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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僧师徒一路往西,这万寿山人迹罕至,并无道路可行,三兄弟从草丛荆棘中开辟出一条路来,让他白龙马驮着师父艰难前进。走了几日,眼前突然现出一条羊肠小道来,众人都很振奋,三兄弟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陈玄奘也很开心,骑在马上说道:“如今有路了,徒儿们终于不必太辛劳了。”

    沙和尚说道:“师父啊,这就叫苦尽甘来啊。”

    孙悟空却泼来一盆冷水,说道:“你懂什么!”

    沙和尚靛青的脸膛也有点泛红了,张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不言语。只听孙悟空又说道:“这条路是往北去的,却不是向西的。”

    天蓬元帅一听,立即跳了起来,看看日光,不禁哀叹道:“去他娘的,果然不是正西方向。”

    陈玄奘说道:“八戒,不要恶言。”

    孙悟空接着说道:“你们再看这条路,正好通到我们脚下,却不知道要通往何方。”

    沙和尚说道:“难道是迎接我们的?”

    孙悟空嘿嘿笑道:“这就叫请君入瓮了。”

    猪八戒说道:“不管什么瓮不瓮的,既然有路,就有人家,我们先去吃上一顿饱饭再说。”

    师徒四人便沿着这条羊肠小道向前走去,他们自然不知道,这条路本来并不存在,而是镇元大仙特地幻化而成,目的就是引他们上山。

    但听得幽鸟乱啼青竹里,又见那锦鸡齐斗野花间。山野间,树丛里,有溪水淙淙之声,倒也十分清幽自在。

    陈玄奘在马上欢喜道:“徒弟啊,我一向西来,经历许多山水,都是那嵯峨险峻之处,更不似此山好景,果然幽趣非常。看来,我们离雷音寺不远了。”

    孙悟空笑道:“早着呢。”

    沙和尚问道:“师兄,我们到雷音还有多少远?”

    孙悟空说道:“十万八千里,十停中还不曾走了一停哩。”

    猪八戒问道:“哥啊,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去过灵山,到过雷音寺?”

    孙悟空当然去过灵山,却没去过雷音寺,当年他拜师学艺,来到西牛贺洲,找到灵台方寸山,拜在菩提老祖门下。当年,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就是如来佛祖。后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自然便知道,所谓的灵台方寸山,就在灵山。

    他刚想炫耀一番自己拜师学艺的事,转念一想,还是乖乖闭嘴的好,他当初在熊罴怪面前炫耀师承来历,如来佛祖虽然没有责怪自己,他心中却一直惴惴,生怕真的神魂被贬到九幽之处永世不得翻身。

    陈玄奘说道:“八戒,你不知道悟空的本事,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自然知道。”

    猪八戒便问道:“哥啊,那你说,我们要走几年才能到啊?”

    孙悟空说道:“这些路,若论二位贤弟,十天就到了,让我走的话,一天也能走五十遭,回来太阳还没落山。”

    猪八戒和沙和尚不由自主地互相看了看,眼神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揶揄之意。

    却听孙悟空炫耀够自己,又开始说师父:“如果让师父走,别想了,别想了。”

    陈玄奘心中也有几分气恼,这个徒弟哪都好,就是容易沾沾自喜,你炫耀自己就罢了,还总是不忘贬低别人。于是,陈玄奘便问道:“你说别想了,是什么意思?我们不去了?就此散伙了?”

    孙悟空见到陈玄奘似乎有点不悦,也便收敛了几分,说道:“师父,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走得会比较慢一些。”

    陈玄奘继续问道:“你就说,我们到底还要走几年吧。”

    孙悟空又是嘻嘻一笑,说道:“你自小时走到老,老了再小,老小千番也还难。但是,只要你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

    陈玄奘沉吟道:“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又不禁念诵起几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来:“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孙悟空说道:“师父,现在你懂了吗?”

