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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心口窒息似的抽不上来气,那口气一直堵在胸腔里,抽成丝,又绕成一圈圈的,像茧子一样束得紧紧的,她就是里面那只蛾,有点先天不足,有些用力也挣不出茧的感觉,混身都使不上劲。
老爷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向晚的变化,还在她说的那些话里面急得回不过神来,缓缓上前,站在向晚的身后,本是挺得笔直的背,慢慢弯下,平时洪亮如钟的声音也显得无力,那音色像是突然苍老了好多似的,艰涩的从喉里溢出来,“向丫头,能不能……把孩子留给江家。”
羞于启齿。
他竟是羞于启齿,两个孩子没有结婚,如今孙子这样子,他也没脸要求人家姑娘要守着孙子一辈子,按自己的计划,如果真醒不来,他也是要自作主张给这丫头寻门亲事的,可是如今,这丫头有了江家的种,他舍不得。
更不要说像这丫头说的要带着江家的种去跟别的男人姓,他不愿意接受,也接受不了,但他用不了强势的态度,若是以前,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棒打鸳鸯的事,这丫头要这样做,他是一百个的不同意,就算要强要锁也要把这丫头控制住,必须把江家的孩子生下来,以后爱嫁谁嫁谁。
可现在,他做不出那样的事。他觉得自己做事,会遭报应,报应的方式是用孙子来承担,他反而怎么都倒不下去,进不了棺材,不公平。
他只有语带恳求,“向丫头,把睿睿的孩子留给江家吧,好不好?睿睿就这么一根苗,向丫头,爷爷求你了,把这孙子留下来吧。”
他是个军人,曾经的辉煌一直都让他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在生活,求这个字,没说过,也没想过说,可在这时,竟是脱口而出。
他太想看到重孙的到来,这是江家的血脉,孙子这要是醒不来,还有点血脉留着,还有个念想,若是不能留住,遗憾和不甘的不止是他,还有孙子。
向晚这才听清老爷子说什么,抬首间已经是珠泪涟涟,她闭着嘴摇头,不敢出声,看着老爷子,偏偏头把老爷子的目光带到江睿捉住她的指尖的动作上。
老爷子这才一惊,这丫头,这鬼丫头,这是在用激将法啊,吓得他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真是快散架了。
散得人都有些站不稳了,蒋岩松等人这才觉得气氛不动,赶紧走过去,曾美桂定睛瞧见这一场景后,飞快的跑了出去,大声喊着:“医生,医生。”
向晚的手一直僵在那里,眼泪滴滴嗒嗒的落在手背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她的视线慢慢转过去,看着那个男人,看那个她天天都看无数次的男人。
他的鼻梁依旧英挺,他的嘴唇依旧绯薄,他的眼睫依旧黑密,只是眼睑细缝处,她看到那里慢慢的潮湿痕迹一直蜿蜒流淌,进了他的发线。
指尖轻轻被他握住,她不敢动半分,看着他的指腹与她的指尖相接处,那枚指环卡在之间,他似乎不肯松开。
空着的手,狠狠的拧了自己一把,告诫自己不准哭泣,酝酿了很久的情绪,才让自己的声音回复到冰冷的状态,“江睿,你现在舍不得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上被捏的力道又微微重一点点。继续坚持冷声道,“你不看看我现在什么样子,我怎么等得下去,我165的个子,现在瘦得只有八十多斤,我再这么继续跟你耗下去,我就得拖死了,就算我不为孩子考虑,我也得为自己考虑。”
她不知道还能刺激他什么,唯有把自己说得不堪一些,孩子,是个好砝码,江睿爱她,她是知道,但她一直知道江睿做梦都想有个自己的孩子,特别是知道她不能生孕之后,经常出个门,看到别人推着小推车,里面的婴儿总是能吸引他的目光,有时候会忍不住去逗弄一下,她知道的,他在乎孩子。现在这样的情况有了孩子,怕是更在乎。
“你给我的钱也快花完了,你若是能醒来,我倒是还可以把你推去董事会溜一圈,稳一稳局面,但是你这么继续下去,那些大的运营我又不懂,我跟你又不是合法夫妻,我想江家也不可能给我什么好处,那公司估计也跟我肚子里这块肉没什么关系了,我还是得自己养,你不帮我一把,我实在坚持不下去,这孩子的命运如果不好,你也别怪我,你也要允许我自私一回,虽说以后孩子的养父不一定对他好,也许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或打或骂,但起码衣食住行不用考虑,是不是?”
