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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德让一扫平素温文儒雅的作风,恨恨说罢,转身就走。
“韩德让,你回来!”
萧燕燕叫道。前几天她确实同意了耶律斜轸的用兵部署。斜轸所说的并不错,守住南京以待后援是最为稳妥的确保万无一失的方案。然则在这一刻她却对这种用兵部署产生了怀疑。将士们为了捍卫国土舍生忘死的精神令她深为感动,固安的即将收复也令她对耶律休哥更加有信心。远在千里之外的时候她还可以冷静权衡利害,一旦到了枪淋弹雨的前线,看到将士们用血肉之躯与敌人生死搏斗,她的血也沸腾起来。于是说道:
“让我再想想。”
“太后,万万不可冒险!”斜轸大声叫了出来。他也站起来,对着韩德让喊道:“韩辅政,大话谁不会说,死我也不怕。可这是朝廷经过深思熟虑的战略部署。你不能拿圣驾的安危赌博!”
韩德让回过身,两只黝黑的眸子盯着耶律斜轸,道:
“我并没有拿圣驾来赌,是我要自己去!”
“别争了!韩德让,哀家只问你,耶律休哥有多大把握守住涿水?”
“打仗没有百分之百,但耶律休哥不是莽夫,要是他没有把握,早就会放弃涿州退守南京。”
“那还要派援兵干什么?”斜轸插嘴抢白道。
韩德让冷笑道:
“干什么?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多一份胜利的把握,派援兵是为了让耶律休哥和耶律普宁减轻压力,减少牺牲!是为了让前线拼死的将士们知道朝廷和他们在一起!”
燕燕已经决定去涿州,她已经后悔前几天听了耶律斜轸的主张。她替斜轸转圜道:
“是哀家过于保守了。耶律休哥韬略过人,战报说他已经断了固安的粮道,包围了那里的敌人,即将收复东路。他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既能守住涿水,又能解决东路之敌,哀家相信他能挡住敌人。咱们就去前线!皇帝御驾亲临,一定能鼓舞将士们的军心士气。大营扎在这里不动,王公大臣和家眷们留下,哀家和皇帝带皮室军去。”
燕燕的口气不由分说,耶律斜轸不能再坚持,只好立即按照太后和皇帝的旨意发布命令:耶律抹只仍然按照原来部署留守南京城,两万扈拥军保护圣驾移驻涿水东北的驼罗口。并派人飞报耶律休哥和耶律普宁。
驼罗口在涿水东北二十里。圣驾刚刚到达,耶律普宁就在一队亲兵的跟随下飞驰而来。老帅肥胖的身躯骑在一匹壮硕的战马上,他在牙帐前滚鞍下马,太后、皇帝迎了出来。
普宁躬身行礼,燕燕上前扶住,充满敬意地看着老帅好几天没洗满是污垢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顾不得慰问一句就急切问道:
“涿水防线怎么样了?耶律休哥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一旁的年轻皇帝也一反平日在母后面前不抢着说话的作风,迫不及待问道:
“涿州城怎么样了?”
一向老神在在不动声色的普宁泪水涌上眼眶,哽咽道:
“太后、皇上!圣驾来了,将士们都倍受鼓舞勇气顿增。涿水防线无需担忧,宋贼要过河,除非长了翅膀。但涿州城却没能保住,今天两个时辰前刚刚陷落了!”
“啊!”太后、皇帝同时叫道。耶律隆绪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们身后的韩德让和耶律斜轸等人也都脸色变得乌黑。
“知州贺渐顶住十万大军的围攻整整八天,最后看实在守不住了,率领所有还能作战的将士冲出城外,全部战死在敌人阵中。宋贼砍了他的头挑起来到涿水南岸示威。”
每个人心里都在想而没有说出口的一句话都是:
“如果援军早来一天,也许涿州都能有救。”
燕燕默然片刻,道:“朝廷要好好抚恤这些将士的家属。咱们一定要给他们报仇。”
普宁又道:“于越不在涿水大营,他带了两千人潜入敌人后方去破坏宋贼粮道。于越和咱商量,十万宋军来势凶猛,只能智取,不能硬挡,他不顾危险亲自去了。”
燕燕点头赞道:“你们都辛苦了。哀家和皇帝此来就是要和前线将士一起保卫南京包围契丹。今天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明天一早哀家和皇帝就去视察前线。”
第二天早上,晨曦初露,天将放明,萧燕燕和皇帝及一众大臣就登车上马,启行前往涿水。刚刚走到营门口,却见北边滚滚扬尘席卷而来,尘埃中冲出一队骑兵。为首一人老远就高声喊道:
“朔州节度使急报!宋军入侵,寰州刺史赵彥章降敌!”
走在前面的耶律斜轸脸色顿时煞白,他猛地勒住马缰,愣在当地,半天说不出话来。瞬间报马已经跑到面前。骑手们个个汗流浃背,精疲力竭。
信是朔州节度使慎思写的,寰州紧邻雁门关,朔州又挨着寰州。宋军在山西发动进攻比在河北的曹彬晚了五天,三月十日过雁门关,十一在关北和契丹军队打了一仗,十二日兵围寰州,十三日就破城了。
耶律斜轸拍马走到太后的车前,说道:
“太后,山西敌人入侵,臣不能陪同去前线了,臣要向信使仔细问明情况,和枢密院的人研究应对之策。”
“寰州受侵,朔州和应、蔚、云州也不会幸免。山西全线危急,没有时间慢慢商议,要赶紧拿出对策!”
