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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最北方佩斯圣城中银装素裹的亭台楼阁,还是最南方琴丝竹公爵领里冷风瑟瑟中依旧青翠欲滴的琴丝竹林,总少了大漠白雪的那一丝神秘,萧索中的美感。那就像遗世独立的砂之女王,身披薄纱,冷冷地望过来,而沉浸其中的青年颤栗着,敬畏着,却无论如何也移不开那双眼睛。
外人总有些敬畏,但对于大漠中的哈伯沙村,进入冬天的生活,却无非是辛苦了些而已。
“嗵——”
刚刚推开家门的罗斯一拳砸碎的水缸上的薄薄的那一层冰,一手提着刚刚买回来的两斤牛肉,一手从水缸里撩水抹了一把脸。一位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朴素的服饰,挽起的发髻显得十分干练。妇人一边接过了牛肉,一边抱怨着罗斯就不能用盆子好好的把水舀一点出来再用。
“朵拉,加西亚回来了吗?”罗斯问道。
雪停后的第二天恰好就又是麦迪文老师的课上,加西亚就算再不愿意,也总归要去的,相应的,下午孩子们和猎人队的活动,也必须要继续。
“恩,回来了,你们吃过饭再走吧?话说回来,西蒙家的亚瑟怎么样了?”朵拉忽然想起来那个悲伤的晚上,忧心忡忡地问道。
“这小子活下来的就很让人惊讶了,好的还真快,今天去看已经能下地了。喏,我去看看加西亚。”罗斯边推门边答道。
罗斯刚刚进到屋子里,就听到了加西亚在磨斧子的声音,很有节奏,响亮,一点都不刺耳,这正是老手的标志,很难想象这样老练的动作会出现在一个刚满十一岁的孩子手上。
罗斯满意的的大喊着:“混小子,出发了!你要是再敢把最后一把斧子也给我扔掉,我就抽你!”
罗斯穿过了门廊,客厅,到了加西亚的房间,靠着门框,愣愣的看着毫无回应的加西亚。罗斯的目光扫过加西亚坚毅的侧脸,小有规模的遒劲肌肉,抓着磨刀石剐蹭着斧刃的右手,最后落到斧子中央雕刻着的繁复花纹上。
罗斯轻轻叹了一口气:“加西亚,亚瑟的伤几乎已经好了,你还不打算去看一眼吗?”
加西亚的眉头一动不动,就像完全没有听到父亲的话一样,右手紧紧地握着磨刀石,飞快的顺着斧刃擦过,然后随意的把磨刀石丢在桌上,站了起来:“父亲,我们走吧。”
集合依然是在麦迪文家门口的空地上,加西亚看向后院,看向棚子里最后一排角落的那张桌子,那张好久都没有人再用的桌子。
“他在的时候,我总是嘲笑他,现在他大概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比娘娘腔还娘娘腔,我却有点想他。”德雷克依然背着两捆掷矛,走了过来,脚印落在不厚的一层雪上,咯吱咯吱地响。
加西亚扭过头去,看着德雷克。
德雷克也转过头,看着加西亚。
“我总在想,亚瑟这小子力气小,平时胆子好像也不大,一副娘娘腔的样子,却偏偏天天想着要做骑士。”德雷克慢慢的说道。
加西亚默默盯着德雷克,毫无表情。
“可当时躲在沙堆后面的要是我,看到刚刚失去幼子的沙蜥,虽然这很傻,但我真的有勇气冲上去吗?”德雷克紧盯着加西亚,缓缓地说着。
加西亚抬起了手,拍了拍德雷克的肩膀。
“我们会知道的,再过两年,我们都会知道的。”
绿洲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沙蜥或是巨蝎也都渐渐进入了冬眠,猎人队作为日常操练的一环却依然会守卫着孩子们。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成年战士们的数量翻了倍,整整二十人,四个小队,并不是说还有什么致命的威胁,而是防备着日渐好起来的亚瑟,会不会什么时候又跟在队伍的后面。自从苏珊和猎人队战士们见识到了亚瑟在沙漠上的速度之后,再没有人敢轻轻松松的对待绿洲之行了。
可亚瑟完全没有跟踪的打算。
亚瑟的家中静悄悄的,打铁的炉火早就熄灭了,亚瑟也早就起了床。亚瑟自从一周之前能在地上活动活动,偶尔还能慢慢跑两圈开始,就被父亲带着,穿过村庄,穿过荒漠,在沙丘之上开始了训练。
