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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意正浓。在两人有关未来的规划里,动荡不约而同的从这个月开始平息。
三月舞台剧开演之后,海洋酒吧的生意便会渐渐稳定下来,顾小鱼无须担心,从此要把生活的重心慢慢收归于照顾家庭上。
而江喻白江队长也将完成两年的借调,从特警队脱身,回到他的特别刑侦大队去——那里才是他的主战场,是他发光发热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此后他的工作也不会再有变动。
房子车子他们都有了,结婚证也拿了。按照江喻白的想法,孩子等个一两年也得有了。
虽然一场突然如来的意外把两人原定的计划通通打乱,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滞步罢了,毕竟没有谁可以永远地停留在过去,时间在流逝,无论他们情愿与否,他们总得走向未来。
以前过惯了一个人潇洒自在的日子,以后却要过两个人相互扶持的生活。能不能适应顾小鱼说不清楚,不过老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他们的以后,顾小鱼满含期待。
甚至于她一个只把握当下,从不忧心未来的人,不知觉间,竟然都开始有了想法。
“回来干什么,”江妈妈闻言却只是笑,体贴道,“你们年轻人工作忙,有了假期就叫大白开车,你俩叫上几个朋友一齐出去转转,好好休息休息。两边隔得太远了,好不容易有一次假,不用刻意跑回来看我们两个老人。”
“妈妈,这个不冲突,我们要回来的,”顾小鱼抿唇。
收捡好被江喻白一通浪费的蒜苗,她弯腰去捡篮子里的蔬菜,手上一拨,竟然在最底下抓了一把空心菜起来。
顾小鱼微微一怔,心里蓦的便是一暖。
空心菜原名蕹菜,盛产于南方,其地位就跟北方的萝卜白菜似得。蓉城那边可爱吃了,一吃起来总是连藤带叶洗净剁段,加一点蒜一并清炒,藤与叶都要入食,所以蓉城方言里又叫它藤藤菜。
这菜北方较少种植,平时压根见得就不多,叫北方人做,不一定有那么地道,而论及口感,北方人也不一定吃得习惯。
南北的饮食习惯诚然有异。而南方的地道家常菜居然出现在了菜篮子里,其原因难道还用江妈妈明说?
顾小鱼又不傻,北方人买一把藤藤菜干什么,还不多不少只买够炒一人份的量,这必然是入山前的那顿家常饭时江妈妈见她没吃下东西,考虑了她的南方口味方才特别准备的呀!
每次看藤藤菜都想着大饱口福,人生头一次,顾小鱼竟看得心软。不禁哑然失笑,答得愈发坦然:“哪里玩都是玩呀妈妈,何况,要说休息,哪有地方能比家里更舒服的?”
顾小鱼没跟她客套,也不是哄她开心。她嫁到江家来,媳妇儿也抵得上江家半个闺女,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也是她的父母,她和江喻白多回来看看,陪陪二老实在是分内之事。
就算江妈妈待她不好她都该来,更别说江妈妈还待她跟亲闺女似得,千般体贴万般照顾,顾小鱼就更该来了。
虽然两家南北相隔,走动起来不太方便,但到底也是件好事,有效规避了冲突:
顾爸爸顾妈妈就在蓉城,跟他们同一座城市。她和江喻白茶余饭后随时都能去串门,吃饭会面那就更不必说,只要想,见面几乎没有困难。
而机会多了,也就不差哪个特定的“一时半会儿”了。
江队长工作忙,假期本就少,好不容易有假期,平时两地相隔不能陪江家人,于情于理,每年都该挑个一两次长假,两人一齐回北方看望江家二老。
顾小鱼的安排,顾爸爸顾妈妈也绝不会有任何异议——平时都在顾家这头,逢年过节放长假,他两要是都不去北方看望江家父母,一点也不孝顺,那才要被念叨呢!
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江妈妈江爸爸对她好,这事决定起来便一如水到渠成。
家里小事顾小鱼说了就算数,江喻白不会有意见,也不准有意见——就算他实在有,又不是什么原则问题,跟他撒撒娇,他也就没有了,这一点顾小鱼信心十足。
“妈妈,二白他工作忙,多的我也不敢说,不过一年一两次应该是能寻到机会回来的,”顾小鱼道。
她话一脱口,那就是板上钉钉,落下了准头。
江妈妈竟还有些受宠若惊,愣了片刻,笑得开怀:“那就回来,回来好,有空的话多回来看看。”
这世上哪有一个为人父母的不希望阖家团圆,儿女绕膝?而父母不坦诚,少是因为自私,多是因为爱。
江妈妈笑着笑着,忽然间就徒生出些感慨:“可惜他爸工作一直忙,抽不开身,我要工作又要照顾他爸,一年下来也空不了几天,没法去蓉城看看他。也不知道这些年,大白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话毕便是一声极为深沉的长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就算嘴上说得再厉害,可为人父母,心里能不牵挂自己的骨肉吗?
江妈妈脸上总挂着笑,可顾小鱼能懂,坚强如她,只是有泪不轻弹。
手上择菜的动作谁也没停,脸上的笑容却谁都有点僵硬。
“妈妈你别担心,二白在蓉城挺好的,”顾小鱼赶紧安慰她,“刚来的时候不是有他兄弟余盼一家照顾着吗?现在虽然余盼不在了,可——”
可江警官有她了呀,她是他媳妇儿,扯了结婚证的那种,以后她当然会承担起一个妻子的责任,好好照顾他的。
顾小鱼想说。只是她话音未毕,就听江妈妈忽然启口,截断了她——
“闺女,你还认识余盼?”
