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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恒德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新年。不是说不能放假休沐摆宴娱乐,也不是说行军作战辛苦,这样的事情他并不在乎,西北十年多次经历过。而是说今年在冰天雪地的大山之中遭遇的艰难困苦,前路的福祸莫测超过以往任何一次。
他亲率五千先遣军一个多月前从完颜部出发,沿鸭子河(今松花江)向东挺进。出发时他信心十足,决心在一个月之内拿下燕颇的兀惹城,如果来得及连乌玄明的定安国也一举荡平,向翘首以待的朝廷报捷,也让耶律普宁那个老滑头看一看什么叫事在人为,向天下证明自己并非凭关系骤获升迁的新贵。
他知道廓清东北不是一两场战役就能做到的,渤海余孽也远不是一伙两伙。下一步还要率领两万大军转战白山黑水,梳理五十多年来的乱局,即使不能恢复渤海国时期海东盛国的模样,至少也要有东丹国初期的气象。不仅如此,他还要建议朝廷派他东征高丽,将高丽从敌人的同盟军变成臣服于契丹的藩属,彻底解决朝廷对付南边大敌时的后顾之忧。不能辜负太后的厚望,他将用十年,哪怕二十年还给朝廷一个繁荣兴旺的东北。
可是梦想和现实差距很大,一个多月来他的头脑随着气温的下降变得越来越冷静。但是他的决心却没有变,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次的出兵是他自己要来的,无论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为了朝廷的伟业,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们十一月底从完颜部出发,踏着冰雪沿着鸭子河向中下游行军。从地图上看,从完颜部到据说是燕颇藏匿的兀惹城不过四百多里。按照他的预计,最多十天就可以到达。到年底之前还有足够的时间组织力量进行围剿,新年前就能将捷报报到东京。没想到过了完颜部再往前走,鸭子河两岸便是连绵沼泽,旁边则是陡峭山峦,一条崎岖小路表面上冰封雪盖,下面处处陷阱。战马到了这里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不得已骑兵变成步兵,全军只能牵马而行。五千人的队伍拉成长达数里的一条线,亦步亦趋踏着前面向导的脚印前行。尽管加了一百倍的小心还是不断有人马掉进山谷沼泽。单是行军,恒德就损失了好几百人和十几辆驼满辎重的马车。
除了道路寸步难行之外,他们还不断遭受敌人的袭击。那些隐藏在山梁后面、森林丛中的贼匪挖陷阱、射黑箭,等到追剿过去就像鬼一样不见了影子。还有几次夜间宿营遭受到成群野狼的袭击,他怀疑这也是贼人特意用诱饵引来的。迫使他不得不集中宿营,布置更多夜间岗哨和燃起大量篝火。这些都严重阻滞了队伍的前进。一路的经历使他感到敌人的眼睛在时时盯着他们,而他自己却像陷入一片迷雾之中。
一路上的生女真诸部头领都设法躲着不见面,不要说提供向导和兵源,连食宿粮草都得不到接济。这些生女真部落没有归入辽籍,没有兵籍也没有出兵义务,平时只向朝廷缴纳供品。恒德没有办法强迫他们配合,只能在心里暗自发誓早晚要将这些野人变成真正的朝廷臣民。
好在最后在青岭(今张广才岭)北麓的铁骊部,他终于征集到一支百人的土兵队伍。铁骊部和女真、渤海族出同源,祖先都是古代称为肃慎、搂邑、靺鞨的人。铁骊部因其祖先为靺鞨铁力部而得名。铁骊人在青岭一带分布很广,加起来不下数万人口。他们也组成了松散联盟,推举了联盟首领。铁骊部和完颜部生活在同一条鸭子河的上游和中游,为了争夺地盘和贸易通道不可避免地常有冲突。同样,他们同藏匿在这一带山中的渤海遗民为了土地、人口和矿藏也矛盾重重。他们向完颜部一样想到利用朝廷扩张势力,所以当大军来到这里时,铁骊部的首领闻讯主动联络。正是在这些铁骊人的帮助下,萧恒德终于摸清了燕颇兀惹城的确切所在。
等他们来到兀惹城附近的山里扎下营盘,已经到了年根底下。恒德命令全军,吃好睡好,准备在山中过年,节后再打仗。三十这日中午,恒德忽然召集众将会议,说道:
“诸位辛苦了,如今在这片冰天雪地的大山之中过年没有什么意思,咱们不如拿下兀惹城,捉住燕颇,回去立功受赏,加倍补偿。大家说是不是?”