可亚瑟却总是忍不住回想半个月之前,自己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和父亲的那次谈话。
“亚瑟,我想你一定还记得你立下的誓言吧。”那晚,西蒙在灯火之下盯着亚瑟的眼睛这么说道。
“但我想,你心里一定尚未理解我说的话,关于你无法成为一名骑士,或是战士的话。”见亚瑟点了点头,西蒙回身提过来一把还没开锋的单手剑。
“是因为你现在还拿不动骑士剑吗?就像你不得不用双手举着它,刺向沙蜥的那一剑吗?”西蒙单手刺出长剑,一击而出,长剑就定在空中,稳定,坚决。
“不,不是的,你才九岁,你终究会长大,你还会继续训练,你的肌肉还会继续生长,就算是你自身的体质所限,并不会有多少变化,但你终究有一天可以用单手拎起长剑,像这样,对吗?”西蒙手腕翻转,反手拎着长剑,笔直垂向地面。
“是的,会的,或许你运气再好些,在马背上端着长枪,刺死了些敌人,又活了下来,创出了些名气,得到了爵位,就真的变成了名正言顺的骑士。”
西蒙扔下了长剑,紧紧盯着亚瑟。
“你心中就是这么想的,是吗?亚瑟。”
亚瑟机械地点了点头。
“愚蠢!”西蒙重重地拍了一下亚瑟的脑袋。
“圣亚伦帝国,紧邻着混乱之领,中央商人联邦,矮人黑铁山脉。混乱之领里一群嗜血的野兽,琴丝竹公爵手握重兵,严阵以待,这没问题。中央商人联邦,和各个种族之间从来都十分友好,稍有些部队看守,帮助下行路商旅,盯着点土匪强盗,也就够了。那矮人黑铁山脉呢?虽说矮人人族近年十分友好,但为何圣亚伦帝国向来在附近驻扎重兵?圣亚伦帝国领土是其三倍有余,人口更是十倍不止,为何如此严阵以待?”西蒙盯着亚瑟问道。
这是亚瑟知道的情况,却有着亚瑟不知道的答案。
“答案很简单,矮人虽然不如人族高,却比人族强壮很多,对铁器的打造也精湛很多。人族以长剑,长枪居多,即便是用斧,往往也是木柄,而矮人呢?每一个矮人拿着的都是全铁质,钢制的战锤或是战斧!而没有三队的骑士冲击,绝对攻不破矮人塔盾兵的防御!圣亚伦帝国即便是和平时期,也必须用驻扎重兵才能保持对于矮人的威慑力!”西蒙激动的挥舞着拳头,似乎想起来了些什么比较难堪的往事,比如和一位精英矮人战士较量的故事。
亚瑟涨红了脸,满脸的不服气。
“亚瑟,这是一样的道理,天资不同,决定了你的极限在哪里,世间总会有突破极限的事情发生,但终究太少。你总有一天或许可以拿得动骑士剑,握得住骑士长枪,骑着一匹马,在战场上作战。但你很难会比一位稍有训练的新兵做的更好,因为灵活的运用他们,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士,那是你的极限所在。”
“亚瑟,现在,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可以按照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来培养你,若你一直努力锻炼,再加上运气不错,你将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
“亚瑟,我也可以继续按照我们誓言中的样子培养你,你或许能有些机会成为这个职业的巅峰人物。”
西蒙又坐回了椅子,捧起来放在桌子上的木盒,严肃地注视着亚瑟。
“亚瑟,无论怎样,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的胡闹,我们今晚决定下来的方向,你就必须要走到最后,再也不可以回头。”
亚瑟记得那时西蒙的目光,略带温柔,却无比严肃而坚定。亚瑟也记得之后西蒙缓缓打开的木盒,和里面那把丑陋而黝黑的短剑。
“咻——”
一把丑陋而黝黑的短剑,带着圆滚滚的边缘,插进了沙地里。
“亚瑟,集中注意力!还剩下一年半就到战争学院的筛选了!”西蒙挑飞了亚瑟手里的黑剑,看着亚瑟向后摔坐在地上,大声地吼着。
亚瑟躺在沙地上穿着粗气,在薄薄的积雪中直勾勾地看着正午的太阳。
亚瑟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自训练以来的第多少次溜号了。
父亲从来没有告诉他会把他培养成怎样的人物,亚瑟总是会因此分心,但意志却从来没有如此坚定。