    陈玄奘看了一眼孙悟空,他不禁惕然心惊,以前他只知道这个猴子是一个好勇斗狠的莽夫,却没想到对佛法的参悟竟如此深邃。当年乌巢禅师传授心经,他和猴子同时听闻,一路上,他坐在马上,时时默念心经,却也只是念诵而已,并未深究其意。哪曾想到,这猴子一路艰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时不时还要打上一架,但是修为竟然比自己还要高深了。等到了灵山的时候,孙悟空只怕更在自己之上!

    陈玄奘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沙和尚突然说道:“师父,我好像来过这里。”

    猪八戒说道:“又来一个夸技炫耀的,你几时来过。”

    沙和尚说道:“此处唤作万寿山,此路尽头当是一座道观,名唤五庄观,观里有一尊神仙,道号镇元子,混名与世同君。”

    孙悟空问道:“沙师弟,你如何知道?”

    沙和尚说道:“当年我还在天庭供职的时候,曾到这里向镇元子讨要一件宝物。”

    孙悟空眼珠子骨碌碌转,问道:“什么宝物?”

    沙和尚说道:“五庄观里出一种异宝,乃是混沌初分,鸿蒙始判,天地未开之际,产成一颗灵根,唤名草还丹,又名人参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而且一次只结得三十个果子。”

    猪八戒问道:“这果子又有什么好处了?”

    沙和尚说道:“人若有缘,得那果子闻了一闻,就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

    孙悟空说道:“天庭已有蟠桃,为什么还要派你讨要人参果?”

    猪八戒不等沙和尚回答,抢先说道:“天庭那群鸟仙,欲壑难填。”

    陈玄奘问道:“天庭若要,镇元子自然要给了。”

    沙和尚摇了摇头,说道:“镇元子号称地仙之祖,竟没把天庭放在眼里。”

    孙悟空笑道:“当年,你空手而回了?”

    沙和尚叹道:“镇元子有四十八个徒弟,个个武功高强,我不是他们对手。”

    孙悟空说道:“哼哼,若是遇俺老孙,定把他们打得个个喊娘。”

    陈玄奘说道:“悟空,人家又没招惹你,你怎么总想着打打杀杀?”

    孙悟空嘀咕了一句:“聒噪!”然后埋头赶路。

    又行片刻,果见一座道观,门前池宽树影长,楼台缥缈丹霞堕。真个是福地灵区,蓬莱云洞。山门左边石碑上写着:“万寿山福地,五庄观洞天。”再往里走,又见二门上有一对春联:“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孙悟空揶揄道:“这道士说大话唬人,俺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在那太上老君门首,也不曾见有此话说。”

    猪八戒说道:“且莫管他,进去进去,或者这道士有些德行,也未可知也。”

    沙和尚是吃过苦头的,见两位师兄如此莽撞,只是暗暗摇头。

    却见两个童子迎了出来,控背躬身,说道:“老师父,失迎。”

    陈玄奘连忙下马,说道:“多谢,多谢。”

    孙悟空问道:“你们是在迎接我们吗?”

    清风说道:“正是。”

    孙悟空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明月说道:“家师吩咐的。”

    猪八戒说道:“师兄,你就话多,人家把我们当客,你还要缠夹不清。”

    孙悟空喝道:“呆子!”

    清风明月领着众人上正殿观看,壁中间挂着五彩装成的“天地”两个大字,又设了一张朱红雕漆的香几,几上有一副黄金炉瓶,炉边有方便整香。

    陈玄奘上前,以左手拈香注炉,三匝礼拜,拜毕回头道:“仙童,你五庄观真是西方仙界,何不供养三清、四帝、罗天诸宰,只将天地二字侍奉香火?”

    清风笑道:“不瞒老师说,这两个字,上头的,礼上还当;下边的,还受不得我们的香火呢。”

    明月说道:“三清是家师的朋友,四帝是家师的故人,九曜是家师的晚辈,元辰是家师的下宾。”

    “哈哈哈!”孙悟空狂笑几声,说道:“笑话,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猪八戒问道:“哥啊,你笑什么?”

    孙悟空说道:“我还以为只有俺老孙会捣鬼,原来这两个道童会捆风!”

    陈玄奘看到孙悟空如此张狂,到别人家做客,竟毫无礼数,他脸上无光,心中不悦,便赶紧插话问道:“令师何在?”

