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蒹葭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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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五点钟，天蒙蒙亮，在枫林星的另一侧南半球。

    天有雪。

    一艘乳白色的磁悬浮车在积雪的道路上缓慢前行，整部车身已然和整片雪景浑为一体，顺着路线，朝着最终地点而去。

    而在它飞驰过枫林星的枫林时，有这么一颗被积雪压垮的枝桠，哗的一声，顺着沿途轨道而下，重重地砸在了高速行驶的磁悬浮车的玻璃上。

    车身纹丝未动——这样的撞击不可能以对人类最新的科技成果产生什么影响，只是这撞击声声音太过响亮，在这么一瞬，趴在靠窗位置上，闭着眼睛的叶青忽然间睁开了眼。

    他扬起脑袋，眯着眼，在雪花与灯光中，看清了不远处学校招牌的名字。

    学浦中学。

    叶青下了车，看着头顶上纷飞的漫天雪花，心中忽有几份重见天日的恍惚感。

    联邦的科技发展到了如今的程度，不说开天辟地，但是掌控一个星球的气候，是毫无问题的，可为了让发祥于母星地球的人类能够更好的适应新的星球，联邦依旧参照地球制定了一套标准的星球改造方案，而风花雨雪这样的熟悉场景，也从来未曾删改过。

    叶青就这样踏着雪花，在苍茫一片里，茕然一人。

    不同于第二星系的S级学校枫林中学那样的灿烂辉煌，就是堂堂一个星系的议员，都有求于它，C级中学的存在，是为了更好的适应联邦普罗大众的需要。

    照着第二星系的教育法，C级学校在整个第二星系，一共有三百余万所，其中在枫林星，便有六千多所，对于联邦的绝大多数平民而言，C级别的中学，是为了让自己的青春有个最后的归宿，可对于联邦的上层社会而言，C级中学，只是一个让已经死去的年轻贱民们，不那么容易腐烂的储尸间而已。

    说的更粗浅、直白点，C级中学，在精英眼里，是一个不那么上进，又没有什么志向的人，混过九年义务教育最后三年的地方罢了，即便在昏昏碌碌中毕了业，大多也只能从事着社会最最底层的那些工作。

    叶青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来到这样的一个环境中，就像是一个生气勃勃的年轻人，忽然来到了停尸房里，会被其中弥漫的冷气冻的六神无主，可现如今，经过昨晚的事，叶青也已经坦然。

    既来之，则安之。

    校园很大，叶青原本想着，就这么走走停停，好好看看新学校的环境，可孰料，头顶上的雪花越来越大，纷飞的雪花很快便打湿了他的鞋子，也颤的他的身子浑身一阵哆嗦，连忙提着新的学生卡和储藏空间，顺着脑子里的路线图，一溜的跑进了教学区。

    教学区里很是暖和——现在的人类完全可以将环境温度，永远保持在二十度，也曾经有无数的专家学者，为此提交过议案，可因为种种不可透露的原因，联邦政府最终还是没有下了命令，仅仅在生活区，保持不冷不热的温度。

    叶青抖落了肩膀的雪花，又哈了口气，搓了搓手。

    ……

    “这道题好难啊！”

    学浦中学简单布置的高三年级六班里，一位少女正红着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习题集，愁眉苦脸。

    “4003年，有一位著名人物，在开拓战争上，率领着第三舰队，历经两年，击溃了原住民，从此以后，在联邦的版图上，画上了第三十四个星系，请问这位人物是A.马克洪上将，B钱伯荪中将，C阿道夫元帅，D泉镜花上将。”

    “额…………”

    “这什么破题目嘛！”少女看着题目良久，手中的笔笔迟迟不能落下，忽然有些抓狂。于是她侧着脑袋，撅着樱唇，从头上的储物空间里掏出厚厚的历史书来，搜索了一下4003年这个年份。

    果真没有什么有用的讯息……

    “哈哈~果然超纲了。”少女颇有些自得的在题目上划了个红圈，顺便闭着眼，伸了个懒腰，抖擞着因为不到五点起床而有些犯困的脑子。

    “没超纲，这道题的答案，书本上有。”少女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她有些惊吓地转过身子，回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的男人，脸上满是警惕。

    “你是谁？你怎么来咱们六班的？”

    可身后的男人却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一样，只顾看着她面前的习题集，继续道：“这道题，选D，书本上有答案。”

    “不可能！整本历史书我全都背下来了的，更何况我刚刚才翻了书的呐，你不是在骗我吧？”少女听见了这个男人十分笃定的回答，学霸本性暴露，将原本心中的那点小九九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去，红着秀脸，嚷嚷着。

    叶青笑着眨巴了下眼睛。

    他今日五点钟，天还没亮开，就来到学浦中学，是出于他从小到大的读书习惯，就是这两年来头疼的睡不着觉，也从未改变过，更合着昨天晚上，仿佛睡了活到那么大，最长久，最舒坦的一次觉，明明只有七个小时，却像是有一个月那么久。

