酷严厉的训练和八岁以后的六个月时时压抑不住的愤怒有些不大合适。西蒙知道,亚瑟细瘦的胳膊上满是肌肉,只是无论如何锻炼,那细瘦的胳膊就是膨胀不起来,即便全部都是肌肉,也没办法负担任何标准兵种的武器。作为一个九岁的少年,亚瑟的手掌有些异乎寻常的大,掌心四指的关节上满是老茧,那是长久持握武器的标志。
西蒙一项一项的回忆着自己教给亚瑟的东西,作为一名骑兵必须了解的内容——骑士长枪,骑士单手剑,骑士单手盾;把贵族骑士和普通骑兵区分开的重要知识——战阵统御,军事理念,贵族礼仪,或许还有一点试图看透人心的心理学;还有作为统领幼苗必须掌握的内容——其他所有常规兵种和非常规兵种的一切常识。
西蒙在教授亚瑟各种各样知识的时候,总觉得亚瑟或许是个天才,所用西蒙当年死记硬背,直到在战场上被袍泽的鲜血验证的理论,亚瑟似乎很轻松就可以理解。可是每到武力相关的课程的时候,亚瑟却总是…尽力的去做。即使是轻木做的兵器,一天下来也总会让亚瑟的夜晚痛不欲生,而真正的武器,稍微重一点的亚瑟连抬都抬不起来。
西蒙有时心中也会涌上一丝不忍,但亚瑟第二天早上眼中闪动的希望又似乎在鼓励着他继续下去。西蒙不知道亚瑟为什么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总是涌动着崇拜和希望,或许仇恨和怒火能让他更好受一点。西蒙这个时候总会再摸摸亚瑟的头,开始一天残酷的训练。
亚瑟的身体虽然痛苦,但性格一直还算是开朗的,心情一直也是畅快的,直到猎人队选拔的来临。亚瑟众目睽睽之下拼命投出的抛斧几乎就扔在了脚下,骑士单手剑带着亚瑟冲入了沙堆,短剑的展示倒还算顺利,如果亚瑟最后没有切到自己的左臂的话。
接下来,只用的短短的六个月,亚瑟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胆小,爱哭,谨慎,沉默,还有西蒙讨厌的信仰。
亚瑟还拥有些什么呢?他努力过,拼命过,却离他崇拜的父亲越来越远,他还是个孩子,六个月的欺辱,痛苦,与失落足以毁灭他的一切。信仰,是他最后的救赎。
然而,亚瑟是西蒙用鲜血和罪孽换来的亚瑟。
亚瑟必须是个英雄才行,必须是个统帅才行,必须是个将军才行,然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亚瑟必须是个战士才行。
所以,当孩子们欺辱亚瑟的时候,西蒙选择了旁观,他希望他的儿子可以跳起来用手中的匕首好好教训一下那些可恶的家伙们,但亚瑟终究没有。
西蒙摇了摇头,想起来神迹之夜奇幻的景象,又看向了亚瑟的右臂。
或许,亚瑟拼命地进食,拼命的锻炼,肌肉酸痛撕裂,在痛苦中等待愈合,又长年累月的徒劳的时候,他右臂在神迹之夜曾经亮起的蓝芒只是冷笑着目睹着这一切。或许,亚瑟被曾经拥趸他的孩子们打倒在地欺辱的时候,那蓝芒在冷笑着旁观。
西蒙需要个战士,神明就赐予了他亚瑟这样永远无法成为战士的儿子。
西蒙讨厌满大陆遍布各个角落的信仰,神明就让亚瑟在无助中转向了神明。
西蒙痛苦着,亚瑟痛苦着。
或许是时候让亚瑟从这痛苦中解放出来了。
或许西蒙只是一直一厢情愿的培养着他需要的战士。
或许不该再让亚瑟背负着自己沉重的使命和期望了。
或许是时候让亚瑟走自己的路了,走自己的人生了。
“亚瑟。”西蒙终于打破了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沉寂。
“对…对不起,父亲,我知道我今天该起来反抗的,我就是…就是又害怕了。”亚瑟被吓的一哆嗦,叉着沙蜥肉排的餐叉掉落在铁盘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鸣叫。
西蒙看着掉落的餐叉,愣了一愣,他知道亚瑟一直很敬畏他,但现在这种敬畏似乎已经渐渐变成了恐惧:“亚瑟,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你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不仅能有一名优秀骑兵的能力,还能够拥有统帅的谋略。现在看来,我很惊讶后面的部分你做的如此出色,也很意外前面的那一部分,会成为你的障碍。但你一直很努力,做的很好。我一直忽略了你自己的想法…”
“别…别,父亲,我…我好好努力,好好用功,我一…一定能成为一名骑士的。”亚瑟小嘴一扁,一手抹泪就抽泣了起来。
西蒙默默地看着亚瑟哭泣,亚瑟在训练的时候,无论有多苦,有多累,每天肌肉的抽搐,撕裂有多难熬,都从来没有哭出一声,最近几个月却变成了爱哭鬼。
