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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继续向南挺进。耶律隆绪陆续得到和朔奴率领的偏师于十月二十三日攻破易州狼山寨;十月二十八日在霸州益津关击败宋军的捷报。
一个月之后的十一月初,耶律隆绪率领大军包围了易州另一个要塞:长城口。
一切准备做好之后,十一月七日隆绪发出攻城的命令。将士们在沙堆驿旗开得胜战绩的鼓舞下,军心振奋个个争先,城堡一鼓而破,城中守军弃城而逃。耶律隆绪听从谋士的策划,围而不合,网开一面,留出南城门放敌人出奔。他自己和韩德让、耶律斜轸亲自在城南二十里率兵埋伏邀击。眼看出逃宋军到来,隆绪命斜轸前去招降,遭到拒绝。隆绪大失所望,他本想让宋军怀德慕义纷纷归顺,将“归圣军”陆续扩编,没想到苦心白费,便命大军展开掩杀。结果,除了出逃宋军除了少数被活捉,其余全部被歼灭。对于这少数俘虏,隆绪仍然贯彻了他的宽仁,留下他们的性命,打散编入南京汉军。
连获大胜的耶律隆绪更加意气风发,斗志昂扬,马不停蹄地率军杀向下一个目标:满城。
从长城口到满城只有八十里,大军风驰电掣日夜兼程,越过沟壑纵横的黑芦堤,跨过冰封水面的徐河,将曾经阻挡景宗马蹄、埋葬契丹千军万马的关隘天险抛在身后,第二天傍晚前兵临满城城下。
十一月九日,在长城口大胜的第三天,满城之战打响。城堡壁垒森严做好了死守的准备,但在排山倒海般的攻势面前显得脆弱不堪。攻方的弓弩大砲、冲车云梯天上地下一齐发威,五万大军杀声震天,气势如虹。仅仅用了两天,这座重要的宋军边镇即告陷落。为了避免守军顽抗到底,使己方付出惨重代价,隆绪再一次采用围三缺一的战法,留出北门让敌人出逃,在郊外布置阻击。逃跑的宋军到了伏击的阵前已是前有罗网后无退路,他们得知投降可以不死,并没有做殊死抵抗,由守将率领全军投降。
傍晚,夕阳残照,落霞满天,韩德让登上满城城头查看城内外形势。只见天际茫茫山川壮阔,他的心里浮起万千感慨。
“韩辅政,您在这里,让人好找。皇上在县衙大厅摆宴庆功、商议下一步军事部署,正到处找您呢。”
忽然,萧挞凛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是挞凛啊,你的伤好了吗?这次多亏你们诸位大将奋勇作战,才能连获大捷。皇上旗开得胜意气风发,太后知道了也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勇敢作战报效朝廷是咱的本分,辅政在皇上身边赞划筹谋指挥英明才是胜利的根本。”萧挞凛一半恭维一半由衷道。
韩德让迎着凛冽的北风,微微一笑,手里马鞭直向前方,表情凝重地说道:
“挞凛,你知道我在这里想什么?这满城咱们来得太晚了,早在九年前就应该站到这里。家父就是在那条河上吃了宋贼的大亏,只差一步之遥,他到死也没能踏上这座城头!”
挞凛憨厚地笑了笑,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满城不就踩在咱们脚下了。”
九年前萧挞凛还在西北沙漠里打仗,他虽然没有参加那场满城之战,但那一仗影响极大,他早有耳闻。赵光义御驾亲征进犯南京失败,景宗皇帝发起报复。第一次出兵就派了当时正权倾朝野的燕王韩匡嗣率领倾国大军出征。那时的耶律休哥还只是这位燕王手下的一员副将。韩匡嗣刚愎自用,不听休哥等人的劝告,就在这座城下,在韩德让马鞭所指,满城城北二十里的徐河,中了敌人的诱降之计,十万大军一败涂地,几乎全军覆没。韩匡嗣因此一役身败名裂险些丢了性命。多亏萧燕燕求情,才削官贬爵赧然幸存。当时的韩德让仕途刚有起色,也因此受到挫折。三年之后韩匡嗣因此抑郁而终。这样一场刻骨铭心的耻辱无怪乎韩德让耿耿于怀,至今不忘。
“两年多之后,景宗亲自率军,再次出征满城,又遭不利,回军路上驾崩山西。满城战败也成了景宗的遗恨。如今皇上亲征,韩德让从军赞翼得到今天的胜利,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呢?”韩德让又道。
萧挞凛想,这是指景宗和韩匡嗣都是直接间接死于满城之败,而冥冥之中,天意让他们都为先父报了一箭之仇,说道:
“是啊,这么多年之后,偏偏是当今圣上和辅政亲率大军征服满城,不但破城还令守军俯首投降,这样一场完胜,足以告慰陛下和辅政的先人了。”
德让点点头,在满朝契丹武将中,除了耶律休哥,他对这个萧将军有着特别的好感,觉得他除了勇敢善战还为人厚道超脱是非,和他交谈很少顾忌,继续说道:
“挞凛兄,你看到今天的军报了吗?”