    清风说道:“元始天尊降简,请家师到上清天弥罗宫听讲混元道果去了,不在家。”

    孙悟空闻言,又喝了一声,说道:“你这个臊道童!你说什么大话,扯什么空心架子?”

    陈玄奘见孙悟空发怒,赶紧说道:“悟空,不要莽撞。”

    孙悟空说道:“师父,你有所不知啊!那弥罗宫中住的乃是大罗仙,这镇元子嘛!嘿嘿,我看只是太乙仙。他怎么可能去弥罗宫听讲混元道果?”

    陈玄奘问道:“大罗仙和太乙仙又有什么区别?”

    孙悟空说道:“师承三清或其门下嫡系仙人的,乃是大罗仙,其他得道成仙的,则是太乙仙。”他一把揪住了猪八戒的耳朵,猪八戒吃疼,大喊,说道:“太突然了,为什么揪我?”

    孙悟空说道:“看这头猪,虽然猪头猪脑,却是大罗仙。”

    陈玄奘问道:“那你呢?”

    孙悟空嘿嘿笑道:“俺老孙,却只是一个太乙仙。”

    猪八戒揉着自己的耳朵,问道:“那沙师弟呢?”

    沙和尚讪讪笑道:“不说也罢。”

    沙和尚一说话,清风耳朵一动,仔细看了看沙和尚,说道:“我好像见过你。”

    明月也说道:“你以前似乎来过五庄观,只是那时候你的脸不是这么青,头发也不是这么红。”

    孙悟空喝道:“两个骚童子,少打岔!我问你们,那弥罗宫有谁是太乙仙?请你师父这泼牛蹄子去听讲什么混元道果。”

    陈玄奘打个圆场,说道:“悟空,元始天尊降下简贴,也是有可能的。”

    孙悟空说道:“师父啊,或许元始天尊会请这个镇元子,但绝不可能去听讲什么混元道果,因为这混元道果只是我们这些太乙仙修炼的。”

    猪八戒哼哼着说道:“我的确没听说过什么混元道果。”

    孙悟空说道:“说,为什么骗我们?”

    清风明月有点糊涂,师父的确说是接到了元始天尊的简贴去听讲混元道果的呀!他们哪里知道镇元子只是临时编了一句瞎话,借机离开了五庄观而已。

    还好陈玄奘不计较这些,说道:“悟空,不要争这些了,没意思。常言道,鹭鸶不吃鹭鸶肉,他师父既然不在,我们也不要搅扰他了,你去山门前放马,沙僧看守行李,教八戒解开包袱,取些米粮,借他锅灶,做顿饭吃,等我们走的时候,送他几文柴钱便罢了。”

    等三兄弟走后,清风这才问道:“启问老师可是大唐往西天取经的唐三藏?”

    陈玄奘心中便有几分得意,想不到在这荒僻之处,竟也有人知道自己的大名!然后又有一丝丝懊恼,这两个童子为何不在三个徒弟面前问询自己呢?

    陈玄奘回礼道:“贫僧就是唐三藏,仙童怎么知道我的贱名?”

    清风说道:“家师临行的时候,曾经吩咐教弟子远接。不期车驾来促,有失迎迓。老师请坐,待弟子办茶来奉。”

    陈玄奘说道:“方才,劣徒言语冲撞,仙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清风明月只是笑笑不答话,明月取出一杯香茶,献与陈玄奘,清风又说道:“兄弟,不可违了师命,我和你去取果子来。”

    清风明月别了三藏,同到房中,一个拿了金击子,一个拿了丹盘,又多将丝帕垫着盘底,来到人参果园内。清风爬上树去,使金击子敲果,明月在树下,以丹盘等接。须臾,敲下两个果来,接在盘中,二人嘴馋得紧,却也不敢造次,只是在那果子上闻来闻去。

    清风说道:“你仔细点,口水都滴到果子上了。”

    明月赶紧擦擦嘴,讪讪地笑笑。

    二人来到前殿,将人参果端到陈玄奘面前,说道:“唐师父,我五庄观土僻山荒,无物可奉,素果两枚,权为解渴。”

    那人参果仿佛不满三天的婴儿模样,陈玄奘见了大惊失色,战战兢兢,远离三尺,说道:“善哉!善哉!今岁倒也年丰时稔,怎么竟然吃起人来了?”