“你知道的,江家当初反对我们在一起,嫌弃我不能生孕,我现在能生了,我怎么也得出这口气,这孩子就算过得苦一点,我也不会把他给江家养的。”
老爷子明白向晚的用意,那些话虽是刺耳,并且让他羞愧,可这些话似乎很有用,他得允许向晚说下去,他紧紧的盯着江睿的手,发现他握着向晚指尖的手时不时的颤一下,还有江睿的眼泪,一阵阵的往外滚。
孙子这是听到了,有反映了,也许只有向晚才最懂他吧?
向晚凛着气息,道,“江睿,护士是给我验了血,我才知道自己怀孕了,现在呢,有些贫血,也不知道熬不熬得住,这孩子在肚子里太吃营养了,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说真的,我很纠结,怀着,怕孩子营养不良,因为我吃不下东西。不要的话,估计这人流一做下来,我半条命也没有了。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你倒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给我出个主意,是不是?哪怕以后咱们桥路各归,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好歹你是我从废墟里一块砖一片瓦的刨出来的,我天天这么没日没夜的伺候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啊?以前我没给你抱怨过我照顾你这段时间精神有多么的饱受折磨。但是现在有孩子了,我真是不得不抱怨一下。我真的很辛苦,现在如果再这么又照顾你,还要管肚子里这一个,真是吃不消了。我必须得去找个男人来依靠,否则我得垮了。”
就在向晚心里一横,指间打赌似的要从江睿的指间抽出去的时候,那大手又加重了力道,似乎一抬,又将她的手握多了些在他的手心里。
向晚看到江睿的唇,轻轻的颤,颤着,颤得她心尖上一阵阵的疼,被刀劈开了花似的疼。床头上那些仪器的波浪线开始变化起伏,向晚舔了舔唇,抖着手把指环重新套回到江睿的无名指上,双手一包,窝在手心里,“江睿,我跟你说,我就再给你次机会,我就再等等,毕竟孩子有自己的亲生父亲在身边肯定是不一样的,你知道我的生世,当初向爸爸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的时候,还打过我,还叫过我滚,还把我送给他的那些卡片都烧了,你知道的,没有亲爸爸在身边的孩子很苦的,我也不想我的孩子以后会被养父打,或者养父一生气就叫孩子滚,或者伤孩子的自尊心。所以,你争气点,知道吗?你要是不争气,以后你的孩子就会被别的男人打,知道吗?”
向晚感觉到手里窝着的大手,又是一动。心里一片欢喜,和脸上和语调上的霜寒之气,截然相反。
景微握着拳,手心里的指甲紧紧的嵌进肉里,不管向晚说的话,是有意还是无心,总是能刺痛到她敏感的神经。
曾美桂也不例外,向晚所有的话,总是能像巴掌一样,打着她的脸,疼的却是心。
医生检查之后表示很震惊,觉得病人的毅力实在太过顽强,如果是其他人像这种状况,即便是能苏醒,起码也得好多年,可江睿不过才几个月,就有苏醒的迹象。
老爷子高兴得说不出话,向晚握着老爷子的手,安慰道,“爷爷,我说过的,江睿会没事的,他的毅力一直都很顽强,他以前是军人,他是铁打的,真的,他会好的,他不会不管我和孩子的,他不知道多想有个孩子,做梦都想,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向晚一个劲的说着,像是说给老爷子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是是是,睿睿会好的,他是最棒的。”老爷子此时像是在夸奖一个小孩子一般看着病床上的孙子。笑着笑着,笑得眼泪花都笑了出来。
虽是怀了孕,向晚依旧坚持要住在医院,原本刚刚得知怀孕的时候,她有想过回家住,可自从发现江睿有了感知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回去,她必须要在医院守着,她有预感,只有她和孩子在江睿身边,江睿会好得越来越快。
天气冷了起来,向晚让江老爷子去跟医院交涉一下,能不能换张大床过来,一个人睡感觉有点冷,而且江睿现在不用插那么多管子了,只是输点液,她跟他睡,也方便帮他热敷手背。
曾美桂说她来守,晚上热敷的事她来做,怎么能让一个孕妇做这些事,休息不好对胎儿不好。
