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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业一死,潘美迅速撤军离境,山西战局急速变化。七月九日,耶律斜轸收复大同府。其余两州朔州和应州的宋军守将都自动撤兵逃遁,到了七月中旬,山西全境恢复。
南京正北横亘着燕山山脉,山后就是蒙古高原,那里有很多条河水汩汩南流,在河北平原汇合温榆河和桑干河,最后流入拒马河东泄入海。这其中有一条水量充沛的河被人们称作黑水。黑水河畔地势平坦,土地滋润,水草丰茂,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
九月中旬的黑河,田野里庄稼收获完毕,黑油油的土地上挂了白白一层霜,西北风刮起来,大雁成行成队嘎嘎叫着向南飞去,眼看就要立冬了。
捺钵行营的各色帷幕像一大片不合季节生长的蘑菇爬满黑河两岸。战争的硝烟在山西和山南还没有散尽,这里就进入了一场狂欢。十六日这一天,已经热闹了多日的黑河上下沸腾起来,披红挂彩,鼓乐齐鸣,御帐内外更是金碧辉煌冠盖如云。这里正在举行一项最盛大的典礼:皇帝大婚。
尽管战争刚刚结束,但一系列的仪式隆重完备毫不马虎。前序的纳彩、问名等程序在战前就已经完成了,今天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程式:皇帝亲迎。这个仪式从早到晚进行了一整天,彩车骏马往来穿梭,大宴小宴连番不断,直到红乌落山暮色沉沉的时候,精疲力竭的皇帝皇后终于进了洞房。
耶律隆绪熏熏半醉,一整天的仪式中不停地祝酒敬酒,他还从来没有一次喝过这么多。大婚意味着成人,喝酒也要像男子汉一样了。除了要撑场面,他喝了这么多也是因为心里实在高兴。
今天上午第一眼见到新皇后,他就觉得这个小妮子和从前记忆中的不一样了。新皇后名叫萧婉,是太后的堂侄女,今年十五岁。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的确如此。上一次远远见到她是在大约两年前,当时只觉得这是一个平平常常清秀纤弱的小女子,很难让人记住她的模样。选她做自己的皇后完全是因为太后将她摆在候选人中的第一位。可是现在的萧婉就像一颗干瘪的种子长成花苞,变得滋润水灵婀娜窈窕。她的脸灿若朝霞,两颊上一对隐约可见的小酒窝令人目眩神迷;金色谷穗般的皮肤放着光泽;柳叶眉下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睫毛又长又密;唯一的缺点是嘴唇薄薄的不够丰满。这个模样的女子在契丹算得上是个顶尖的美人儿了。
她穿着一身大红吉服,被宫女们搀扶进来,端端正正地坐到床边低头摆弄衣角。隆绪一整天都有些神不守舍,眼神不住地往新娘身上溜,早就迫不及待地等着这一刻了。他色眯眯地看着皇后,一屁股坐到她的身边,伸手便将她揽入怀中。虽然他早就有了不只一个女人,但是对这位皇后的感觉特别不同,觉得她仪态端庄又娇羞可爱,那些乖巧巴结的宫女在她面前就像千金小姐家中的烧火丫头。从前都是别人为他宽衣解带,今天他却自己亲自动手去解皇后的裙带。
“皇上!”一只凉凉的小手按在他的手上。
“什么?”
“皇上要干什么?”怀中的那张脸红得像桃花,毛绒绒的黑眼睛里射出慌张的神色。
“你说干什么?今天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啊。”隆绪抽出一只手刮了一下那只鼻梁直挺的小鼻子。
“洞房花烛夜就是这样的啊?”新娘轻轻推他。
“你说应该是什么样?难道你娘没有教你?那朕来教你。”隆绪气喘嘘嘘搂着她笑道。
“啪”地一声,女孩轻轻地打了他的手背一下。半嗔半羞道:
“还是皇上呢,话也不说一句,上来就脱衣服,怎么像个武夫粗汉似的?”
“什么粗汉细汉的,你个小妮子还懂这个?你想说什么话呢?”隆绪涎着脸笑道。
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他却有一副好脾气,何况是对喜欢的女人。这个小妮子说起来还是他的远房侄女呢。
“总要说几句哄人开心的话啊。”萧婉噘着嘴撒娇道。
“别着急,待会就说给你听。”隆绪嘻嘻笑着又伸手来解裙带。
“等等,我有样东西要给皇上看。”小妮子抓住他的手。
萧婉刚刚十五岁,和大多数契丹女孩一样,从小无拘无束在天地自然中自由成长,比起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汉族女孩来成熟得早。她情窦初开,对长辈为她选定的尊贵无比的丈夫早就一往情深。可是她还不太懂闺房之事,完全不理解皇帝丈夫急不可待的心情。她不慌不忙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工整的花笺纸,举到皇帝眼前。
隆绪只好讪讪地松开手,接过来展开观看,见上面是用毛笔写的工工整整的二十八个汉字,他疑惑地看了皇后一眼,念道:
“玉栏宫阙锁春深
丝弦千缕寸寸心,
但得君王千日好,
愿做琼楼月中人。”
隆绪读罢惊喜道:
“想不到皇后还是个才女啊,谁教你的?“
”家里有先生教。这算不了什么,姐妹们在一起常写诗完,臣妾写得不过一般。“
”你会弹琴?”
