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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日是农历传统的小年,又恰好是个周一。清晨六点,香港浅水湾的游人寥寥无几,比起日出后的繁华景象,显得清幽多了。
月漱落穿着颜色浅淡的碧蓝旗袍,光脚走在海滩上。早上的温度很低,只有10摄氏度,但她却像是感受不到冷一样,慢悠悠地走着。
走在她身边的是一身休闲打扮的姜汝砺,其手里拎着一双高跟鞋。在这段时间里,姜汝砺有很多机会陪在月漱落的身边,这让他十分高兴。比如,这次来香港,月漱落只叫了他和K1,他不禁有些得意:K1是侯爷最倚重的人,而他,大概在月漱落心中也有着不一样的分量吧。不然,皇冠里那么多人,何以偏偏叫上了他?
姜汝砺还在窃喜,月漱落的一个问题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姜医生,你喜欢大海吗?”
“还行。”姜汝砺老老实实地说,“我会游泳,但一般想不起来主动去海边玩。”
“你以前生活的地方,有大海吗?”月漱落好奇地看着他。
姜汝砺犹豫了一下,说:“只有江,海离我们还有段距离。虽然我们那儿的人都晒得挺黑的,看起来像是海边长大的一样。”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隐瞒什么?”月漱落轻声地笑了起来,“姜医生,是不是有些话,侯爷交代过不许告诉我?”
“没有!没有!”姜汝砺慌忙解释道,“月总管,你别想太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小时候家境很不好,所以不太愿意提到以前的事情。”
“原来如此。”月漱落捋了捋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她那又大又圆的眼睛让姜汝砺想起了海面上的明媚月光。
“月总管,我想问问,你为什么突然要来香港啊?”姜汝砺看着远处海滩坡地上鳞次栉比的别墅,问道,“虽然我也很高兴出来玩,但不知道原因,总觉得有点不安。”
月漱落顽皮地眨了眨眼睛,“我说我想念大海了,你信吗?”
“信。”姜汝砺毫不迟疑地说,“你说的我都信。”
月漱落吃惊地看着姜汝砺,接着扑哧笑了起来,“你真是个呆子。”她的眉眼带着娇柔的媚气,却又不失纯真,姜汝砺不觉看呆了。
“你看什么呢?”月漱落伸出手,在他面前一晃,“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我每次看到你,都有新的感受。”姜汝砺老老实实地说,“每一次都像刚认识你。”
“这算什么?”月漱落笑着说,“撩妹吗?”
姜汝砺鼓足勇气问道:“我可以吗?”
月漱落瞟了他一眼,“你敢吗?”
姜汝砺设想过千万种回答,唯独没想过月漱落会这样坦然,他有些狼狈地说:“月总管,我不知道你对‘敢’的定义是什么。”
月漱落抿嘴一笑,“你看那里。”她伸手一指东边。借着微弱的光亮,能隐隐看出那里是香港拯溺总会的建筑。古色古香的红瓦翠盖和飞檐斗拱的设计让它看起来更像是庙宇,而非水上救生组织。
“啊,我好像记得,那是拯溺总会?”姜汝砺愣愣地说。
“是的。”月漱落轻声说道,“那里面都是勇敢的人,为了拯救不幸溺水的生命,不惜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姜汝砺有些失落,“你觉得我不够勇敢。”
月漱落微微一笑,“你会为你心爱的人做什么?”
海风飒飒地吹过,姜汝砺不知道心里是是什么滋味。他和“女神”在海滩上漫步,但他却好像离“女神”的心越来越远。“她需要什么,我就奉献什么。”他盯着月漱落,说道,“只要我有的,什么都可以。这算不算勇敢?”