将校们一心报国的只是凤毛麟角,一部分是为着升官发财光宗耀祖,还有更多都是为了当兵吃粮,不得不服从命令,此时此地别无选择,都齐声道:
“对,拿下兀惹城,活捉燕颇!”
“好。贼人要过年,咱们今天就趁他们喝酒庆贺放松戒备的时候去捣他的老巢!”
会议之前他已经反复思考过这一仗怎么打,和手下将领、铁骊部土兵领队以及从完颜部一直跟来做向导的绥可都反复研究,又多次派人侦察,亲自踏勘,还设法捉住了几个附近的山民反复考问,最后才定下了作战计划。兀惹城在一片茫茫大山中,即使知道了确切位置,要想靠五千人包围硬攻也是不可能的。他反复琢磨之后才决定要在年三十之夜发动突然袭击。他知道自己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所以一直暗中加紧准备没有公开宣布这个计划。
“据可靠情报,这个燕颇当年拉两千人马反叛,一路逃到这里所剩不过一千。这几年招兵买马掳掠人口吞并周边小部,建立了这座堡寨。他对外号称兀惹城扶余府,其实人口最多不过一两万,除去老弱妇女,青壮不足三四千。虽然山寨易守难攻,但他们分散防守,武器落后,人心涣散,咱们官军占有绝对优势,只要齐心协力奋勇作战,这一仗定能一举全胜!”
他先说了一通鼓舞士气的话,然后指着一幅铺开的地图命令道:
“此地距离贼巢五十里,大家白天养精蓄锐,申时造饭,酉初出发,一个时辰内到达指定位置。两千人分头堵住所有下山通道,不但要堵截山上贼人逃跑,还要防止有人上山通风报信。三千人分两路从山前山后同时进攻。山前一路是上山主要道路,贼寇一路都有设防,由副帅耶律斤将军带领两千人马主攻,我率一千人从后山偷袭。咱们给燕贼来一个出其不意的除夕大餐,一锅烩了他狗杂碎!大家有什么意见?”
“大帅需多带些人马,前后两路各一千五,这样比较稳妥。”副帅耶律斤说道。他知道,前山虽然贼人多,打起来比较艰苦,可是后山艰险难行,主帅是将重任自己担了起来。这两路也可说前山是主攻,后山是奇兵。他担心万一后山遇到大股贼兵,人少了会吃亏。
“后山是羊肠小道,人多反而不便。”萧恒德道。
众将没有别的意见,于是分头去做准备。
“萧杰,”恒德叫住自己的亲兵队长,这支百人的亲兵队是他从西北带来的精兵和心腹,小声命道:“你带人盯住完颜部的人,看有没有行动可疑的人。娘的,我总觉得军中有内鬼。晚上行动,你们也要继续盯住他们,一旦有人捣乱立即格杀勿论。”
这天下午,全军都吃饱喝足等待出发。离预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忽然接到提前集合的命令。全军五千人很快齐集,在行辕前的山坡上黑压压地站成一片兵马森林。后面的人看不见辕门也听不到大帅的声音,只感觉到云暗天低庄严肃穆。前面的上千人却看得清楚听得明白,萧恒德目光炯炯声如闷雷般说道:
“本来不想搞誓师那一套,可是上天偏要我们祭一祭旗再打这一仗,咱们不能违背了天意,押上来!”
两名亲兵押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从帅帐里面走了出来,人群一片震惊,仔细一看,绑着的人是完颜部派的一个向导。恒德道:
“这个奸人溜到营外去向贼人通风报信,已经供认不讳,咱们一路行军不断受到贼人骚扰,都是这个王八蛋做孽,今天要是没有捉住,不知又要白白枉送多少性命。来人,准备射鬼箭!”