    清风暗道:“这和尚在那口舌场中,是非海里,弄得眼肉胎凡,不识我仙家异宝。”

    明月上前说道:“老师,此物叫做人参果,吃一个儿不妨。”

    陈玄奘记起三徒弟刚才说起过。这庄里有宝物唤作人参果,难道竟是这种东西?但是他依然不敢相信,果子竟能长成人的模样,便说道:“胡说!胡说!他那父母怀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方生下不到三天,怎么就把他拿来当果子吃了?”

    清风说道:“真的是树上结的。”

    陈玄奘说道:“乱谈!乱谈!树上怎么会结出人来?拿过去,我不吃!”

    明月说道:“师兄,我们请唐长老去果园看看,不就清楚了?”

    清风立即使了个眼色,说道:“唐长老既然不肯吃,我们也是没办法。”又说道:“老师,您歇着,不打扰您了。”

    告辞了唐三藏,明月问道:“师兄,为何不请唐长老去果园看看?”

    清风说道:“你傻呀?他不吃拉倒,我们吃。”

    明月立即喜笑颜开,说道:“还是师兄英明。”

    两人立即回到房中,一人一个,坐在床边上,大快朵颐起来,果香刹那间就溢满了房间,甚至透着墙缝渗到隔壁房间。

    隔壁不是别处,正是厨房,猪八戒正准备生火做饭呢,闻到香味之后,不禁食指大动,百爪挠心,馋得他咕嘟咕嘟直咽口水。他走出门外,来到隔壁窗前偷看,但见两个仙童各捧着一个果子啯啅啯啅地吃着。这一看不要紧,猪八戒更是心痒难搔,恨不得立即吃上一个。他再也无心烧火,只想着怎么弄个果子吃吃才好,但是一个人行动,他又没那胆量,便一心等着猴哥回来有个计较。

    终于,孙悟空牵马回来,拴在槐树上,径往后走,猪八戒连忙叫道:“猴哥,猴哥,这里来,这里来。”

    孙悟空疑惑地看了看猪八戒,问道:“你要吃了我吗?怎么一嘴口水?”

    猪八戒吸了一下,咽回去,说道:“没有,没有。”

    孙悟空走进厨房,见饭还没做好,便埋怨道:“呆子,你嚷什么?难道饭不够吃吗?”

    猪八戒说道:“猴哥啊,刚才两个童子拿两个人参果给师父吃,那老和尚不认得,说是三朝未满的孩儿,不曾敢吃。那两个小厮老大惫懒,见师父不吃,他们便自己吃了,急得我口水直流,猴哥,你说,咱们怎么得一个儿尝尝味道?”

    说着话,口水竟然就流了出来。

    孙悟空说道:“没出息的东西,把口水擦干净先。”

    猪八戒涎着脸,含着口水,说道:“猴哥,要不你去他那园子里偷几个来尝尝,如何?”

    孙悟空说道:“为什么找我?自己不会去吗?”

    “嘿嘿嘿,”猪八戒说道,“当年你偷蟠桃的时候,手到擒来,我觉得偷果子你有经验。”

    孙悟空说道:“吃现成的,你有经验。”

    猪八戒只是嘻嘻地笑。

    孙悟空说道:“连玉皇大帝都想要的人参果,想来的确是不错的。俺老孙就走一趟。”说罢,急抽身,往后花园而去,推开两扇门,便见到朱栏宝槛,曲砌峰山,正中间有棵大树,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他倚在树下往上一看,只见枝头上露出一个人参果,真个象婴儿一般,手脚乱动,点头幌脑,风过处似乎有声。

    孙悟空欢喜不尽,暗自夸称道:“好东西呀!果然罕见,果然罕见!”他倚着树,飕的一声,撺将上去,耳中取出金箍棒,晃一晃,变作一个小锤子,在果子上轻轻敲了一下,那果子便哎哟叫了一声,扑地落将下来。

    孙悟空立即跳到树下寻找,却是寂然不见,四下里草中找寻,也无踪影。孙悟空喃喃自语,说道:“跷蹊,跷蹊!难道是因为这人参果有脚,竟然走开了吗?可是即便会走,也跳不出墙去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花园中土地不许老孙偷他果子,他收了去。”于是,他就捻着诀,念一口“唵”字咒,把花园土地拘了出来,对孙悟空施礼道:“大圣,呼唤小神,有何吩咐?”