“看到了。宋国王在定州唐河遭遇宋军主力,战斗不利,损失兵马数千,军队后撤到曹河以北。耶律休哥自请处分。”
韩德让低头来回踱了几步,抬头望着雾霭茫茫的南方天际,说道:
”没有耶律休哥就没有满城的胜利。这次的请功奏报,我要为宋国王请头功。“
却说在主力大军开战沙堆驿的同时,耶律休哥率领两万人马已经一路杀到敌后定州城北不到十里的唐河。宋国在河北前线部署了镇州、定州、高阳关三大镇,常年屯驻重兵。定州兵力尤其雄厚,因为它北边一百二十里便是镇州,两镇之间直道相连,快马瞬间可达。开封在这里两点一线布置重兵是因为这里是通往开封的最便捷的大道。赵光义亲征南京时,无论是进兵还是撤退,走的都是这一条路。休哥面临的是两大镇数量高达十万的合兵。他手里只有两万兵力,为了让敌人不能北上增援,保证皇帝亲率的主力大军必胜,他必须顶住数倍于己的敌人。
他知道,面前的敌人不禁人数众多,而且统帅他们的将领李继隆还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李继隆九月初刚刚从马军都指挥使升任定州兵马都指挥使。休哥了解此人,十年期高粱河之战、前年歧沟关反击、去年君子馆复仇,他们都曾正面交锋。本来宋军的最大弱点就是御从中出,皇帝对武将不信任,武将不敢违背皇帝的命令。皇帝让他们据守城堡,避免出战,他们就宁可错失战机也不自找麻烦。但是这个李继隆不同,他不但骁勇善战,而且仗着靠山够硬:赵光义的皇后是他的亲妹妹,常常能克服宋军的弱点,灵活用兵掌握主动。面对这个老对手,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李继隆早就得知契丹军队出歧沟关到易县,从自己负责的这一路大举进攻。他多次派麾下大将率兵向北增援,都被休哥的阻击堵了回来。定州城中兵强马壮却对宋军的节节败退一筹莫展。这时大部分将领宁愿坚壁清野蜷缩不出,因为这正是皇帝的命令。他们乐得既遵了圣旨又保存了实力。连在军中监军的太监们也反对出战。可是李继隆却坐不住,被契丹人数不多的一支军队在距离十里不到的地方紧紧封住大门,城中五万大军眼睁睁看着北边丢城失地,束手无策,这太丢人了。他想起去年年初的君子馆之战,他背弃与刘廷让的预先约定,见死不救,避退乐寿,致使数万将士全军覆没,刘廷让被活活气死。他也因此背上了不忠不义怯懦畏敌的恶名。这一次是他洗白自己的最好机会。他对手下说道:
“去年我李继隆不死,正是为了今天效命朝廷,岂能以圣谕为借口拥兵不战。”
麾下猛将袁继忠和他同气相求,他慷慨求战道:“敌人近在眼前,怎么能为求自安坐看国土沦陷,与其如此,末将宁愿身先士卒死于战阵。”
李继隆随即派袁继忠率领以勇武闻名的静塞骑兵出战。自己随后亲自出阵,与他前后合击,在唐河与休哥展开一场激战。耶律休哥以两万兵马迎击李继隆的五万之众,但他毫不怯懦,越战越勇。
耶律休哥胸中激荡着一腔悲壮之情,他感念太后和韩辅政对胡里室案子的处置。他以道士奴得了病,辞去了儿子的御前侍卫职位,将他送到老成厚道的萧挞凛军中效力,让他远离是非漩涡,在军中历练立功。这一切安排好了,休哥觉得心无挂碍,可以赴汤蹈火以报皇恩了。所以他将精锐主力都留给皇帝,以两万兵马阻击于定州城下,休哥心中发誓,宋军想要北上增援除非从他的尸体上碾压过去。
战斗从日出东山的上午打到红霞满天的傍晚,耶律休哥损失惨重,死伤近半,他挥军撤退到唐河以北三十里地曹河。李继隆也已经筋疲力尽,追到曹河无力再战,便鸣金收兵。此时此刻,长城口大战还未结束。
