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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扶起公主,拍拍脑袋上的碎砖:“喂,维吉,你这家伙,既然有逃走的办法,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维吉轻敲单片眼镜:“白白来坐一次牢实在是不合算,既然随时可以走,至少得录到一点有价值的镜头然后再走,这样才不亏嘛。”
奥洛兰无比慌张:“你的镜片是光痕水晶做的?可恶!你们快给我打开这道该死的门!把他们给我抓住!”
维吉举起右手略微在眉间敬了个礼,豪气地笑道:“哎呀,要是早点愿意打开铁门,不是还能省下一面墙壁吗?王子殿下不用客气了,你送给我的礼物,我会转交给你的父皇的。”
说罢维吉长袍扬起,和尤里一道,托着公主的双臂,朝人声鼎沸的地下水道纵身跃下。
尤里四处张望,才发现这条地下水道正是在救公主的前夜,和维吉一同走过的地下水道。当时维吉在墙壁上张贴符文卡片,自言自语地说“虽然我希望这条通道不要有用上的时候”,没想到那面墙壁,正好就是紫金监牢的外围墙壁。
维吉知道尤里想问什么,提前答道:“这么多年我总结最有用的冒险经验,就是人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我在研究奥洛兰王子提供的城市地图之后,就盘算着要在紫金监牢外壁留下爆炸符文,是担心救公主的任务万一失败,我们一定会被抓住关在这里。”
维吉叹道:“后来我们果然被关在这里了,原因却和我预想的不一样。”
公主停下脚步,紧握小小的拳头,蔚蓝的眸子闪动着莹莹的光芒。她愤懑地说了句切,然后骂道:“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做到底为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对不起……”尤里垂头丧气地说,“我们也是听信了奥洛兰的谎言,说你在传递完重要情报之后,将会被扔进净明川里,灵魂灰飞烟灭……”
公主叉腰,夸张地干笑一声:“哈?我被扔进净明川里?”
“我们的确查过资料,也问过街上的民众,游行队伍确实通向净明川,净明川确实是死者之河,被投入死者之河确实是永世不得超生,所以我们就……信以为真。”
公主不爽地把脸凑近尤里:“我难道没告诉过你们,奥洛兰是个怎样卑鄙无耻的家伙吗?没想到到最后,我和你们一个多月的交情都是白搭,你们仍然不假思索地就提那个伪君子当了炮灰!”
尤里回想公主把小铃铛捶得满头大包,还眼都不眨把她卖掉的英勇壮举,心里默念,就是因为我们和你交情不浅,才下意识地不敢相信你啊。
“而且我芙萝拉,像是那种会为了国家而英勇牺牲的伟大烈士吗?就算大家都完蛋了,我也能强悍如狗地活到最后!”
尤里忙不迭地点头,对这句话倒是深信不疑。
“所以你们两个笨蛋、废柴,一无是处的家伙,为什么非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维吉小声地劝道:“有些事情看上去多余,却总有人忍不住要去做。比如公主殿下,倘若不穿成这样来牢房救我们出狱,假装和我们完全不认识,说不定奥洛兰对公主的诬陷,也会不了了之吧。”
公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异域风情的装扮,满脸通红地捂紧胸口。
“总之就是这样,在听说对方遇到危险时,理智就会大打折扣,往往就奋不顾身地做出傻事来,这种心情,就是朋友之间彼此关心的心情吧。”
公主眼中闪耀着粼粼波光:“谁、谁和你们是朋友啦?咱们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
尤里站在地下水道汇入小溪的出口,恰巧晨光初绽,在公主眼中,这两位落魄骑士的身影在这微茫而明耀的黎明时分,竟有几分坚毅而可靠的气息。
公主眼眶一热,鼻子酸酸地说:“你们两个,真是莫名其妙。”
“对不起,以及,感谢你,公主殿下。”维吉站在风中,用清爽的声音说。
尤里率先跳上高高的岩石,爽朗地说:“乔璐雅老师告诉我重要的人生哲理,对自己的朋友应该要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我就是因为忘记这句话,所以才让奥洛兰有空子可钻。”
尤里把维吉拉上岩石,两个人一齐朝公主伸手,认真地说:“那么从今往后,希望公主殿下可以和我们,成为肝胆相照的朋友!”
公主略略一呆,然后腼腆地笑着,握住了他们的手。
“你们的老师是曙光骑士?”
“原来公主也认识老师吗?”