    孙悟空嘿嘿一声笑,说道:“你不知老孙是天下有名的贼头,当年偷蟠桃、盗御酒、窃灵丹,也不曾有人敢与我分用,怎么今日偷他一个果子,你就抢去了?这果子是树上结的,空中过鸟也该有分,老孙就吃他一个,有何大害?怎么刚打下来,你就捞了去?”

    土地慌忙说道:“大圣,错怪了小神呀。这宝贝乃是地仙之物,小神是个鬼仙,怎么敢拿去?就是闻也无福闻啊。”

    孙悟空问道:“你既不曾拿去,如何打下来就不见了?”

    土地说道:“大圣只知这宝贝可以益寿延年,却不知它与五行相畏啊。“

    孙悟空问道:”怎么与五行相畏?”

    土地回答道:“这果子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敲时必用金器,方得下来。打下来,却将盘儿用丝帕衬垫方可;若受些木器,就枯了,就算吃,也不得延寿。吃的时候还须用磁器,清水化开食用,遇火即焦也是没用的。遇土而入者,大圣方才打落地上,它就钻到土里去了。这个土有四万七千年,就是钢钻,也钻不动,比生铁也还硬三四分。大圣不信的话,你把这地打打看。”

    孙悟空半信半疑,将掣金箍变作碗来粗细,使劲朝地面上筑了一下,只听乓一声,金箍棒被迸了起来,土上却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孙悟空叹道:“果然!果然!我这棍子,打石头如粉碎,撞生铁也有痕,怎么这一下竟一点痕迹都没有。这等说,我错怪你了,你回去罢。”

    那土地便连忙走了。

    孙悟空便又爬上树去,一只手用金箍棒,一只手将锦布直裰的襟儿扯起来,做个兜子等住,他却串枝分叶,敲了三个果子,兜在襟中,跳下树,回到厨房。

    猪八戒早就等得心焦了,见到猴哥回来,急急地迎上前去,问道:“猴哥,偷到了吗?”

    孙悟空嘿嘿一笑,说道:“这不是?”说着,露出三个人参果来。

    猪八戒伸手就要去拿,孙悟空躲开了去,说道:“不要背着沙师弟,叫他一声。”

    猪八戒便走出门外,寻来了沙和尚,沙和尚还懵懵懂懂,问道:“师兄,什么事?”

    猪八戒说道:“快点,快点,不要啰嗦。”

    来到厨房,见到孙悟空神秘兮兮地笑着,沙和尚立即明白了,说道:“师兄,你是不是偷了人参果?”

    “不是偷,不是偷,只是摘了三个。”

    兄弟三人一人一个人参果,猪八戒食肠大,口又大,加上看到童子吃时,早就馋虫拱动,如今见了果子,立即张开口,丢了进去,竟然是囫囵吞咽下肚。

    孙悟空看得目瞪口呆,说道:“你厉害!”又对沙和尚说道:“师弟,这果子需要用瓷器,盛些清水来,化开了吃,这才能延年益寿。”

    沙和尚便立即去找来两个碗,盛了一些清水,人参果放到水里,那果子仿佛呵呵直笑,然后便渐渐变软了,二人这才一人一个,捡起来吃了。软了的果子,比硬果子滋味更有不同,气味更加芬芳馥郁了。

    猪八戒开始耍赖皮,问道:“你两个吃的是什么?”

    沙和尚说道:“人参果呀。”

    猪八戒问道:“什么味道?”

    孙悟空说道:“悟净,不要睬他!他倒先吃了,又来问谁?”