向晚不肯,说是不睡在江睿旁边,她也睡不好。而且现在晚上没有那么多盐水输了,不会影响休息。
曾美桂对向晚的变化感觉最为强烈,因为从小向晚都不会这么固执,长辈若是有什么要求,很少这么坚持过。因为太孝顺了,又是个老好人,但江睿的事,说什么她要都依自己。
现在是更嚣张,谁反对,她就拿孩子说事,老爷子也不敢得罪她,一堆人中,她最大。
向晚成功的在孕后也跟江睿睡在一起了。
每天晚上,向晚睡在江睿旁边做胎教的时候时候,都把江睿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听音乐,讲故事,她总能感觉到江睿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也能看到他的嘴角时不时的轻轻牵动。
江睿的意识清楚了很多,至少向晚是这么感觉的,每天晚上,两人穿指相扣着入睡,向晚一个翻身,江睿的手就会紧一下。
其实江睿除了不能动,向晚说什么,他都知道,同意就会把手松开一点,不同意捏住向晚的手就会紧一些。
向晚经常会笑骂他,还是个独裁者。
胎教的音乐缓缓流淌,江睿的手覆在向晚光滑有些微凸的小肚子上,突然,向晚感觉到肚子里面有个什么东西在滚动似的,她明显的感觉到江睿的手在轻轻的随着她肚子里小生命运动而滑动,虽是很慢很慢,却也在追赶。
“睿哥哥,宝宝多贪玩啊,你看,宝宝就喜欢和你玩。呵呵。”头转过去,看着身边躺着的男人,眼睛依旧阖着。
她又看到在床头灯的映照下,他的唇角,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上扬,那一定不是幻觉,他的心里在笑,她都知道。
“睿哥哥,我肚子再过两个月肯定得大了,睿哥哥,我想穿婚纱,肚子大了,穿婚纱就不好看了,你说人一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我也想浪漫一下,不如,咱们办个婚礼吧。”
肚子上的手,顿住,一动不动。
向晚“哼”了一声,嗔怪道,“江睿,你就要我这么没名没份的给你生孩子啊?我不干!你肯定就是想骗着我把孩子生下来给了你们江家,就把我赶走,是不是?我这么好打发吗?我不干!我要穿婚纱,我要结婚,我要结婚!”
“嗯。”
向晚一个激灵,两个激灵,肯定不是幻听,那个“嗯”字,不是她说的,这房间里没有别人,是江睿,是江睿。
声音难掩紧张,认真的睨着江睿,“你到底要不要娶我?啊?我可跟你说,我肚子快大了,我现在是孕妇,脾气也不好,很容易生气的,很容易冲动的,所有的孕妇都是这样,你也不能说我是无理取闹。”
“你到底要不要娶我?你要是不娶我,我真要找个男人给我穿婚纱了,我要带着宝宝一起去,我不管了,只要能穿婚纱,孩子要给别人揍我也不管了,我现在特别容易发神经,真的,孕妇都是这样的,而且我要是不嫁给你,就给你生个孩子,孩子以后去读书要被同学说是野孩子的,被人揍总好过被说成是野孩子的好,你说是不是?你说,你要不要娶我?”
这一次向晚说完就静静的,气都不敢出,尖着耳朵听,房间里落针之声都能听清。
“嗯。”
再一次听到那个“嗯”字的声音是从身旁的男人的鼻子里发出来的时候,向晚反身过去抱住江睿的手臂,脸在他的臂上蹭来蹭去,她总是能为他一点点细微的变化而激动半天,激动得自己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好好好,那明天开始,我问一下医生可不可以坐轮椅了好不好?”
向晚又抬起头,看着闭着眼睛的江睿,“江睿,你可别有心理负担,坐轮椅,就说明离站起来不远了,你要想着,你只有好了,你的孩子才不会给别人欺负,你就一定站得起来,知道不知道?”
“嗯。”
向晚觉得心里正在放一场盛世般的烟花,绚烂得无法形容。
唇慢慢的吻过去,脸,鼻,下巴,脖子,耳朵,一一给他吻过去。
“喂,你未婚妻这么卖力的亲你,你好歹给点反应啊。嗯一声给我听听啊。”
向晚只觉得十指相扣的手被捏了一下,顿时哈哈大笑。
走廊上的巡查护士听到病房里时不时传出的笑声,一阵阵的发着毛,谁都知道这房里住着一个植物人和植物人的老婆,那女人有点精神失常,总是自言自语,该不会疯了吧?以前半夜可没有笑得这么狂过啊。
所以电话打给家属的时候,护士也是小心的说着情况。
蒋岩松接了电话,很着急,叫景微先睡着,他到医院看看是什么情况,景微自然是要跟去,她听到这样的电话哪里还睡得着。这响动一出来,曾美桂也要跟去。
老爷子说年纪大了一醒了就睡不着,一定要去。孙子的情况不是好转了吗?这孙媳妇怎么会疯了呢?这可不是小事,这叫人怎么能安下心睡觉?