“皇上要不要听,臣妾给皇上弹一曲?”萧婉目光梭巡帐中,见自己带来的琵琶摆在一张红木案上。
“当然要听,但不是现在。你这诗太凄凉了,也和今天的场景不对。来,朕给你改一改。”
隆绪心里隐隐觉得这诗不是好兆头,也顾不上多想,拿了桌上现成的笔砚,将“千日”改为“一世”,还给萧婉道:
“你把它收好,你是朕亲选的皇后,朕今生今世定不负你。朕是皇帝,免不了三宫六院,但你永远是朕最心爱的皇后。来,现在该听朕的了。”
“干什么?”
隆绪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笑道:
“干什么?千日好不是吗?就从今天开始。你会写诗,却不知道什么叫君王的好,让朕来告诉你。”
这边厢吟诗调情龙凤和鸾,那边厢却在杀气腾腾讨论打仗。
宴会结束,皇帝皇后退出进了洞房,其他的人并没有散去。太后萧燕燕将众人留下,命内侍宫女们撤去残羹剩饭杯盘碗盏,换上新茶。刚刚吃了一天的酒宴,她的脸上红晕飞腮神采奕奕毫无倦容,啜了一口热茶,说道:
“今天皇帝大婚,即是办喜事又是庆祝胜利。战争并没有结束,胜利也不完满。皇帝本来说等到取得最后胜利再办婚礼,哀家却想,既然佛祖保佑咱们打赢了这第一仗,就是让咱们喘息一下,把定下的大事办了,再商量一下今后的战争方略。现在各位爱卿就请说一说,这个仗还要不要打下去,怎么个打法。”
“这样好。该大婚大婚,该庆贺庆贺,这才显得咱们是胜利者。仗是肯定要打的,被强盗打上门来,一次不算又来第二次,险些丢失大片土地,伤亡军民成千上万,不报这个仇不是契丹人!不好好教训它,它还会再来。”
老宁王耶律只没气喘嘘嘘地首先接道。开战之后不久吴王耶律稍就病倒了,很快就带着对战局的忧虑不治而薨。耶律只没现在是在王公中地位最高的王爷。他也体弱多病,越来越多的时间缠绵病榻。这一次因为是皇帝大婚又是庆祝胜利,他才勉强支持着身子来参加宴会。
“对!总算把宋贼打退了,这哪能算完。打这一场大战,出动了十数万兵马,战死、伤残的要抚恤,立了功的要奖赏,消耗的粮草军饷要有地方出。另外耽误了农时,山西全境、南京道大部没有了收成,朝廷不但要免赋税还要赈粮。这大的损失不去向宋贼讨要又向谁去要。”
耶律斜轸也抢着说道。
战后他因为收复山西的战功,刚刚被加了守太保的官衔。可是他知道这个加官进爵有等于没有。他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是守司徒了。古代司徒是三公之一,太保是三师之一,相差无几,到了当代更都是虚衔。他知道朝廷很勉强,为了面子才给他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奖励。均是因为在他去统领军事之后山西继续败军失地,最后五州尽失,险些颠覆全局。后来是因为南京大胜,宋军主动撤兵才得以恢复。而且宋军撤退时几乎是全军而还,保存了实力。他的获胜只是跟在宋军屁股后面收拾山河罢了。就这还比南京获胜整整晚了两个月。幸亏有生擒杨业一功,又多亏有萧挞凛将功劳全都推给他,才算好看一些。即便如此,在加守太保衔时还特地添了一笔,说是加上了去年东讨女真的成绩。这令他既羞愧有恼怒。羞的是事实如此,恼的是韩德让没有上前线,在朝廷里指手画脚罢了,这个自己也会,却更加得势。现在的军国大事上他的发言权最大,太后皇帝都听他的,自己这个北枢密回朝之后,被排挤得说话没人听了。在今天这个场合,他自然要当仁不让地大声说话。
国舅驸马萧继远嚷道:
“宁王和北枢密说的对。赵光义两次侵略都是为了幽云十六州,既然他要推翻即成事实,算旧账,契丹何尝没有旧账可算。幽云十六州土地是五十年前后晋石敬瑭主动割让给契丹的,三州三关十七县却是柴荣二十多年前抢走的,要说夺回失地的应该是契丹。要是不讲道理用武力,咱们就去把易州、莫州和瀛州抢回来!”
“宋国王,你说呢?”
萧燕燕望向耶律休哥。休哥这回又一次力挽狂澜,为击退侵略立了第一功,再次证明他这个于越并非浪得虚名。朝廷没有辜负他,封他为宋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