亚瑟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幸好积雪和沙地都十分柔软,亚瑟刚刚愈合的左臂也没什么疼痛不适的感觉。亚瑟伸出右手去拔剑,而看着那把短剑,亚瑟总觉得奇怪。
那是怎样的一把剑啊。
既然是短剑,剑身其实并不长,也就刚刚超过成人的前臂而已,再短一些几乎就进入了“匕首”的范畴了。剑身极厚,约有一指,这几乎已经是双手巨剑才有的厚度了。剑身极宽,略略宽于四指,而中间却有整整一指宽的空洞却让这柄剑并没有多重——当然对于现在的亚瑟来说,还是略嫌重了些,不过亚瑟知道,或许不久自己就可以掌握得了这家伙。
而最奇怪的地方,就是短剑的表面了,表面及其粗糙——不,应该说,这根本就是个半成品,剑上满是锻打的痕迹,完全没有抛光和磨砺过。而从这些痕迹和中间空洞一样粗糙的边缘上,亚瑟看得出,那空洞并不是父亲造好了剑又挖出来的,而是一锤子一锤子慢慢地敲出来的。一般来说,锻打后形成的表面及附近的材质总是比切削出来的更加坚实,也更加经得起战火的摧残。亚瑟每每看到这把剑,鼻子都忍不住一酸,难以想象独臂的父亲到底花费了多少工夫,多少汗水才做出这把剑胚。
“亚瑟,别发呆了,继续啊,攻过来!”西蒙挥舞着手臂大喊道。
亚瑟如梦初醒,拔起黑色短剑,转身面对着父亲。
父亲挽了个剑花,长剑前伸,斜斜指向地面,做出了邀战的起手礼。
亚瑟看着那一柄无锋骑士剑,同一柄剑,亚瑟和西蒙的位置却全然不同,一个多月前,西蒙进攻,而亚瑟赤手空拳只能躲闪,而现在,亚瑟是进攻方,西蒙偶尔抓住些明显的破绽,挑飞短剑,或是向着亚瑟的破绽虚晃一剑——毕竟亚瑟还没有恢复到,可以承受那种堪称残暴的躲闪训练的程度。
亚瑟向前扑击,一剑向着西蒙当胸劈去。
西蒙轻轻巧巧的躲开,长剑一转,剑脊向着亚瑟的大腿抽去,看着亚瑟应声倒地,后跃一步,说道:“亚瑟,记着躲闪才是你最好的应对方式,对手若是一击落空,大都会重心不稳——对,就像你这样,这时候轻轻一击,战斗就结束了。”
亚瑟再次爬起,抓起短剑,又向着西蒙刺了过去。
西蒙看着剑势,依旧是可以轻松的躲过去的。并没有闪开,身子微微向左一步,长剑贴上短剑,轻轻打横一击。亚瑟短剑受力,歪歪斜斜的冲了出去,亚瑟自己也跟着一踉跄,但短剑瞬间就又回到掌握之中,顺着弹起的劲力,直接回身向着西蒙劈了过去。
西蒙口中不停:“然而总是会有躲无可躲的时候,用你手里的武器去干扰一下对手不失为一种对策,但问题往往就是,熟练的战士可以借力,发起下一次进攻——对,你要是再连贯一些,大概就是这样了。”
亚瑟奋力一剑劈了下去,想着要是自己再次劈空或是被长剑荡开,自己该如何腾挪纵跃来再次进攻。然而西蒙这一次并没有躲开,或是用长剑敲击,直接用骑士剑,剑锋对剑锋,直接架住了短剑。
亚瑟努力向前压去,可西蒙手中长剑却岿然不动。
西蒙透过交叉的剑锋注视着亚瑟:“这是你最不应该做的举动,架住对方的长剑,这是总是力量较强的一方会比较有优势,力量太小自不必说,力量就算是相差不远,力量较强的一方也总是有更多余地,比如这样。”
亚瑟感觉手中一轻,不自觉的向前,而西蒙长剑一转,飞快地紧贴着短剑划过,直至剑格护手之处,随即向上一挑。
亚瑟手中一空,摔坐在地上。
“咻——”
一把丑陋而黝黑的短剑,带着圆滚滚的边缘,插进了沙地里。
和刚刚分毫不差。
西蒙用力把剑插进沙地里,看着亚瑟说:“当你倒下了,死亡离你就很近了,当你失去了你的武器,死亡也离你不远,而像现在这样,又倒下了又失去了武器,大概你能做的,就是去那边陪众神喝茶了吧。”
亚瑟满脸涨红,完全没有在意为何西蒙要把死亡这种阴暗的事情放到众神的头上,他飞快地从地上弹起,捡起了短剑,又一次扑击了上去…
太阳在空中炫耀地照着,日神看着不断跌倒,武器不断被挑飞,言语中被父亲不断挑拨着的亚瑟,大概也在抱着肚子大笑吧。
而砂之女王却一如既往的静谧,披着薄纱,一定在注视着这对父子吧。
大漠白雪,冷漠着,宁静着,美丽着,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只有武器铿锵的碰撞声,在这片大地上,未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