当几个人连夜赶到医院,站在病房外听着房间里的响动才停了下来,向晚一个劲的说,“江睿,你傻啊,连你儿子都追不上,哈哈。”
其实这样的话,他们都经常听到,之所以急急赶来,是因为每个人心里面真的担心向晚会疯,总觉得她哪里有点不正常,可是很多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又正常得不得了。
“江睿,小铃当的婚礼我都没去,有点遗憾,不过没关系,我送了祝福过去的,她能够理解的,我要照顾你嘛,我当时还假仁假意的说我要过去,结果她骂了我一顿,说编条短信,送个红包就行了,要是敢把你丢了,得跟我拼命,呵呵,你说说,这还是我的朋友呢,都帮你说话,只能说你太好了,把我朋友都收买了。是不是?”
“你说我们的婚礼弄个什么样的啊?天有些冷了,我以前本来想弄户外的,可是要穿婚纱,还是在室内吧?这样暖气开得足一点,我可以穿是漂亮点,是吧?”
“明天我就让爷爷挑挑日子,看拣个什么时候,把婚礼给办了,真是夜长梦多,我真担心你一醒来,发现我又瘦又丑,就要去找漂亮姑娘了,还是让把婚礼办了,结婚证扯了,这样放心,踏实。”
“向……。”
向晚一愣,她一直埋着头一个劲的说,压根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变化,猛的抬头,看见他眼睫掀起一条缝,一双乌黑的瞳仁,虽是没什么神采,但正在凝视着她。
五指再穿过他的手掌,将十指相扣。
紧紧攥住。
“江睿,江睿,江睿!!”
屋外的人听着向晚的大叫,破门而入。
然而看着床上躺了几个月的男人微微掀开的眼睑的时候,都愣在当场。
医生,护士,乱作一团。
病房里每个人的心都欢腾着。
江睿的手掌有力很多,抓住向晚的手,不肯松开。
当江睿可以进食之后,续营养的盐水便不再挂了。
向晚不比从前,毕竟有孕,大力的事情是不敢做,所以江睿总是由护工扶着做复健,向晚总是站在江睿的前面,引着他一步步的向前走。
说是走,也不过是将牵引带绑在脚上,由护工提前,向前带着迈步子,病人本身是无力前行的。
慢慢的,江睿不再只是进些流食,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向晚看着江睿能吃,自己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家里送什么菜,她就吃什么菜。一个月时间不到,脸色倒也好了起来了。
回江州是向晚提出来的,她觉得长期这么在C城不是个办法,现在江睿好了起来,她考虑的问题也开始多了,之前一门心思都在江睿的事情上,她甚少为他人想过。比如景微事情很多,这些日子拖在C城,公司的事情,都靠视频会议来传达,她知道景微想要替她分担一些,现在才发现自己任性了些。
不过江睿好起来了,她的内疚便少了很多,还好她一直坚持在C城,否则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江睿回到江州变成了坐在轮椅上的人,几乎让整个江州的媒体都沸腾了,都臆测着江氏的股价是不是会下跌。
可是老爷子是个何其精明的人,他早在到C城之前就安排了江智回到江州,把江锋也从国外叫了回来,全都安进了江睿的公司里,该盯紧的,从未放松过。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的风声,向晚等人才回到江州一夜,第二天一起来,所有媒体的版面都登了她和江睿的事。
种种催泪的头版黑字,例如“你对我不离,我便不弃”等煽情题目。
感动得青春期的小姑娘个个泪流满面,股价一时间居然没跌。
这种新闻铺天盖地的情况下,向晚根本没法出门。
回到江州又重新搬回雪园住的日子很安稳,向晚觉得自己每天都过得非常快乐,江睿不需要任何人扶,就可以坐得稳了,能拿起勺子喝汤了,每一天,她都写日记记下江睿所做的事情。
抬了多少次步,弯了几次腰,一次不落的都记下来。记下来后到了晚上,就开始给躺在床上的男人说话,夸他有多棒,比昨天又进步了,男人时不时应一声。单单的一个音节。
六个月的肚子跟别人四个月的一样大,向晚有点自卑,她有时候盯着自己的肚子就开始咬牙切齿,为什么不能大一点,像别的孕妇一样,可以撑着腰,把肚子挺得高高的,大摇大摆的走在外面,告诉所有人,她怀孕了。
可是冬天衣服一裹,更是看不出来。