“曙光骑士是一个性格古怪的姐姐。”公主眯着眼睛,笑容宛若清丽的雏菊,“没想到她的学生也同样是奇怪的家伙。”
公主记得,自己刚刚去往木恩蒂亚当和平使者的那些年,每一天都生活在愁云惨雾之中。
背井离乡,饮食起居处处都不适应,这些都可以忍耐,可是悠久的月光照在身上彻骨凄寒,而明媚的阳光,永远不会照耀这片蛮荒的大地。
粗野的月精灵在圆木桌上大口吃着半生的烤肉,吃饱便饮酒作乐,醉酒后便拔剑起舞,舞着舞着就互殴起来,而坐在王座上的卡伊尔王子便哈哈大笑。明明那里是王庭,却喧闹野蛮得像下等人聚集的小酒馆一样。
公主蹙眉,坐在王庭不起眼的角落里手足无措,武官们打得厉害,撞翻了她的桌子,她赖以充饥的水果便滚得满地都是,公主含着泪水,却连轻轻啜泣的勇气都没有。
卡伊尔王子和公主年龄仿佛,为人却勇壮豪迈,看见来自金曦之森的娇弱公主在热闹的宴会上垂泪,只觉得心烦,于是提刀在烤羊上割一块最熟透的扔给公主,凶巴巴地说:“喂,不想饿死自己的话,就多少吃点东西吧!”
“可是这是小羊啊……”公主难过地说,“在我的祖国,只有最野蛮最底层的人,才会杀死动物吃它们的肉。”
卡伊尔王子满不客气地答道:“所以你的国家占据着那么广阔丰饶的国土,人口也比我国的三倍,却将将只能和孤的国家彼此抗衡!”
他以最大的耐心,把羊肉切成三小块,沾着粗粝的岩盐递到公主嘴边,厉声说:“别忘了,在孤这里,你不是什么骄傲的公主,只不过是犯了错误的和平使者而已。或者再直白点,你只是一个人质,不想吃苦头的话,最好乖乖听话。”
公主紧闭着眼睛任由卡伊尔拿着羊肉抹得自己满嘴是油,始终不肯张嘴,卡伊尔愤然把烤肉扔在盘中,挥手对群臣说:“罢了!不必理会这傻狍子一般的异国公主!诸位大人,继续和孤一起痛饮高歌吧!”
无尽的孤独和否定,令公主此后的生活日渐黯淡无光。公主怀念索兰提尔精致的树莓蛋糕和蜂蜜松饼,便越发觉得木恩蒂亚的饮食难以下咽。回忆起自己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是大家珍爱的公主殿下,而在这里,只是一个卡伊尔王子可以随便呼来喝去,仅供取笑的小丑而已。
卡伊尔命令公主跳故乡的舞蹈,公主无奈只好照办。明明这曼妙的舞姿总能为自己赢得许多称赞,可是在卡伊尔的王庭,却只能引起嘘声和嘲笑。
“这种慢吞吞的动作也配叫舞蹈吗?”将军的小女儿与公主同龄,十分不屑地予以否定。
“难怪世人都说太阳精灵都是些软趴趴的家伙!”大胡子武官没礼貌地大声说。
卡伊尔王子慵懒地靠在王座上:“真是不怎么样的舞蹈。”
虽然是不怎么样的舞蹈,卡伊尔却总是命令公主跳舞,目的当然是为了增加笑料。
游侠将军拉斐尔不忍坐视公主被这般羞辱,拍桌起身,说道:“今天公主身体不舒服,不能为各位大人献上舞蹈了。”
“你家公主不跳舞就不有趣啊。”卡伊尔王子哂笑着说。
“在下愿意连公主的份一起,努力逗大家一笑。”
卡伊尔王子拍掌:“好,孤王喜欢游侠将军这种忠心护主的义士。给游侠将军倒酒,孤王陪他满饮一杯!”
回到住所之后,游侠将军不胜酒力,大吐数次之后,便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像生了一场大病一般。公主吃力地端来热水,想替游侠将军擦脸,却被笨重的椅子绊倒,打翻的水令将军原本就阴冷潮湿的房间更像是个水牢,公主不禁悲从中来,厌恨笨手笨脚的自己。
游侠将军勉力起身,把公主扶起来。
“公主殿下,这种小事交给在下就好。没有由公主来照顾侍卫的道理。”
“可是!”公主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实在是太没用了!不仅没用,而且只会给人添麻烦!故乡的人们都说我是个不祥的公主,在我身边的人一定会遭到噩运,现在连游侠将军都……都被我连累了!”
“别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芙萝拉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孩子,这一点我是最清楚的。”
游侠将军竭尽全力的照顾和安慰,虽然能保证公主殿下过得平安顺遂,却无法舒缓她内心的负罪感和自暴自弃。眼见公主在思乡、嘲笑和内疚的三重重压下,日渐消瘦神情恍惚,游侠将军除了暗自着急,也实在是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