李继隆唐河获胜之后并没有准备继续再战,突破一切阻击北上支援。他已经得知沙堆驿陷落,还不知道长城口即将失守,满城也将遇到同样的危机,但他想像得到契丹军会做些什么。然他并不想冒着和耶律休哥死战的危险将违抗圣旨进行到底。他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之后便谨尊圣旨,坚壁清野,不再出战。李继隆尽情享受这场胜利,他忙着清理战场,割下五千契丹军人的首级,搜索到上万匹受伤和跑散的契丹战马;连夜写战报上奏开封,将唐河胜利写成一场大决战的完胜。
韩德让转过头接着说道:
“挞凛,你是久经战阵的老将,兵法云:围城之战无援必败。休哥将定州、镇州的宋军主力牢牢钉在唐河以南,城中宋军知道援军无望,岂能还有斗志,攻城战斗岂有不胜。只有耶律休哥敢于而且能够做到以两万人马让宋贼十万大军不能北上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座座城堡陷落。刚才说是天意,其实谁说没有人力呢。耶律休哥深知皇上和德让的心结,才会做这样部署。”
萧挞凛看了韩德让一眼,心里感叹这位炙手可热的权臣竟能有这样的冷静和公正。这时他才知道为什么这个令人侧目的宠臣能够得耶律休哥这样的契丹豪杰的欣赏和效命,由衷说道:
“宋国王要是知道韩辅政这样说,一定感激庆幸,不枉肝脑涂地为朝廷而战了。”
韩德让沉默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向对方倾诉,说道:
“可惜,这座满城撤军时就要抛弃,你说,用了千辛万苦历经将近十载耗费两代人的心血将它攻克,又有何益呢?”
萧挞凛不知如何应对。这位辅政到底是汉人思维。对契丹武将来说,打下一座城池,炫耀武力、搜刮一空就是目的,还用问什么有益无益吗?然而现在时代变了,俘虏的敌人不杀,打草谷也不许,这样说来,攻城略地还真要问一问所为何来了。他按自己的思路说道:
“咱们这是以攻为守,以牙还牙,赵光义敢侵犯契丹,不好好教训他,天理不容。其实咱们应该乘胜南下,打到黄河,迫使开封低头求降,割地赔款,才是天地公道呢。”
韩德让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呵呵笑道:
“你说得也许是对的。这一仗的计划是夺回易州。下一战也许就是你说的目标了。战争是赵光义挑起的,最后总要有个彻底了断。”
定州宋军在耶律休哥的顽强阻击下被迫龟缩不出。契丹军队取得满城胜利后,在没有任何威胁的情况下从容驻扎休整了整整一个月。其间攻打了一些防备薄弱的城镇,距离定州只有六十里的祁州、新乐都被攻破。尽管有统帅部再三重申纪律,那些野性难驯的骄兵悍将在敌人的土地上面对诱惑怎么可能金盆新手,祁州等城镇仍是遭到洗劫。
来年的正月初一,契丹大军班师北归。在回程的路上,养精蓄锐的将士们打了此次南伐最关键的一战:收复易州。这一仗打得如同风卷残云秋获收割,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在易州城头插上契丹军旗。定州的李继隆根本未能北上增援,只有遂城堡寨中的两千宋兵企图來救,但迅即扔下包括五名指挥使在内的死伤,丢盔卸甲逃了回去。
从此之后,契丹南京西部版图重新划定,除了遂城等几座孤城仍由宋人军固守,恢复了柴荣进攻之前的形势,长城口成为契丹和宋国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