“亚瑟,你一直以来都比别家孩子成熟许多,你自己也知道,现在还没法使用铁剑训练的少年人不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要么退居幕后做幕僚,要么作为一名侍从勉强的跟在骑士身边。”
亚瑟抹了抹泪水,鼻子还在一扇一扇的抽动着,却已经停止了流泪。
亚瑟知道父亲是正确的,在自己无论怎么训练,无论怎么补充营养都没办法强壮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崇拜父亲的亚瑟一直难以拒绝父亲的眼神和热切的期望,才在幼年骑士的道路上坚持了下来。所以是由父亲指出他难以成为骑士的时候,亚瑟只能愣愣的看着父亲。
“亚瑟,我一直以来有些太过自私了。在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战争,不知道什么是骑士的时候,我就要你进行骑士的训练,你的体质并不适合作为一名战士,我却因为心中的执念让你继续。我的一意孤行造成了今天的情况。”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想法,你的意愿。”
“对不起,亚瑟。”
“亚瑟,是时候停止这种没有意义的苦难了。”
“亚瑟,我曾经是一名骑士,或许并不很合格,你知道,一个骑士,出现在这里,没有其他的家人,没有头衔,没有爵位,必然是个不合格的骑士,何况,还只有一只胳膊。”
“我并不懂得其他的生活方式,我曾经的生活充满了袍泽之情,鲜血荣耀,沙场战阵。但现在我的生活就只有你,而你的生活绝不应当只有我,绝不应当只有我曾经的路可走。”
“亚瑟,现在我给你一次选择,你可以继续我未完的征程,那将会充满苦难和危险,你也可以选择另外一条道路,留在沙村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或是从这里走出去,去往圣亚伦帝国,你的才智和天赋一定得到人们的尊重…”
听着父亲忏悔般的道歉,亚瑟胸中突然涌起一阵难明的怒火,再也难以忍受,不等父亲说完,扔下餐刀站了起来,右手重重的扣上单薄的左胸,像一个真正的骑士行礼一样,大声吼道:“众神在上,我,亚瑟?哈伯起誓,我愿意继续父亲未完的征程,父亲的长剑必由我拔起!父亲往日的荣光必由我继承!”
西蒙看着儿子冲动的站起,大声的讲着乱七八糟的誓言,知道自己或许说错了话,忏悔反倒成为了激励。
亚瑟不知道战争在哪里,唯一了解的敌人只有沙蜥或是巨蝎,不知道他父亲的征途是怎样的,不知道他这份誓言的背后是怎样沉重的意义,但他依然立下了这荒唐而冲动的誓言。
然而西蒙看着亚瑟坚毅的脸庞,却总觉得亚瑟似乎不仅仅是冲动。
既然小家伙都想再试一试,老头子总是要在给一次机会的吧。
西蒙走到壁炉旁,抽出火堆里用了多年的火钳,牢牢的在手中握着,飞快的挽了个标准的十字剑花,就像再为一场大战做准备一样,强壮的右臂肌肉隆起,带着一道流光砍入了沙漠巨石做的桌面。
火钳上长年累月的炭灰被震散了,露出闪着寒芒的刀刃。
那是一柄短剑,一侧倒映着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光,一侧倒映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剑尖直直的指向亚瑟的鼻尖。
亚瑟浑身一激灵,颤抖了一下,但终究双眼一眨不眨,保持着右手扣胸左手背后的站姿骑士礼。
“亚瑟!”西蒙大吼。
“以一个骑士对另外一个骑士的名义,我们定下三年的约定。”
西蒙拔出短剑,剑尖向上微斜,遥遥指向亚瑟。
这是休伦亚尔大陆骑士之间立下最郑重的誓言时才会用的标准姿势。
亚瑟涨红了脸,胸中涌起了一个骑士的自豪,荣耀,和正义感,拔出了匕首,用匕首贴上了剑身。
“我,西蒙?哈伯,在这三年间将会倾尽所有教导亚瑟?哈伯,介入休伦亚尔大陆众神战争,而若亚瑟?哈伯三年后未能进入任何一间大陆战争学院,亚瑟?哈伯将永远放弃战争之路!你可愿意?”
“众神在上,我,亚瑟?哈伯愿意!”
“你永远无法以骑士的面目出现在战场上,你甚至永远无法以任何常规兵种身份出现在战场上!你可愿意?”
“众神在上,我,亚瑟?哈伯愿意!”
“你将不会是统帅,不会是幕僚!你将永远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你将第一个出现在战场上,却最后一个离去!你可愿意?”
“众神在上,我,亚瑟?哈伯愿意!”
西蒙重重的把短剑刺入了巨石之中,亚瑟也重重的刺了下去,带起了一溜耀眼的火花,拼命的握住匕首,震的手掌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