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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黛暮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和牙齿都黏在了一起,几乎要花费她全部的力气才能撕裂开一道口子。她艰难地继续说下去。“若是一个人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杀人呢?她是不是罪无可恕?”
请千万不要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一类的傻话,不要那样敷衍我,求你。
叶黛暮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她的手心满是汗。她需要一个回答,一个不是连她这种傻子都敷衍不过去蠢话。一个凶手丢掉凶器就不算杀人了吗?荒谬。手上沾的血迹可以被水洗净,但是心上暴戾的血痕是掩盖不掉的。
她曾看过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眼睛,杀过人,骗不了自己。
结束掉一个人的性命,不会觉得快活,也不是一种解脱。而是噩梦的开始。只要呼吸,她就会觉得彻心的疼痛。那是作为一个活着的人类,对一个死去的生灵的愧疚。
剑刺入血肉,砍在人骨上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没有一刻可以遗忘。有时连笑起来,她都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她活着,还如此快乐,而那些代替她死去的人已经再无法感受到人世间的所有了。
他们爱的人也好,爱他们的人也好,曾经活过的世间已经再无法找到他们的气息了。而作为刺客而死的他们,也许连可以祭奠的墓碑也没有。叶黛暮不止一次梦见,那些尸骸里埋葬着她爱的人。
那一瞬间令她痛到窒息。
她有时想,她杀死的人,她断送的命运里,会不会有她爱的那些人。她杀死的会不会是属于她的命运。
这种可能叫她,在黑暗中都不敢闭上眼睛,怕被自己吞噬。
“杀人吗?”云繇法师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为难,只是平静地望着她,道。“自然是罪孽深重。”
叶黛暮应该愤怒,应该哀伤,应该不可置信的,但是当她听见云繇法师如此判定的时候,却松了一口气。
是啊,杀人当然是罪过,任何时候,无论为了任何的目的。为了自己也好,为了天下苍生也好,为了所谓的正义也好,夺走别人的东西,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
这才是正理啊。
“杀人,须得偿命。”云繇法师望着她,继续说道。“一人一命。施主又杀了几人呢?”
“太多了。赔上我这一条命,不够偿还啊。”言至此,叶黛暮竟意外的轻松起来,坦率而直白。“哪怕轮回几世,可能都不够啊。”
“那他们为何而死?”云繇法师继续问。
“他们作恶而死。我为活命,他们不得不死。可是……”叶黛暮未尽之意,在座的人都能明白。难道恶人就该死吗?
“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维桢,佛尚有怒目金刚,何况人乎?”云繇法师温柔地劝导。
见叶黛暮不解,他又继续说道。“维桢你可曾想过你活着,又能救多少人呢?”
救人?叶黛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我没有救过人。”
这是实话。她活到这么大,没有救过任何人。若是可以重来,她绝对会拼尽所有去救哥哥,去救母亲,去救喵喵,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她终究谁也没能拯救。
这一回,轮到云繇法师吃惊了。他的眉目越发的慈祥了。“但是维桢你如今所做的,已经足够救万人性命,难道你不将这个算进来吗?”
叶黛暮傻傻地转过头去看谢璇。“我做了什么吗?幼安。”
“傻瓜。”谢璇被她这个傻样逗笑了。他只觉得心里很温暖,他爱上了一个傻姑娘,一个意在拯救苍生却丝毫察觉不到自己的伟大的傻姑娘。“你不是为破解瘟疫而努力吗?这足以万人活命了。”
叶黛暮彻底愣住了。
这也算吗?
谢璇正襟危坐,继续说道。“师父还不知道很多事情,可是我知道。你还做过很多事了,你救过很多人命。你不惧刺客,将你的侍女护在了身后,你救了她们;你不惧皇太后,将珵文护在身后,你救了你的老师;你不惧流言和俗世的眼光,将内库的钱财拿去建立汴州的据点,你救了无数会饿死的汴州百姓……”
“我做过这么多事吗?算吗?”叶黛暮眼睛里只剩下了谢璇。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在发光。话说,他描绘的那个救国救民的人,真的是她吗?
“不算。”云繇法师这句话叫叶黛暮心惊了一下,他又立刻笑着接下去。“那还有什么算呢?”
法师,你也太调皮了一点吧,这大喘气喘的。叶黛暮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师父,您又败坏自己的形象了。”谢璇无语地吐槽。“别回头又说都怪我给您丢人了。”
“这一句话太长,当然要顿一顿嘛。对吧,陛下。”云繇法师冲她眨眨眼。
叶黛暮立即被呛住了。“咳咳咳咳……您、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佛说,众生平等。所以无论你是维桢,还是陛下,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云繇法师站了起来,准备走,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回身,笑着补上一句。“我徒儿顽劣,往后,还望维桢多多教导了。”
叶黛暮感觉和被抓住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就慌了神。自从进了山门,她一直克制的没有去拽幼安的手啊。怎么会暴露的?难道法师真的有读心术什么的!
“哪有那么夸张。我和师父说过了,会把我媳妇带来给他老人家看看的……”谢璇这一句话未说完,就叫叶黛暮一顿好打。
“哎哎,干嘛打人呢!我又招你惹你了。痛痛,叶维桢,我告诉你,你再打我就翻脸了……好啦,好啦,我错了,你倒是说我怎么你了?”谢璇抱头鼠窜,上了房梁才能喘一口气。
叶黛暮随手抄起一根长棍,就要戳他。“你个混蛋,怎么不告诉我呀?害我就这样来了,你是不是就想看我笑话!幼安,你给我下来。”
“不下,哦,痛。你哪来的棍子?不对啊,这地方不可能有长棍。”谢璇被打得像只跳蚤,在狭窄的房梁上蹿下跳。突然他想到了云繇法师临走时的那一抹微笑。
“师父,这棍子你是故意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