月漱落轻轻踢了一脚柔软的沙子,“你还记得去年6月,在梅奔中心,我们出电梯前,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姜汝砺愣了一下,他努力地回想了一阵,“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月漱落笑而不语。她转过头去,欣赏起了清澈见底的海水。此时太阳初升,洒落无数霓霞。海水在阳光的爱抚下,泛着动人心弦的清波。风摇晃着、撞击着海面,震碎了水晶一样的波涛,落下无数雪白的浮沫。
海天无际,亘古不变。天海之间,有无数的故事在上演,而最终,它们都将演绎出让人唏嘘或者心碎的结局。
月漱落走累了。她整理了一下旗袍的下摆,然后就地坐了下来。
姜汝砺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了下来。
“我幼年时看见过海,它是蓝的。我年轻时见过花,她是红的。”月漱落轻声说道,“如今,一个陌生人坐在我的身旁,他没有颜色。”
姜汝砺飞快地思考着,他拿不准月漱落是什么意思。
“是伊迪特·索德格朗的诗。”月漱落淡淡地说,“不用紧张,你以为我在给你出考题,是吗?”
“没有!”姜汝砺慌忙说道,“我很少读人文方面的书,正在欣赏呢。”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海,我就想到侯爷。”月漱落说道,“虽然我在认识侯爷之前,就很喜欢大海了。”
“是因为侯爷像大海一样,让你捉摸不透吧。”姜汝砺自嘲地笑了笑,“不像我这么笨,什么心思都被你看穿。”
月漱落轻轻摇了摇头,“你们没有可比性,我也没有比较的意思。”她抓起一捧沙子,然后慢慢张开手指,看细柔的沙子从指缝间溜走。“我只是觉得,侯爷吃了很多苦,他就像大海一样,包容了许多我们看不见的脏东西。”她仰起头,“如果将人比作水体,我想,很少有人当得起‘大海’。因为绝大多数人只能承担有限的爱恨,超过一个度,就会崩溃。而侯爷不一样。”
“是因为他看起来无欲无求,没有爱也没有恨吗?”姜汝砺忍不住问道。
“你错了。”月漱落笑了起来,“侯爷一定曾经深深地爱过,所以现在才会这样激烈地恨着。只是因为他的爱恨都太强烈了,所以看起来反而像是无欲无求。”
姜汝砺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显然是没有听懂。
“你认识侯爷这么多年,难道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吗?”月漱落眨着眼睛问道。
“察觉到什么?”
“侯爷是一个内心充满仇恨的人,他策划的大多数行动,应该都跟复仇有关。”月漱落耐心地解释道,“尽管我不知道他憎恨的对象是谁,但我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侯爷小的时候,应该还没有遭遇这些事情。”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有时他的眼睛里会有一种奇异的东西,就像是在回忆……”月漱落斟酌着词句,“像是在回忆某种幸福甜蜜的东西。虽然这种回忆转瞬即逝。”
姜汝砺的心里有些酸楚,他起了个大早,结果却要听月漱落对他讲述另外一个男人。但他没有抗议,只是默默地倾听着。
“或许,正因为他曾经有过幸福的生活,所以才会这样愤怒吧。”月漱落叹了一口气,“可怜的人。”
“你怎么知道侯爷以前很幸福?说不定,侯爷生下来就过着你我都不知道的生活,那种生活里充满了复仇的悲哀,也是很有可能的。”姜汝砺有些不服气地说。
“因为。”月漱落的眼睛里蕴含着一丝让姜汝砺看不懂的情绪,“侯爷和我不一样。”
姜汝砺惊奇地看着她。月漱落从来没有这样袒露过自己的心声,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说:“你以前很苦吗?”
