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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安看了看满天的乌云,心下有些着急;令人通知杨讼师等人,将公审提前到辰时。
不知是孙知县下了苦功夫,还是百姓本来就感兴趣,反正第五安准备开审的时候,县衙门前已经是人山人海。
静女见第五安在偌大的黑漆大案后面正襟危坐,忍不住掩嘴偷笑;她不清楚公审是什么,只是感觉画面有些滑稽。
古醉、黄忠等人则是兴致勃勃,或蹲或坐,圈在人群的最前沿,说是维持什么庭审秩序。
张信本感觉无趣,但看到此时的场面,竟也来了兴致,大声喝令军卒抬来椅子;本想搭在黑漆大案后与第五安排坐,但被后者委婉劝到了右侧稽子君那张小木桌后面。
稍倾,五花大绑的鲍余被两名军卒押上来,然后扑通给按跪在地上。
第五安瞟了瞟围观百姓,皱眉道:“诸位听着,燕王帐下城管军最讲律法,凡是未经审判,都不能将人犯视作犯人。来人,给鲍余松绑,再拿凳子让他坐着。”
围观百姓嗡然私语。
第五安心中得意,拿起惊堂木在案上一敲,朗声说道:“诸位请安静,今日由曲阳县衙公审鲍余,先由公诉人发表起诉意见。”
孙思抄着双手站在人群中,微微摇头,暗道:“气势不够、毫无官威……那不是张将军和稽将军吗?他们和鲍余能有什么过节?”
稽子君面前有厚厚一摞满是手印的诉纸,那是昨日数百军卒走街串巷的收获;此时张信哗啦啦地翻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听得第五安让发表意见,他啪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恶人鲍余,罪该至死!”
场间一静。
稽子君瞧着第五安面色涨红,赶紧将诉纸夺过来,笑道:“军团长,我来,我来。”清咳几声,道:“人犯鲍余,涉嫌第一项罪名,乃是趁人之危、霸占民女。”
“洪武二十八年正月初十,城南方成病逝,鲍余借其妻方柳氏五两纹银,用于安葬方成。原本说好次年还本,不想鲍余隔月便催帐,最后硬是逼迫方柳氏将其年方十五的女儿给他为妾方罢……”
稽子君说完一挥手,一名军卒便将一妇人带至场间,他看着妇人问道:“方柳氏,我刚才说的是不是实情?”
方柳氏弱弱应了一声。
稽子君再一挥手,又有军卒将两名妇人领来,又道:“这两位分是秦于氏、李张氏,都是方柳氏的邻居,你们说说,我刚才说的是不是实情?”
二妇人点头。
稽子君侧向第五安,扬了扬手中的几张诉纸,道:“审判长,现在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人犯鲍余言而无信,不仅不恤方柳氏丧夫之痛,还趁她困难之际强纳其女,已然触犯大明律法。”
第五安面色不改,心中暗赞:“到底是稽兄,昨日交待几句,现在便说得像模像样!”侧头说道:“人犯鲍余,你对公诉人说的事实有何异议?”
张信看向稽子君,无奈道:“已然这般清楚,怎么还要问人犯?”待稽子君低声回了“宣传”两个字后,只得更加无奈地闭上了嘴。
与此同时,鲍余腾地站起了身,道:“将军,我冤枉啊!”
杨讼师示意鲍余坐下,上前道:“这位公诉人伶牙俐齿,杨某好生佩服,但却容不得他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张信霍地起身,厉声道:“来人!将这油嘴滑舌的东西给我拖下去!”
杨讼师面色一白。
第五安清咳几声,道:“站着的这位公诉人,你先坐下……嗯,请注意法庭纪律,不能打断对方发言。”
张信有点懵,坐下后低声道:“政委今儿是怎么了?”
稽子君低声道:“军团长有所不知,政委说了公审必须要有程序,不管哪一边,都有说话的权利。只有这样,才能让老百姓知道城管军是讲道理的,才能更加拥护燕王。”想了想又道:“军团长别担心,政委心中有数。”
张信啧了一声,摇头道:“我不担心他,我担心军饷……”
第五安冲杨讼师露出了微笑,道:“辩护人请继续。”
杨讼师瞟了瞟张信,暗道:“这两位将军不会是故意唱红黑脸吧?我这下可是骑虎难下了。”
第五安瞧得分明,说道:“杨讼师,我早已说明,你在公审过程中说的每一句话都免责,千万不要有顾虑。当然,你也不要进行人身攻击,大家都要讲法庭纪律嘛。”
杨讼师暗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顾不上那许多,不然以后谁还雇我?”当下清清嗓子,道:“但凡曲阳城人,有谁不知鲍大家素来慈悲为怀?当年方成死了,方柳氏也向不少人家借过银子,可有谁借给她?”
“没有!只有鲍大家,他听下人说起此事,立刻起了恻隐之心,着人主动给方柳氏送了五两银子过去,让方家了了后事。至于何时还银,双方并未约定,又哪里有隔月催帐之说?”
“将军……审判长,我想强调的是借银和纳妾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借银是鲍大家仁慈,嫁女是方柳氏自愿。现在方柳氏倒打一耙,要么是诬陷,要么是受人指使,其心可诛啊!”
…………
夜已深,但易十三仍然没有歇息。或许是天气过于闷热,他心头颇有些烦躁,便出了房门透透气。
不知不觉,望台在前。
李景隆不在的时候,易十三总会有意无意地会到这里来;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放飞自己的心情。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更是一种无法向人诉说的心情。
他可以肯定,这个世上除了他自己,绝对没有人会像他那样迫切地想拥有千军万马;不仅仅是为了驰骋缰场的豪情和快意,还有实现梦想的执念。
哪怕是师父习坎。
虽然习坎是师父,虽然他救了自己性命,虽然自己的身世都是他亲口所说,但易十三还是肯定,师父并不了解自己的心到底有多么迫切。
这个执念有些深,这个梦有些远。
但易十三坚信自己一定会完成。
十三的名字是自己取的,目的就是为了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洪武十三年;而姓自然也不是真姓易,真姓是胡,姓易只是取其改变之意。
改变,是他的目的。
本以为遇着李景隆,会让自己离这个目的越来越近;甚至为了这样,他自觉已经忍辱负重。
但李景隆还是让他失望了。
深深的失望。
说好的超人军并没有,说好的百户所并没有,否则,自己此时至少可以统率三千人马,而不是领着三十余人缩在曹国公府。
望台后面是李景隆在寝所,虽然知道他不在,但易十三还是克制不住,缓缓地踱了过去,远远地看着。
眼中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但如果没有洪武十三年,自己拥有的应该不逊于眼中看到的一切。
这并不是妄想,因为在废丞相之前,左相是百官之首;虽然爵不如公,但手中实权又岂是区区曹国公所能相比?
而改变这一切的,正是朝廷。或者说,是代表朝廷的那个人。
那个人已经死去,但他的后人尚在,他的江山尚在;而自己要做的,便是要将那个人的后人除去,给他的山河换个颜色。
此为以牙还牙!
正自出神,易十三忽地觉得眼中有些异样;眼中是一扇窗牖,远远的、露着缝的窗牖。
那是李景隆的寝所。
李景隆已然北征,而黄林檎尚在。
同样是因为今夜闷热,黄林檎睡下后终是忍不住,又起来沐浴;叫黄莺儿熄了灯,然后静静地躺在桶里,感受着被水浸泡的舒适。
这种舒适让人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