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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冬焱顿了半晌,忽地笑道:“易姑娘,可愿喝点儿酒?”
静姝正是惊诧之时,只见他眉间踌躇,又似示意她什么,她虽是不明了,但也附和道:“嗬嗬,你这可有什么好酒?”
九冬焱笑道:“这样美如画的地方,自然是有好酒的。”
话罢,只见他手中一捻,窗户“吱呀”一声,向两头开去。
静姝甚至都还未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只是觉得甚妙,不由得莞尔一笑,道:“想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便是使的这飞镖,我也是这几月来才晓得你这飞镖原是叫‘寻雪镖’。”
她话毕,余光瞥到那‘寻雪镖’正在院外一个青袍男子的脚下,心中不禁暗暗佩服九冬焱,又暗暗佩服那男子的轻功,而她竟未有半分察觉。
她转头向外头看去,豪声道:“不想公子你这般好功夫,若我没有受伤,定要与你比上一比。”
那男子冷眸微惊,肃眉半蔑,并不回答。
九冬焱看了他一眼,喊了人来,备上了好酒,道:“绍然,你也进来喝杯酒罢。”
静姝见他并不动弹,也邀请道:“莫不是九公子说,我今儿还不晓得你叫‘于绍然’,于公子,外面也不暖和,进来喝口温酒也不愿?”
于绍然对此嗤之以鼻,冷面相对,蔑然道:“我不愿和女人喝酒。”
静姝心下微讶,登然明白过来,不由得有些不悦,道:“所以你也不肯和我比试?”
“不肯。”于绍然声音简短有力,不假思索。
静姝冷哼一声,道:“那我也不肯和你这样的人喝酒。”
于绍然心中一惊,并不搭理,转身欲走。
从未有人说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九冬焱忽然道:“你早就知晓了我爹原来是为了季越派而寻找玲珑两物?”
“是。”于绍然面无表情地道,好似没有开口一般,只这个“是”字就足以表达出他音中的不屑。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为何要告诉你?”于绍然音中登时显出不悦。
他显然对这个少主并不那么满意。
的确,他年长九冬焱几岁,对这个整日无所事事,武功也不如他,并且只会与女人一道的少主当然极为不满。
但他的不满却不仅仅源于此,而是这个十几年前莫名其妙出现的少主抢了他的一切!
他讨厌九冬焱所拥有的一切,那个仅仅只是作为九芙蓉的儿子就可以得到芙蓉山庄的绝学——寻雪镖!
他也讨厌九冬焱所喜欢的一切。
所以他也讨厌女人!
他果真转过了身去,九冬焱又道:“你当真不喝一杯酒么?”
他测了侧头,继而又把脑袋摆正了,嘴角的肌肉忍不住抽了一抽,再也没有回头,向前而去。
但他奔去几丈又折了回来,站在院外,道——
“我喝。”
他已许久不曾喝酒了。
九冬焱打心底里发出了几声笑,油然生出一丝慰藉,他们已很久不这般一起坐着了。
他知晓于绍然的心思,也知晓自己亏欠了这个人许多,可他从我表现出一丝亏欠,若是他越觉得亏欠,他的父亲便待于绍然越不好。
“莫要生情,无论是什么情,也无论是对谁。”
——这是他的父亲告诉他和于绍然的。
可这么多年以来,能做到的,也只有于绍然。
于绍然已坐了下来,他兀自倒了一碗酒,热气腾腾,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忽地转头看了看静姝,道:“你叫‘易祈安’。”他顿了一顿,又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静姝努了努樱唇,道:“你是个长得不怎么样的人。”
于绍然愣了一愣,那冷冽的脸上忽然挤出一丝极其奇怪的笑容,转过了头,将酒一口灌下,脸颊腾地转红,道:“芙蓉山庄的女人都说我长得很好。”
他话语中一本正经,好似在说一件极其严肃的事。
静姝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若是在平时,我是绝不会与你喝酒的。”
“若是在平时,我也是绝不会与你喝酒的。”于绍然接道,脸颊处因不胜酒力而生出的晕红更甚。
“这么说,今日你便是要与我喝酒,而且就坐在我的旁边?”静姝转头笑道,心中的不满之意早已烟消云散。
“我今日便是要与你喝酒,而且就坐在你的旁边。”于绍然一本正经地道,手中又倒了一碗酒来,与静姝举在半空中的酒碗碰了个“叮当”响。
静姝眉眼笑意不住,自是与他喝了那碗酒,调侃道:“那你却才莫不是说了不愿和女人喝酒?”话罢,她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于绍然脸上不由得又挤出一丝笑容来,道:“我既然和你喝酒,那便不把你当做女人。”
静姝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全无女儿之色。
九冬焱吃了一惊,却不是因为静姝,而是因为于绍然今日竟露出了笑容,在他的眼里,于绍然从来是不笑的。
三人酒意大起,各自心中的烦恼在这个时候好似是碗里的酒水,浓烈却无人在乎。
每隔一阵子就有人送上热乎乎的酒菜,而他们不过是放纵一下自己罢了。
桌上的下酒菜和酒坛子多了又少、少了又多,没有人在乎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多了、什么时候又少了。
于绍然的头早已晕乎乎的,他忽地向静姝道:“若你是个男人,那我们必定能够成为好朋友。”话罢,他诚然地笑了两道。
他喝酒的时候实在可爱多了,似乎已是一个有情感的人,但他对情感的表达也实在算不上表达,这只不过是一句醉懒的话语,只不过是一个奇怪的微笑。
就像在自嘲。
九冬焱又是吃了一惊,兀自喝了手中的酒。
静姝笑道:“多谢。”
……
九芙蓉在远处的屋顶透过那一扇窗户看着里头喝得醉醺醺的三人,心中不由得感到奇怪。
他年少的时候是从来不会跟截然不同的人喝酒的,但现在的年轻人似乎并没有那么挑剔,似乎只是因为年纪相仿就能够坐下来像朋友一般喝起酒来。
他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何没有一丝挑剔。
他忽然发觉自己老了!
他开始感叹,拎起一旁的酒坛子使劲往嘴里灌去,似乎这样能够证明他还未老去。
但他已老了!
他已五十岁了!
他轻声笑了起来,好似在自嘲。
那首童谣——他轻轻地念了出来——
“少年最爱芙蓉花,
改了名字铸了剑。
芙蓉名字芙蓉剑,
芙蓉只为芙蓉教。”
他叹息了一声,忽地觉得这叹息声似乎是回荡在天地间的,但他也只是叹了一声,无人知晓。
空中有一个人轻巧地落了下来,好似下了极大的雪,悠扬婉转,轻轻地飘到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