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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的节日氛围还未褪去,金陵城已经被建威大将军舒云净满门获罪的消息充斥,又是一阵风雨袭来,帝都的冬天似乎越发寒冷。
“你听说了么,大将军舒云净私吞军饷,可怜大雪天气,竟然不顾前方战士穿着单衣。听说许多人被活活冻死在营帐里,难怪咱们的军队总是打不过燕国呢。”茶肆里的消息一向来得最快,客人进进出出,来往的商客也愿意花上几个铜板喝上一口热茶,再重置些干粮,顺便听听民俗,热情些的还愿意讲讲一路的见闻。
“不会吧,人人都说舒将军与将士同吃同住,最是体恤呀!”长在天子脚下,金陵城里的老百姓也知道赫赫战功的大将军舒云净的美名。
“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些东西,他们舒家无非是靠着祖上的功勋,这些二世祖们年轻时赛马嫖妓斗蛐蛐,那些军功还不是活生生从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手里抢来的呢。”
“这些事情谁知道呢?听钱掌柜的大侄子,奥,就是在宫里当差做侍卫的那个,说是宫里的舒娘娘犯了错,才”似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后半句已然压低了声,轻不可闻。
“听说这事和国公府也有关系呢,国公可是管着军需的。”
皇城里的血雨腥风于平民百姓而言不过是一场饭后谈资,此时的国公府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一早得到消息的素池就去了素渊的书房,刚到门口就看到安氏端着汤盅在门口徘徊,看样子已经站了有一段时间了。
思索间,安氏也正看见了素池,安氏朝她福身行礼,素池回礼走近:“安姨娘可是有事?”
“桑侍卫说国公自昨晚就没出过书房,也不许人进去,下人连茶都不敢去添一杯。”安氏之前本是素渊嫡妻霍氏的陪嫁丫头,后来无端做了姨娘。霍氏亡故之后,她平时沉默寡言,也不争不抢,虽是个姨娘,却还不如做丫鬟。素渊本不是沉迷女色的人,他平日都在明院就寝,府里女眷的事多是三位姨娘一起裁定的。
“爹爹在议事?里面是?”素渊的书房虽然不许几个姨娘进进出出,不过往日送个茶水桑榆都是代劳的。素池一下就明白安氏的意思,她想借着送汤看看素渊罢了。
安氏有些吞吞吐吐,“书房里的事妾身也是不敢问的,只是国公这个样子实在,实在是少见,妾身心里焦急,也没什么法子。”
“姨娘且回去吧,待我见了爹爹,自会转告姨娘的关切之意。”
“别,姑娘可别······”安氏倒是拒绝地极快,似乎才意识到这样会失礼,又转而安慰,“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个时候,妾身不当劳国公挂心。”
“既然如此,姨娘在这候着也于事无补,还是待我见了爹爹再让下人去您那里说一声吧。”素池一句话就打发了安氏。
安氏还有些犹豫,拧着帕子望望窗户还是回头了。
素池看着她的背影,像往常一样转过头往书房门口走去,却不料桑榆伸手拦住了她,面有难色:“国公吩咐过,任何人也不能进去,姑娘还是”
“我,也不能进?”素池的语气极缓,却分明字字有千钧之力,敲打在桑榆心里,桑榆的底气竟然有些不足。
思索再三,桑榆还是顶着压力开口,“国公说,任何人都······”
素池嘴角噙笑,却似乎并不生气,只是打断了他,“我也不难为你,我在这等着。”
“姑娘还是早些回吧,寒气深重,若是”桑榆瞥过有雪花落在素池身上,她竟然连大氅也不曾披着,分明也是没料到会吃了这闭门羹。
“我不为难你,你也不要为难我,不必多言。”素池说完便站在一旁,她的目光越过院里的桐树,心里却不似面上这般平静。
她不知道,建威大将军私吞军饷对于素家是一个怎样的信号。素氏这些年已有衰退之向,前任素氏家主即素渊的父亲当年任职大司空,为三公之一。而素渊继承先父靖国公的公爵之后,只做了九卿之一的大鸿胪,掌管外交、外事,平日虽然被称为国公,然而,这国公府的威名已经不可比拟昔日了。素渊于朝政似乎并无多少兴趣,因着从龙之功的缘故,陛下对素渊一向信任,公事私事都愿意与之商谈。再加上素皇贵妃宠冠后宫,素家的地位并不因为素渊的官职而被看清多少。
多年的养尊处优她早已被朝九晚五的生活磨灭了斗志,而此时突然觉得自己如此无用。素池本人并没有匡扶众生的大愿,重活一世,她只求安稳度日,岁月静好,家人在侧,平安康健。至于素家的地位、权势,她一向无心于此。
她前世虽然出身优越,却年少丧母,父亲在外花天酒地,她只得一边努力读书,一边照顾年幼的弟弟,对于家产她并无多少执念,却无端被父亲的私生子当成了箭靶。她开始明白,只有真正地站在高处,弟弟才会安全,她才会安心。每当有人在小报上提起她的时候,人们总是当她是霸道女总裁的模范典型,不知道夜深人静,她和永远童稚的弟弟玩捉迷藏,玩小木偶是多么亲和。是的,她的弟弟那么可爱,他会永远可爱吧,他的智力发育永远停留在六岁了。
一朝梦醒,她突然成了当朝国公的嫡女,醒来的时候多是被人抱着,要么放在摇篮里,前世父爱的缺失让她对于素渊无限感激。
素池在门外站了小半个时辰,她的思绪飘到很远。
桑榆只得在一旁吩咐侍女给她撑着伞,在一旁看得不安,素池有多受素渊的宠爱,他是最清楚的。素池自小住着府里最大的院子,一应吃食无不是最精致的,小到生活琐事素渊也常常过问。平日里虽然浅笑盈盈,哪怕下人做错了事也从不苛责,可真要惹恼了她,或打或卖也是绝不留情的。
门内突然听到一阵咳嗽,素渊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桑榆,去请靳先生来一趟。”
“国公,姑娘来了,已等了一会儿了。”
桑榆话音还未落地,素渊已经推门而出,素池的身上还有落雪未融化,素渊急急开口,“这样的风雪也敢在这里久站?小小年纪冻坏了留下病根怎么办?”