    猪八戒央求道:“哥哥呀,吃得忙了些,不象你们细嚼细咽,尝出些滋味。我也不知有核无核,就吞下去了。哥啊,已经调动我这馋虫,你再去弄个来,老猪细细地吃吃。“

    孙悟空说道:”兄弟,你好不知足啊!这个东西比不得那米食面食,撞着尽饱。象这一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我们吃他这一个,也是大有缘法,不等小可。罢罢罢!够了!”说完,便又埋头吃起来。

    猪八戒眼巴巴看着两人细细品尝,再也坐不住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他只能走出门去,不去看他们,嘴里却是在咕哝着:“人参果吃得不快活,再得一个儿吃吃才好。”

    偏巧,清风明月两个道童进房取茶,听都了八戒的嘟囔,清风心疑道:“明月,你听那长嘴和尚说人参果还没吃够,不会是他们偷了我们的宝贝吧?”

    明月说道:“哥呀,我们赶快去园里看看。”

    二人急急忙忙地走去,来到果树下,开始查数。毕竟只有三十颗果子,也容易数清楚,颠倒来往,只有二十二个。

    明月说道:“果子原是三十个,师父开园的时候,分吃了两个,还有二十八个,刚才打两个给唐僧吃,还有二十六个;如今只剩得二十二个,却不少了四个?不消讲,不消讲,定是那伙恶人偷了。”

    清风说道:“怎么办?”

    明月道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说道:“我们骂街去!”

    清风说道:“偷果子的又不是街,为什么要骂街?”

    明月说道:“我们骂秃驴去。”

    两人出了园门,径来殿上,明月指着陈玄奘骂道:“秃驴。”

    陈玄奘摸摸脑袋,说道:“我虽是秃子,却不是驴。仙童在说谁?”

    清风骂道:“秃驴,不要装蒜!看你贼头鼠脑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个好人。”

    陈玄奘越发莫名其妙,问道:“仙童啊,你们在闹什么?能不能消停些,有话慢说不妨,不要胡说八道的。”

    清风说道:“你偷吃了人参果,怎么不容我说。”

    陈玄奘说道:“你们说的人参果就是刚才拿进来的婴儿?”

    明月说道:“正是。”

    陈玄奘说道:“阿弥陀佛!那东西一见,我就心惊胆战,哪里还敢偷它吃呀!就是害了馋痞,也不敢干这贼事,不要错怪了人。”

    清风说道:“你虽不曾吃,还有手下人要偷吃呢。”

    陈玄奘立即想到了猪八戒,心中有点着慌,或许这馋嘴的猪真去偷吃了呢?于是说道:“你们不要吵吵,等我问问他们看。如果真是他偷了,教他赔你。”

    明月说道:“赔?哪里有钱去买?”

    陈玄奘说道:“常言道,仁义值千金。教他陪你个礼,便罢了。”

    清风说道:“好贵的仁义。”

    陈玄奘接着说道:“何况,还不知道是不是他偷的呢。”

    明月说道:“怎么就不是他了?他那里分赃不均,还在那里嚷嚷呢。”

    陈玄奘便叫道:“徒弟们,都过来。”

    这大殿离厨房并不远,道童叫骂,师父对答,三兄弟都听在耳朵里,此时师父呼唤,三人都老大不好意思,孙悟空说道:“太害臊了!咱们别承认。”

    猪八戒说道:“正是,正是,昧了罢。”

    沙和尚也不说话,就跟着两个师兄出了厨房,走上殿去。

    猪八戒说道:“师父,饭快熟了,叫我们干什么?”

    陈玄奘说道:“徒弟啊,你们是那一个偷吃他的人参果了?”

    猪八戒说道:“我老实,不晓得,不曾见。”

    清风说道:“还老实呢!就是他在嘟囔说没吃够。”

    孙悟空喝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偷吃人参果了?再要聒噪,小心打断你的腿。”

    陈玄奘说道:“徒弟息怒,我们是出家人,休打诳语,莫吃昧心食,如果真吃了他的,就跟陪他个礼罢,何苦这般抵赖?”