江睿没事就叫“向向。”简单的字会说一些了,眸子里的光芒也越来越亮。
夜里,江睿慢慢睁开眼睛,听着身边女人的呼吸声,心里面软软的,这些日子,他虽是行动不便,说话似乎还有些分不清,但他的意识很清楚,就是很想努力多说点话,却发不出来音,连不成句子。想抬脚,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就好象腿睡麻了之后动不了一样。他也很着急。
这些日子,她每一天在他身边说的话,做的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刚开始有知觉,听着她诉苦,说他是她从废墟里刨出来的,刨得手血跟肉分不清了,跟他抱怨,他都记得,每次她跟他说一次,他就觉得心率不一样了,跳得很快,揪得很疼,然后能感觉到眼框酸酸的热热的,后来他就慢慢能感觉其他地方能有紧崩崩的感觉。
只要她跟他说,她苦。
他就全身都紧崩崩的,他很想坐起来,站起来,把她抱起来,跟她说有他在,不会让她苦。可他有些没有信心了,真是没有信心了,他连吃饭都困难,走路还要牵引带,还要两个人扶着,自己都没有办法拿着手杖走路,他只会让她越来越苦。
他现在无疑就是一个废人,她还这么年轻,22岁了,真的,这么快,她22岁了,他知道的,她过生日那天,一家人吃饭,大家都走了之后,她特意拿了个小蛋糕,还点了蜡烛,把他推到蛋糕前,跟他说,她要跟他单独吃个蛋糕,单独许个愿。
她说,她就希望他们一家三口能够幸福,永远都幸福。
有孩子了,他天天都能摸到,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以前就想着,跟她有个孩子,好得不得了。
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有孩子了,他们就能幸福了吗?
他叹了一声,心里的想法,想要用语言表达出来,却好象找不到声带的连接处似的,只能一个字,还要想半天,那个音才发得出来,他真是好急。
看着她累了,有时候撑着腰,他就想过去扶她一把,可是他自己都是一个要站起来需要两个人来扶的人,居然还想去扶她,他又做梦了。
很想动一动腿,他真想用力捶几下,看看到底是不是没有知觉,凝着气,握着拳,卧室里很暖和,所以他出了一身的汗吗?
咬着牙,用力,用力,借着腰部的力量,一定要用腰部的力量,他可以坐着了,虽然向晚总是夸他说他坐得越来越稳 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不那么稳 ,只有手上的力道还可以,可能是因为总想牵她的手,气血总是往手上涌。
所以他拿着勺子的动作是最早的。
真想抱抱她,所以,他得把所有的力气用到腰上去,就像当初,不愿意她把戒指给他取下来而用力去抓她的手一样。
又累,又痛,终于侧过了身子。
舒了口气,手臂依旧是比腿有力多了,他的手可以搭在她的肚子上,他慢慢的挪,想要靠她近一些,一厘米,也痛苦不堪,他又沉沉的叹了一声,很累。
她睡得可真沉,一点没有发现他在动。
他知道的,她现在特别容易睡得很沉,因为怀孕了,有时候还会打鼾,她以前睡觉可是安静得很的,现在怀孕了居然会打鼾,外面打雷也打不醒她。
向晚在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后背贴在江睿的胸膛里,突然一惊,江睿是侧着睡的?不可能啊,他只能平躺着睡的,他能翻身了?他居然能翻身了。
但是她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心里面的弦拉得紧紧的,她刚刚一转身,江睿便轻轻说了一个字,“抱。”
向晚“嗯”了一声,开始想哭,后来却呵呵的笑了起来,转过身,搓了搓江睿的脸,不让他睡,“喂。”
“嗯。”江睿睁着眼睛,看着向晚,嘴角轻轻的勾着,有些僵硬的感觉,不太自然,不过向晚觉得很顺眼。
向晚勾住江睿的脖子,乐着问,“你会抱我啦?”
“……会”又是单字,除了“向向”是两个字,其他的江睿只会说一个字,他很想努力的说一整句,可是舌头不知道怎么用,好象不知道用哪根神经来控制似的。
“那我们结婚吧?”
江睿的手有些艰难的放在向晚的肚子上,动作缓慢的摸了摸,没有声音,眼神里有些落寞和伤感。结婚?他能给她幸福吗?