    可现在，他摸索着到了新的教室里，却发现里边居然有人比他来的还要早。

    这无疑让叶青有些震惊。

    在他原本的世界观里，联邦所有的C级中学，都是那些愚蠢而又懒惰的人盘踞之地，就像是臭水沟里的淤泥，挖出来摊在路边，自己走过路过时，都会捂着鼻子，匆匆避过。

    可他直到今日到了学浦中学才明白，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天才，即便是原来在他眼里极为不屑的A级中学，那也是联邦不到1%的人才能上学的地方。C级中学里依旧有一大把，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即便在最差的环境中，也玩命拼搏着的人，更何况，依叶青现在的成绩，就是在C级中学里边，也未必能在里边考出个什么好的名次来。

    “书中真的有，没骗你，肯定选D，不信你翻翻答案。”许是灯光的缘故，叶青没有看清少女的脸，只顾垂下脑袋，咬了口牙膏状的固态食品，吞咽而下。

    这种研发出来用于最快速解决温饱问题的伟大创意，在联邦，有个格外接地气的名字——能量棒，只要咬上一口，便能消除饥饿感，两口，便能饱腹，而对于叶青这个孤儿而言，从小到大以来，这根极为廉价的能量棒，便是他能解决吃食的最大保障。

    少女颇有些不信服的翻到答案处，果不其然，虽然密密麻麻一大块，可她还是一眼便看见了这道题的答案——D。

    “哎~奇了怪了，你不会做过这道题目吧~不然你怎么知道答案的嘛？”少女仰着头，有些迷糊。

    “近代历史，第三百一十九页，第二段里边提到过，马克洪上将于3986年出生于第三星系，那也是说，4003年，他才17岁，而根据联邦第一政治学里边提到过的知识，联邦分舰队的将官，军衔必定为少将及以上，所以，A不可能，而阿道夫元帅，联邦星空学中第八十九页中，也提到过，3999年，他正在第九星域里镇压叛乱，用了足足十年之久，而在这十年里，因为剧烈的星际爆炸，引发了磁暴现象，而人类，也是从此展开了磁暴学的新一轮研究，所以C，也不可能。”

    少女恍然，但她还是有些迟疑：“似乎有点道理，可B和D呢？你是怎么判断的？”

    “表面上来看，B与D两个选项，似乎都说的过去，钱伯荪中将与泉镜花上将年龄相仿，历史上记载的资历也极其相近，无论是谁，都可能指挥了这场战役，但其实你可以翻阅下联邦第二政治学课本里第十九页，为鼓励星际开拓，但凡是为联邦开辟新的星系者，无论何人，皆给予上将军衔。所以答案就很明显了，选D，泉镜花上将。”

    “是不是书本里都有的知识啊，没骗你吧？”叶青咬着能量棒，平静地描述着。

    少女此时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她理了理自己的留海，连忙从储物空间中翻阅着书本，片刻之后，她再次看向叶青的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别这样看书，没用，要我说，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能一眼便知道答案。”叶青又咬了一口固态食品，自顾自的说着话。

    “什么方法？”少女侧着脑袋，很是好奇。

    “看书呗，你要是把联邦断代史看完了，又能背出来从第二星域到第三十四星域的开拓者来，这种题目，不用看就知道答案了。”

    少女顿时觉得面前这个男人说的东西似乎有些道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现实，只能蹙着眉头，想要反驳着什么，可想要张嘴，却发现自己似乎很没有底气，而且万一这人真的能背出来，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于是她气鼓鼓着脸，不知如何开口。

    叶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似乎有些唐突，于是他笑着主动伸出手来。

    “我叫叶青，柳叶青的叶，柳叶青的青，是下调到咱们学校的，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即便叶青只是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他也知道，永远不要低估人类的八卦之心，只要自己说出枫林中学四个字来，那么在这个C级中学里，从此就再无安宁。

    “哎呀，也请多多指教。”

    少女伸出手来，抬头一笑。

    借着刚刚升起的阳光，叶青终于看清了少女的模样——长的极为惹人爱怜，柳眉眼明，唇若朱砂，脑袋旁，只用几个红绳，简简单单的系成了双马尾，随着她的回头，眸子里虽然含着笑意，可满头青丝却是怎么都不能遮住她眼角的青涩风情。

    像是晚秋满是凋零景色的园子里发现了迟开的花。

    叶青被这一瞬间撩地微微的张开了嘴，微微有些失神，片刻之后，他摇晃了下脑袋，皱起了眉头，咳嗽了一声，仿佛在掩饰着什么，以至于他没有看见，少女眼里忽闪而过的一抹狡黠。

    “怪不得呢，原来是B级中学下调的学霸啊，自我介绍下，我呢，名字叫采采，出自上古时候的一本书里边的诗句，蒹葭采采，白露未已，至于姓嘛，不如给叶大学霸，猜个字谜？”少女看着叶青的反应，或许是习以为常，倒是忽然又掌握了主动权，收敛了刚才的活泼跳动，就这样吟着笑，眼神里仿佛能透出水来。

    “人字加一笔，不是大，也不是个，更不是亿，便是我的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