    孙悟空见师父说得有理,只好就实说道:“师父,不干我事,是八戒隔壁听见那两个道童吃什么人参果,他想一个儿尝鲜,老孙便去打了三个,我兄弟各人吃了一个。”

    猪八戒闻言,心中一凛,这猴子竟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看来这锅,他是背定了。沙和尚也暗暗心惊,他也没想到,最后关头,孙悟空竟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听孙悟空挑衅般说道:“如今吃也吃了,待要怎么?”

    明月却说道:“明明是偷了我四个果子,怎么说是三个?”

    猪八戒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看着孙悟空,说道:“阿弥陀佛!既是偷了四个,怎么只拿出三个来分?”

    沙和尚也疑惑地看着孙悟空,跟猪八戒一样,他也觉得孙悟空一定是吃了两个。

    孙悟空说道:“我只摘了三个,哪有四个?”

    “就是四个!四个贼!”清风骂道。

    明月跟着骂:“一个老贼秃,带着三个小贼秃。”

    孙悟空被骂得心头火起,恨得钢牙咬响,火眼睁圆,把条金箍棒揝了又揝,忍了又忍,把脑后的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气,叫了一声:“变!”变作个假行者,跟定师父,陪着猪八戒沙和尚,忍受着道童嚷骂;他的真身出一个神,纵云头跳将起去,径到果园里,掣起万钧金箍棒,往树上乒乓一下,又使个推山移岭的神力,把人参果树推倒在地,剩下那二十二个果子,一个个全都掉到了地里。然后,孙悟空收了金箍棒,回到大殿之上,神元归一,继续忍受道童的辱骂。

    却听清风说道:“明月,你骂街骂累了吗?”

    明月说道:“累了。”

    清风说道:“这几个和尚被我们骂得连屁都没一个,或许真的不曾偷吃,万一是树高叶密,我们没数清楚怎么办?”

    明月说道:“那我们再去数数!”又指着陈玄奘说道:“你等着,秃驴!如果被我数清楚了,我还回来骂你。”

    两人又到园中,却见到树倒枒开,果无叶落,唬得清风脚软跌根头,明月腰酥打骸垢。两人倒在尘埃里,语言颠倒,只叫唤:“这可怎么好?害了我五庄观里的丹头,断绝我仙家的苗裔!师父来家,我两个怎么回话?”

    明月说道:“师兄不要着急!我们且整了衣冠,不要惊动了这几个和尚。这里没有别人,定是那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他来出神弄法,坏了我们的宝贝。如果与他分说,他肯定抵赖,我们也没办法。入股一定要与他相争,争起来,就要动手,我看我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清风问道:“那该怎么办?”

    明月说道:“我们不如哄他一哄,只说果子不少,我们错数了,跟他陪个不是。我们想办法吧他们锁在观里,等师父回来处置。他毕竟是师父的故人,饶了他,也是师父的人情;不饶他,我们总算抓住了贼,师父也便怪不到我们头上。”

    清风闻言,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强打精神,勉生欢喜,回到殿上,对陈玄奘控背躬身道:“师父,适间言语粗俗,多有冲撞,莫怪,莫怪。”

    陈玄奘问道:“怎么说?”

    清风说道:“果子不少,只因树高叶密,不曾看得明白。刚才又去查查,还是原数。”

    陈玄奘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猪八戒却得理不饶人,嚷道:“你这个赖皮童儿,年幼不知事体,就来乱骂,白口咀咒,诬赖了我们。”

    孙悟空心中却是疑窦丛生,心想:“树已经被我推倒了,怎么还没数果子呢?难道他们有起死回生的妙法?”

    陈玄奘说道:“既然如此,把饭盛来,我们吃了饭,我们明天赶路、”

    猪八戒便去盛饭,沙僧安放桌椅,清风明月忙取小菜,却是些酱瓜、酱茄、糟萝卜、醋豆角、腌窝蕖、绰芥菜,共排了七八碟儿,与师徒们吃饭;又提一壶好茶,两个茶钟,伺候左右。

    师徒四众拿起碗来,刚准备开吃,清风明月一边一个,扑地把门关上了,又插上一把铜锁。

    却听清风骂道:”你们这群害馋劳、偷嘴的秃贼!你偷吃了我的仙果,这倒也罢了,怎么又将我的仙树推倒,坏了我五庄观的仙根!”