射鬼箭是契丹传统的出兵祭旗仪式,就是将活人绑在木桩上,让士兵用箭射死。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从将校队中冲了出来,跑到被捆绑的人面前,伸手啪啪打了他两个响亮的耳光,顿时一股鲜血从那人嘴角流了下来。打人的是完颜绥可,他扑通跪到恒德面前,痛哭流涕道:
“大帅,想不到完颜部出了这样的败类,咱们历尽千难万险,和大帅共同剿贼,这狗东西却往咱脸上抹黑。大帅,让我来亲手杀死这条毒蛇!”
恒德冷笑道:“绥可你不必担心,本帅并不怀疑你和完颜部的忠心。你要亲手杀死他就加入射手吧。”
通常这个时候要战鼓劲擂号角齐鸣,营造一片肃杀威严的气忿。今天一片静谧中只听得北风嘶吼松涛阵阵,一个人几乎赤裸地被双手反绑吊在辕门立柱的顶端。他的嘴被堵住,两脚不住踢蹬,身子在风中摆来摆去,像是一支被风吹熄的灯笼。这下连站在后面山坡上的士兵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排箭矢朝他射去,有的射中大腿,有的中了肚子,有的中了肩膀,鲜血喷涌而出流到地上,那个身体不住地抽搐摇晃。很多射手为了宣泄压抑或寻求刺激,这时故意不射要害,欣赏受刑人的无奈和痛苦挣扎。萧恒德不想多耗费时间,一挥手吐出两个字:
“出发。”
与此同时一支箭破空而出,带着呼啸牢牢钉入活靶子的心脏。他不用看就知道那一箭是谁射的,默默地看了完颜绥可一眼,策马带队朝前奔去。
队伍在暮色掩盖下一路疾驰,到达那座目标山岭下时已是月上东山夜色深沉。只见面前一座幽暗的山峰,要不是山上几处若明若暗的灯火,和周围的山峦几乎没有不同。再仔细看就会发现山前有一条踩踏成路的山道,曲折通到一处山口,沿着山路向上看去,月光下隐约看见小路蜿蜒伸到山腰。铁骊土兵头目指着那里一片黑黝黝的山坳小声道:
“那里就是兀惹城。”
人马迅速按照预先的布置分散包围山脚,副将率队向山口扑去,恒德则带了一千精壮从侧面登山向山坳背后插过去。
进攻的两路军队全都弃马徒步而行。恒德走的地方根本没有路,只有林中的厚厚白雪、参差的杂草灌木、断壁悬崖和万丈山谷,他们的衣服结成了冰的盔甲,里面的汗水冰冷刺骨,干硬的树枝划破了脸,手上磨出了血,好几个士兵坠落山崖。要不是铁骊土兵斩钉截铁说曾经走过这里,他几乎断定这根本就不是一条能走通的路。
终于,在筋疲力尽的时候他们爬上了一片平展的山坳。由于他们所出现的位置地势险恶,等于是有了天然屏障,所以没有或暂时还没有来得及修筑砖石围墙,也没有岗哨。他在几个士兵之后爬上了地面,定睛往里面看去,只见真的好比柳暗花明又一村,在森林密布怪石陡峭的山中竟然隐藏着一座城堡。堡中火把灯烛莹莹闪烁,与星月之光交相辉映,看得见里面有土屋石房,也有依山掏的洞子,规模数量虽然很难称为城镇,但是比起一座山村或山寨来却大的多。
他带着陆续爬上来的士卒悄悄向堡中摸去,一路竟没有遇到守兵。越向前走他越是感觉蹊跷。忽然前面出现举着火把的一大队人,他以为遇到贼众,急忙躲到暗处。等到那队人接近,他发现竟是自己的麾下,那支从前面攻山的队伍。
他们从暗处喊着约定的暗号走出来。耶律斤一见到恒德就大声骂道:
“狗娘养的狡贼!咱们被他耍了。这他娘的是一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