“冻出一身病来才好,爹爹心疼成天守着我。”素池仰头看素渊,她笑起来的时候梨涡浅浅,好像眼里盛着星星,她的笑容好像可以让他的案牍劳形通通一扫而去。
“胡言乱语,哪有天天盼自己生病的,还不快进来。”素渊一边替她把身上的雪抖掉,一边拉她进了书房。
素渊的书房素池是从来不陌生的,她小时候爱粘着素渊,素渊便常常让她在身边跟着。素渊总是有处理不完的公文,素池就在一旁逗她的小宠物,在书房里养绿植,短短几年,竟然种出一面翠绿色的活屏风。素渊和幕僚商议国事或者和外臣议事的时候,素池就在一旁或看书或习字或练琴,素渊情绪好的时候还要指点二三,顺便考教功课。
此刻书房里炉火明灭,素渊往炉中一个一个加入炭火,父女俩都不说话,半晌还是素池打破了僵局,“安姨娘说爹爹一早上连书房都不出,我去换壶茶来。”
“别动,好好坐着,手都冻红了,今儿个不喝茶。”素渊拿过茶壶片刻又放下,他的桌上是一副画像,素池认得,这正是此刻牢狱之灾的主角舒云净。
素渊的手拂过素池的头发,“认识云净的时候也像你这么大,十来岁,那时候我刚入讲武堂。”素池也在讲武堂读书一年了,对于讲武堂并不陌生,素渊接着讲,“那时候的讲武堂对学子管束严苛,欺负新人是常有的事。我既不喜欢,又碍着规矩不能退学,于是每日迟到早退,去街市上赛马赌钱~”素渊看着素池惊讶的眼神,突然话口一转,“你是女孩子,可不能如此荒唐。”
素池吐吐舌头,“只是未曾想过爹爹还有比阿池还顽劣的时候。”
素渊也不恼,“时年年少正无知嘛,后来我在街市上混得久了,食髓知味,就越发不愿意去学堂。贵族子弟的学堂也没有那样严苛的规矩,别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他是个榆木脑袋。直到有一日,轮到云净点卯,见我不在就去街市寻我,我们在街市上打赌,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出一个条件。”
“舒将军赢了爹爹,所以爹爹成了学堂的好学生?”素池接话倒是不慢。
“不,我赢了,所以讲武堂少了个好学生。你不知道,他一脸不情愿和我一起逛街的脸有多难看,我故意输得精光,他输了面子一脸颓然地给我付钱。”素池突然觉得眼前的素渊不像是他记忆中的那样,素渊的手摩擦着茶杯,凉透的茶没有热气氤氲,可是素池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渐渐沉闷。
“爹爹,舒将军的事情真的不可转还么?”素池转过脸看着素渊,炉火烤得她小脸通红。
素渊长叹了一口气,“从事发到下狱不过三天,陛下雷霆之势难以劝谏,何况陛下之意早已路人皆知,转机难寻。”
素池用火钳把炭聚到一起来,“阿池听说,此事事出有因?”
“上告之人是左相楼正,证人是女官舒尧——云净的堂侄女。”素渊一点不介意茶已经凉了,入口满满的苦涩,他语气有些讽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贵族之家坟墓自掘。”
“事情是真的么?私吞军粮补给、与当地乡绅勾结搜刮民脂民膏?”素池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她只是觉得奇怪,这个舒尧她是知道的,她本是三年前应召入宫的待选秀女,后来却阴差阳错成了陛下的御用女官,宫里的女官虽然不少,可是出人意料的是舒尧做的竟是武官,这几年更是平步青云,成了陛下的禁军副统领。跟家里多大的仇多大的怨,要搞得满门尽灭才罢休?
“他那么笨,搜刮民脂民膏,他会么?”素渊哂笑,不置可否。
“爹爹,这事与咱们家会有关系么?外头都说,自从太仆大人告老还乡,军需押送都是由爹爹经手的。若是,若是·····陛下会不会怪罪咱们家?”素池想把语气说得像个小孩子,字字句句地思忖。
“怎么?吓着我家阿池了?”素渊摸摸素池的脑袋,对于女儿偶尔表现出来的小女儿姿态一向十分受用。
素渊话还未落地,桑榆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国公,靳先生到了。”
“知道了,让他进来吧。”素池本是来问这事到底对素家会不会有什么影响,素渊只是回忆过去,也没说些什么。现下靳先生来了,就更没她说话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