    陈玄奘埋怨道:“你这个猴头,番番撞祸!你偷吃了他的果子,就受他些气,让他骂几句便也罢了。怎么又推倒他的树?若论这般情由,告起状来,就算你爸是李刚,也说不通。”

    猪八戒问道:“师父,李刚是谁?”

    沙和尚指着孙悟空说道:“他爸。”

    孙悟空对着沙和尚怒目而视,吼道:“你爸!”

    陈玄奘说道:“不要吵了,你们倒说说看,如今我们怎么办?”

    孙悟空说道:“师父不要担心,等他们两个都睡了,我们连夜起身。”

    沙和尚说道:“哥啊,几层门都上了锁,闭得甚紧,如何走?”

    孙悟空笑道:“别怕,别怕,老孙自有法儿。”

    八戒嘟哝道:“你一变,变个什么小虫子就飞出去了,只苦了我们不会变的,在这里背锅受罪呢。”

    陈玄奘说道:“他若不管我们,我就念起旧话经儿,看他怎生消受!”

    猪八戒闻言,又愁又笑,说道:“师父,你说的哪里话?我只听得佛教中有卷《楞严经》、《法华经》、《孔雀经》、《观音经》、《金刚经》,不曾听说什么旧话儿经啊。”

    孙悟空叹口气,说道:“兄弟,你不知道啊,我顶上戴的这个箍儿,是观音菩萨赐与师父的,师父哄我戴了,就如生根一般,别想拿得下来,叫做《紧箍儿咒》,又叫做《紧箍儿经》。他旧话儿经,就是这个,只要一念,我就头疼。”

    猪八戒心中一动,问道:“你头上还有个箍儿?我看看。”

    原来,孙悟空的紧箍儿只是细细一圈铁线,箍在头上,藏在猴毛之中,平时看不出来。猪八戒伸手摸索,果然摸到了一圈铁线,说道:“有,有。摸到了,摸到了。”

    沙和尚也跃跃欲试,说道:“师兄,我也想摸摸。”

    孙悟空眼睛一瞪,说道:“不要乱摸,老孙不是随便的人。”

    猪八戒问道:“师父,管用吗?”

    陈玄奘说道:“管用。”

    猪八戒说道:“我不信。”

    陈玄奘说道:“你如何才信?”

    猪八戒说道:“你念一遍试试。”

    然后,陈玄奘就想念了,孙悟空慌得连声叫道:“使不得!师父你别念,我绝对不会辜负你,一定保证大家一齐出去。”

    猪八戒说道:“师父,你就试试吧。”

    孙悟空后悔了,他怎么可以把自己的软肋公然暴露在两个师弟面前呢?无所不能上天入地的齐天大圣,竟然被一个小小的金圈禁锢住了,这事说起来就丢人。

    说话之间,已经天昏,不觉东方月上。孙悟空说道:“此时万籁无声,冰轮明显,正好走了去罢。”说罢,他把金箍棒捻在手中,使一个解锁法,往门上一指,只听得突蹡的一声响,几层门的锁一起打开了,唿喇喇地开了门扇。

    师徒四人立即走出室外,陈玄奘上了马,猪八戒挑着担,沙和尚拢着马,径投西路而去。孙悟空说道:“你们慢慢走着,等老孙去照顾两个童儿睡上一个月。”

    陈玄奘说道“徒弟啊,不可伤他们性命;不然,又一个得财伤人的罪了。”

    孙悟空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以为我是妖怪吗?”

    孙悟空来到那清风明月睡的房门外,腰里有带的瞌睡虫儿,原来在东天门与增长天王猜枚耍子赢的。他摸出两个来,从窗眼儿弹将进去。瞌睡虫立即奔到童子脸上,两个童子鼾鼾沉睡,孙悟空暗暗发笑,之后才拽开云步,赶上唐僧,顺大路一直西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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