“你想不想游泳?”月漱落却答非所问。
“啊?”姜汝砺慌慌张张地说,“我没穿泳衣。”
“这很重要吗?”月漱落微笑着说,“我也没穿。”
姜汝砺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里没有人,只有我和你。”月漱落站了起来。她平静地说,“我不避讳你,你会避讳我吗?”说完,她竟然真的开始解衣扣了。
姜汝砺大窘,连忙转过头去。
几滴雨水落在姜汝砺的肩头,他忍不住说道:“真的要游泳吗?好像下雨了。”
“有人说,雨水是天使的眼泪,它落下来,只是为了洗清这世间的罪恶。”月漱落似乎语带讥讽,“雨水最终会融入大海,就像我们一定会融入人群。”
姜汝砺没有接话,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月漱落有很重的心事,而且跟万国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几分钟后,他慢慢地回过头来,只见海滩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件旗袍和一套内衣。
月漱落早已游进了海里。
远远看去,她就像是一尾迷梦之中的美人鱼,在靛蓝色的海洋中自由嬉戏。温柔的海浪拥抱着她,骄傲的海鸟追逐着她,灿烂的阳光亲吻着她,而她,却只顾着向前冲刺,不曾有片刻的停留。
与此同时,在瑞士的苏黎世机场,正是晚上十二点。
Z2和E1推着行李,万国侯则正和贝雅特丽齐以及皮耶特罗交谈。皮耶特罗坚持要送万国侯,他陪着万国侯从威尼斯来到了苏黎世,但仍旧是依依不舍。
“我也希望能去魔都,和他们一起。”皮耶特罗打着手势,指着法布里奇奥等人。
“我更希望您能保重身体。”万国侯语重心长地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会再见面的,请您放心。”
贝雅特丽齐翻译完这句话,皮耶特罗的神情就黯淡了下去。几秒后,他又急急忙忙地比划了起来。
“大伯说……”贝雅特丽齐难过地说,“他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不仁社’的覆灭。”
“一定会的。”万国侯斩钉截铁地说,“请告诉大伯,他一定会看到这一天。”
“大伯说,希望以后能看到您不戴隐形眼镜的样子。”
万国侯微微一笑,他对着皮耶特罗指了下自己的眼睛,“相信我,我也不喜欢戴这玩意儿。”
“大伯还说,希望您有空多来威尼斯玩。”贝雅特丽齐擦了一下眼睛,“他感慨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万国侯心里一酸,连忙说道:“不要多想,我看大伯身体好得很,教训一下蒂亚戈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旁的蒂亚戈颇有些委屈地说:“为啥又要教训我?”
“谁叫你最弱呢?”E1笑着捶了蒂亚戈一下,后者立刻被捶得后退了一步。
“好啦,别闹。”法布里奇奥说道,“我们说正事。”他看着万国侯,“侯爷,那么,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来?”
“是的。”万国侯说道,“我先回魔都,过几天我要去纽约,有些事情要抓紧时间做。”
“明白。”法布里奇奥说道,“我们几个就先去东京了,然后在魔都汇合?”
万国侯点点头。
“侯爷,那我就按照您吩咐的,先去梵蒂冈了?”E1问道。
“去吧,你的拉丁文最好,希望你能在那些资料里找到我需要的东西。”万国侯意味深长地说,“但你不要停留太久,魔都这边,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遵命。”E1高兴地笑着说,他因自己被委以重任而感到十分自豪。
“侯爷,我好像有点舍不得您。”蒂亚戈噘着嘴说,“我是不是要变弯了?”
众人哄堂大笑。
“你还是死心吧,侯爷无论如何也不会看上你的。”E1做了个鬼脸,“你就安心当你的‘失恋大王’吧。”
“我倒是明白蒂亚戈的心情,总觉得侯爷呆的时间太短了。”贝雅特丽齐说道。
“我已经比原计划停留得要久了。”万国侯微笑着看了看皮耶特罗,“大伯的厨艺太好,害得我又多留了几天。”
贝雅特丽齐翻译了这句话,皮耶特罗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真的吗?我还有一些绝活儿没有秀出来呢。”
万国侯笑了笑,“正好给我留点念想,下次我再尝。”
说完,他和这群人逐一拥抱,然后转身离开。他一向不喜欢送别的场面,这世上能够让他牵挂的人已经这样少,他却偏偏还要面对一次又一次的离别。
“这是个薄情寡义的世界,所以,哪怕我能抓住的感情只有一线,我也要紧抓不放。”他听着机场广播里催促登机的声音,脚步却越来越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