就这样过一辈子吗?连这样翻个身抱着她,都用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他还能成为她的那个依靠吗?怕是真的靠不住了吧?
“不结我就给你娃找个养父,挨揍!”向晚说着,皱了皱鼻子,然后朝着江睿“哼”了一声。
“敢!”江睿这个字倒是说得重,她居然还敢提这个,当初天天拿这个刺激他,天天说要是给孩子找个养父,养父就得怎么怎么的虐待孩子,就得怎么怎么的教人欺负,他有时候怀疑,她说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她肚子里那个,她恶毒得很。
他的孩子,怎么可以教别人欺负了去,她要是敢把他的孩子弄去跟别的男人姓,并且教别的男人欺负了去,他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向晚听着江睿重重的说着“敢”字,脸上的表情也变幻得厉害,似乎很生气,她看着这样的江睿,很开心。
“那你说结不结?”向晚得意的挑眉。
“……”江睿看了向晚好一阵,看着眼睛都有些酸了,她爱他,一如他爱她,“……结。”
“明天找爷爷商量一下吧。”
“……好。”
翌日天虽晴朗,却还是干冷,向晚给江老爷子去了电话,说江睿同意说可以结婚,看能不能尽快办个婚礼,她怕肚子再大,穿衣服真的会很难看。
江老爷子不是第一次被向晚催了,他不是不愿意早早的让他们结婚,总觉得现在这样子有些愧对人家姑娘似的,可听说江睿都同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丫头骗人的。
直到老爷子老太太都到了雪园,看到江睿的时候才确信,孙子比昨天的情况又好了些,问起要不要结婚什么的,表情也比昨天丰富了些,还很快就说了,“结。”
老太太看着江睿越来越精神的样子,说不出的高兴,从刚刚看到有些焉焉的,到现在这样坐得也比较直了,脸上的肌肉看起来也不那么僵硬了,还有那眼瞳,除了黑,还有光了,不那么呆滞了。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向晚的功劳。
“向丫头,晚上我还是让小柳过来给你煮饭,她以前照顾过我们江家几个怀孕的女人的饭菜,什么都懂。”
“奶奶,不用了,我妈妈在这里帮我弄吃的,我吃得很习惯,我妈妈做的菜也非常好吃,柳妈还是在江宅那边吧,这边不缺人,奶奶,要不然今天你们在这里吃饭吧?”
“好啊。”老太太的小拐杖开心的在地上戳了戳。“晚上把你蒋家的父母也叫过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好不好?还有江锋和江智,最近说是忙得不可开交,有空了,我让他们也过来。”要换了从前,肯定是所有的孩子招回江家老宅吃饭的,可现在江睿行动不便,也不宜出去被人拍了去,雪园倒成了根据地了。
“嗯,我等会让厨房去准备。”
向晚的心思还是主要在江睿身上,所以不管江睿的公司还是别的事,她都不太关心,景微偶尔会提醒她几句,公司的事也去问问,毕竟那是江睿的产业。
向晚叹了一声,再多产业也不如人好好的强。经历过那种一线生死的感觉,她什么都看得很淡了。
而且她始终相信,有老爷子的威严在,江锋和江智肯定是会好好的帮江睿,不会像外界传的那样,什么独吞啊,瓜分之类的, 不现实,毕竟有那么多股东在,又不是一个人的。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向晚才又让下人扶着江睿上楼,一步,一步,最后到楼上的时候,江睿已经是大汗淋漓,向晚让人把他扶到卫生间。
自从江睿能坐了,向晚都是给他洗淋浴。虽是从来不会扶着江睿走路,但是洗澡,都是她亲力亲为,脱衣服的时候,每次都要撒娇,“皇上,您就用力扶着扶手,让臣妾伺候您沐浴更衣呗。”
江睿每次洗澡,都是坐在专用的椅子上,脱裤子穿裤子要的时间最长,每次撒娇的目的就希望江睿能够使点力气,因为江睿一心疼她,就会用力的抓住扶手,抬起屁股,让她脱穿。这其实是有利用复健的。
等给江睿洗好澡,向晚又去叫下人上楼把江睿往床上扶,等江睿坐在床边,怎么也不肯躺下。
向晚洗好澡,以为江睿又闹小性子了,便走过去,让下人出去,毛巾扔在衣物框里,江睿慢慢转过头,眸色微微一凛,朝着向晚说,“过……来,抱抱。”
向晚一惊,愣傻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四个字,他居然能说四个字,且那种眼神,带着一点不容违抗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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