韩德让道。耶律斜轸和北院连连判断失误,进退失据,韩德让不能因两院之间的畛域影响朝廷大局。他现在在军事问题上直抒己见,完全不管耶律斜轸高兴不高兴。
“对。”萧燕燕走下銮驾,对皇帝说道:“让萧排押代表皇帝,用这里的仪仗去前线视察,其余人即刻回大帐商议山西战事。”
萧排押是左皮室将军,御林军主将,他带领着已经排列好的扈拥军队,持着皇帝的纛旗,按照原来的计划奔往涿水北岸去了。
此时此刻的山西高原,本应该绿满山岗春水潮涌,现在却是漫天烽火遍地狼烟。
赵光义此次开战的部署是兵分三路:
曹彬统帅的十万大军是东路,东路又分了米信一路从雄州打新城、固安,曹彬一路从遂城攻打岐沟关和涿州;
潘美和杨业统十万大军为西路,出雁门关攻打寰、朔、云、应、蔚;
另有中间一路,也有十万兵马,由田重进率领,出飞狐、灵丘直指儒、妫、新、武并左右应援。
赵光义这次下了滔天的决心,要一举夺回燕云十六州。尽管他事后为了推诿战败责任,说自己的圣旨是西路主攻,东路稳兵不动,等候西路来会合,共同夺取幽州。实际上他的雄心远不是幽州一处,这次战争东路的目标是山前的幽、蓟、瀛、莫、涿、檀、顺七州;西路的目标是应、朔、寰、云、蔚五州,中路则直指山后的儒、妫、新、武四州,各统重兵,兵力不相上下,就是要向燕云十六州同时下手,让契丹军首尾难以相顾,一举夺回全部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土地。
除此之外其实还另备了一路水军奇兵,由老将高琼统领,准备了一千艘战船,在雄州的界河上集结,打算出泥沽海口出其不意登陆平州。只是后来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
为了这场规模庞大的战争,宋国皇帝已经秘密筹划了好几年。单是承担军需供应和运输的民工,就扩大到从七十个州府内征调。几乎动员了除去保卫京师和四方边疆的全部精锐军队,总数不下三十万。
宋国和契丹之间的这场世纪大战的爆发是不可避免的。它的起因要归结于宋国的立国根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宋国以战立国,平定了诸多小国、藩镇,建立了一统天下的国家。它认为自己的使命就是要收复所有应该属于它的地方。北汉的河东不在话下,还应该包括银夏,更不能没有燕云十六州。太平兴国四年(979年)第一次北伐契丹大败而归,便注定了还要有第二次。现在不光是它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什么的逻辑仍然还在,更埋下了一颗新的战争种子。就是不打第二次北伐,便不能雪洗赵光义头上的最大耻辱。要不是前几年忙着消灭内部对皇权的威胁,清除赵匡胤的儿子和兄弟,赵光义早就要在契丹少年皇帝刚刚登基,主幼国疑的时候发动这场复仇之战了。
三月初,东路侵入新城和岐沟关的同时,中西两路军也出发了。骁将潘美和杨业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出雁门关。遇到守关契丹军,一战而胜,接着就扑向最近的寰州。
这座寰州城方圆不过十里,是山西五州中最小的一州。它从前属于朔州,只有在五代后唐时才成为独立一州。多少年后它又重新并于朔州。寰州刺史赵彦章是个年轻官员,并没有家眷子女在朝廷做人质。他眼看漫山遍野都是宋军,想想好死不如赖活着,并自我安慰道,投降了也能免去满城百姓遭殃。被包围的第二天就在城头竖起了白旗。
宋军杀出关外,寰州被围,赵彦章投降。朔州节度使慎思得知后立即派人飞马到朝廷报信。三月十四日到达驼罗口的信使就是他所派出的。
信使刚走,朔州也陷入包围。
慎思登上墙头一看,眼中情形和赵彦章看到的一样。宋军好像潮水漫坡般无边无际。他手下的兵比寰州略多,但也不过两千人马。慎思出身契丹寒族,靠着贿赂爬上节度使的位置。他根本没有打过仗,只在城头看了看就吓得胆战心惊。心想,守住这座小小城池好比螳臂挡车。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于是对节度副使赵希赞说道:刚刚派人去朝廷送信报告寰州失守,现在又轮到朔州危急。咱们寡不敌众,这一次我要亲自去朝廷报告并搬取救兵。我带两百人突围而走,这余下的两千兵马留给你来指挥。说完不管赵希赞同意不同意,立即带着亲兵冲出北门。趁着宋军的包围还没有完成,找了条小路逃了出去。城中守军见节度使跑了,再也无意拼命抵抗。军官和士绅们都要求投降。赵希赞一家老小都在南京老家,本想拼上一死做个烈士,搏个封妻荫子也值得。可是无人听命他也没有办法,又舍不得自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手下军士将白旗插上城头。其时距寰州投降仅仅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