江妈妈问。问起这话时,她眸光一阵闪烁,满脸写着震惊,震惊之余,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也淡开,终于消失不见。
顾小鱼心头猛地便是一紧。
认识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言笑晏晏的江妈妈神色暗淡。
余盼这名字对江队长而言是个禁忌,这一点顾小鱼心里有数,她却也没想过,这名字居然在江妈妈面前也是个禁忌。
对话戛然而止。
原本轻盈的谈天气氛忽然间陡转之下,变得有些许的微妙。
顾小鱼蹙了蹙眉,不太明白江妈妈突然的惊愕代表着什么。而有关这个名字,她毕竟了解的太少,也从来不愿意揭开江喻白的伤疤,叫他反复受折磨。
所以这件事顾小鱼虽然知道,却在某种程度上又几乎等同于一无所知。
江妈妈可能会比她知道的多,也可能比她知道的少。
至于轻重,顾小鱼猜不透,也不乱猜,只管老实回答:“认识……也不算吧?只是听二白讲过,说是我们的红娘,下月清明节还想去墓园祭拜一下。”
“这样,”江妈妈了然,又问起,“既然你知道余盼,那你也该知道爱军吧?”
顾小鱼:“……”
***
爱军?
一个余盼余胖子就有够叫她伤脑筋了,“爱军”又是谁啊?顾小鱼一头雾水。
她用的是“该”,仿佛知晓这个叫“爱军”的是理所当然的事,但顾小鱼认真搜索了脑海,确实想不到任何有关于江喻白而叫“爱军”的人。
她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说起这个名字,江妈妈眼里却满是希冀。也没等她回答,江妈妈一改常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都好多年没见过爱军了,大白得去了蓉城十二年了,那我就是十四年没见过爱军了。”江妈妈说,看似漫不经心地启口,眉头却紧紧地皱成了个“川”字。
气氛比先前还要压抑。顾小鱼静静听着,总觉得能和余盼齐名的人,不会太简单。
果然,江妈妈回忆道:“爱军这孩子也是怪可怜的,家里就他一根独苗,他却‘爱军’,跑来参了军。家里指望不上他,只能指望他亲妹妹念个书出人头地。好在妹妹也懂事,读书很认真,还考上了蓉城大学。”
蓉城大学是蓉城本地的高校,全国排名靠前,是一所相当优异的综合性大学。
顾小鱼就是蓉城大学的毕业生,而且她就读的还是蓉城大学首屈一指的风景园林专业。虽然后来她志不在此,无心在专业上浪费时间深造,尽因为参与酒吧的演出排练逃课,作业和点名全得依靠同寝室的好朋友顾轻轻帮忙解决,学业成绩方面上实在不太好看,但能在外省听到母校的名字依然倍感亲切。
顾小鱼下意识抿唇失笑,江妈妈却是愈发皱眉。
“可惜啊,”她说,“千辛万苦才考上了一个好大学。谁知道才到蓉城第一天,学还都没读上,他妹妹从酒吧门口经过,遇上了黑社会的火拼,居然被人乱刀砍死了——”
说来直叫人唏嘘,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一登龙门,前途似锦,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人说死有余辜,这他妹妹可死得太无辜了!
江妈妈连连叹息:“他爸妈想不过,当天晚上两个都喝农药死了——十四年前爱军都还没到三十岁,还是大白他爸的得力部下,上头都发文书要提干了,谁知道闹出这事?消息传到部队里来,爱军兵也不当了,当天就递了退伍申请,跑去蓉城给妹妹报仇……”
“报仇”二字,说来轻松,做来难。
江妈妈沉沉地舒了口气,没再细说,只是摇头惋惜:“大白他爸最喜欢这个兵了,除了大白,最让他自豪的也就是这个兵了。那大半年我两都在新疆,回来听说爱军跑去蓉城混黑社会去了,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那天晚上,他爸一头黑发全变白了……”
那段往事实在太沉重,沉得连坚强如此的江妈妈都无力再负担。
强撑着说到这里,江妈妈实在有些说不下去了。这故事闻者伤心听者流泪,顾小鱼也实在有一些听不下去了。
气氛一时间沉寂。
缓了好一阵子之后,江妈妈方才舒了口气,又淡笑着说起:“我上次听大白说,现在爱军转白,没干那些事了,在自主创业搞什么运输?也不知道这几年怎么样,他爸不能听到这名字,那次之后他心脏一直不太好,大白也不常说。”
“闺女你知道爱军的吧,正好他父子俩都不在,你跟我说说,爱军现在怎么样了?”江妈妈问,看她一脸茫然,有心提醒,“爱军啊,就是张爱军。是个四方脸,高鼻梁,咱北方人,个子比大白还要高,当过兵的,还是那一届兵王,眼睛里随时都跟揣着刀子一样,我看着都害怕——”
生怕她没想起来似得,江妈妈放下手中的韭菜,对她连比带划。
妹妹、报仇、蓉城、黑社会团体、跑运输、转白、北方人……顾小鱼抓住关键词绞尽脑汁,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张爱军?
前面半段故事确实是张爱军,但是后面半截,什么蓉城、黑社会团体、转白、自主创业、搞运输……又特别是“大高个北方人”,还“四方脸高鼻梁,眼睛里随时都跟揣着刀子一样”——
顾小鱼猛地一愣。
江妈妈说的那个,不是张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