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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成功的心思不仅陈文不知道,就连暂且留在中左所等待宣诏使者的张俊也全然不知。此时的他还沉浸在他所效力的金华明军再败陈锦的好消息之中,一边兴奋不已,一边暗自神伤,活像是出现了人格分裂那般。
陈文再破清军,重新围困衢州,夺回了一度因曹从龙之乱而溜走的战略主动权。作为这个团体中的一员,张俊自然是为此感到快乐,尤其是当他联想到一水之隔的金门上的那些鲁监国系统文武的嘴脸,这份高兴登时便升级为兴奋。可是如此大战,身为武人却无缘与会,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然而,他的大帅说过,武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迎接宣诏使者,护送其前往金华,这是他的使命,同时张俊还肩负着观察郑成功实力的任务,不过无须强求,几个月的时间,看到多少是多少,不要引起郑军的忌讳为尚。
观察盟友的力量,这是很正常的。不过相比之下,郑成功虽然询问过陈文本人的一些事情,如出身、婚配之类,但却从没问过有关金华明军内部诸如编制、训练、阵法、官职等事项,就连郑成功幕中的官员也没有如此。
这其中有郑成功对他的大军和自身的能力存在着很大的自信的缘故,然而张俊则更多的将其引申到了武人的封建道德的层面。
至于郑成功的大军,张俊则暗地里形容为“海盗的船肯定多”和“藤甲兵在《三国演义》里面被诸葛武侯虐过”这两方面。其中不仅是吃不着葡萄的嘴酸,更多的还是对自身团体实力的迷信。
事实上,张俊的胡思乱想也只是眼下明军在东南的局势开始逐渐转好的大局下的一个片段。当这场大捷的确切消息开始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东南的满清官场以及地方士绅之时,舟山之战以来的整个氛围也开始出现了一定出程度的逆转。
永历五年的舟山之战乃是浙江抗清运动在大体上宣告覆灭的一年,自此之后,浙江的抗清大局再没有出现过逆转的可能,甚至连一支足以威胁到满清在浙江统治的大军都没有出现过。而这一切,则是从永历四年四明山明军遭到清军围剿就已经开始了。
永历四年的围剿四明山和永历五年的舟山之战在大局上都没有能够改变总体的趋势,势单力薄的陈文虽然竭尽全力,但也只是将其稍稍偏离了一些轨道而已。可是这一战后,以一敌二的胜利证明了浙江的清军,甚至再加上闽北和江西的援军在力量上已经不是这支仅存的浙江明军的对手了,浙江的战局已经不再如满清预料的那般。
大局开始出现逆转的趋势,这使得满清在东南的官员们开始惶恐不安起来,尤其是浙江。因为此番损失最为惨重的正是这个省的清军,而福建和江西的官员也在试图把郑成功攻陷漳州和张自盛成功突围的责任推到他们身上。而杭州驻防八旗还在那座已经第二次将其堵在诸暨的棱堡面前,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进展……
为此,浙江巡抚萧启元自得到消息以来,已经一连几天没有睡好了。一闭上眼睛,翻来覆去的满脑子都是明军攻陷衢州后大举北上,趁胜击溃了顿兵城下良久的杭州驻防八旗,一举重夺杭州的景象。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头就能感到莫名的隐隐作痛。
为此,萧启元在百忙之余特别请了一位叫做吴有性的苏州名医前来为他诊治,而这位大夫也确实应了盛名之下无虚士的说法,表示这心病还需心药医,但是在心病得医之前,药还是不能停的。
比之满清的官吏,私底下从事抗清运动,为抗清义军出谋划策、搜集和传递情报、甚至不惜变卖家产出资供应义军的那些士绅们,对此却是非常之喜闻乐见。
湖州府城东南别鲜山之阳的息贤堂内,曾经托于世忠给陈文传递情报的魏耕正在这个不年不节的日子里,与他同结诗社的几位好友饮酒畅谈。
归安钱缵曾,山阴祈理孙、祈班孙、朱士稚、张宗观以及苏州的陈三岛,这些士人与他相交有年,彼此之间以诗社唱和为名义往来,在私底下密谋抗清。此时此刻,他们便是在为陈文半个月前的那场大捷而开怀畅饮。
虽说陈文从未与他们有过交流,但是魏耕此前也曾为其搜集过情报,甚至即便双方从未有过任何形式的交集,这场大捷也值得他们为之欢呼雀跃。
自清军南下以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南京、杭州先后陷落,弘光帝与监国潞王次第北狩。在“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民族歧视政策的压迫与满清灭绝华夏衣冠文明的企图之下,鲁王在大批浙江士绅的拥护下监国于绍兴,其中也不乏南直隶的士绅,如松江陈子龙就曾被任命为直浙经略,入太湖长兴伯吴易军中监军。
然而,鲁监国系统明军虽然一度在钱塘江与清军鏖战,却始终无法奈何杭州的清军。而在清军的背后,魏耕也曾邀集湖州各县的数百生员,率领溃散兵勇一度收复湖州多县,但是在清军的反扑之下,这场名为“苕上之役”的抗清起义也迅速被镇压了下去。
监国鲁元年,江上师溃,清军越过钱塘江大举南下,浙东各府相继沦陷,鲁监国被迫逃亡海上,荆国公方国安降清,宁国公王之仁殉国,张国维与朱大典这两位督师大学士一个自裁一个殉国,更有金华之屠,短短三天超过五万人被清军屠杀。
随着隆武政权覆灭,鲁王受邀前往福建,浙江清军被迫南下援救几乎被鲁监国集团等数支明军彻底光复了的福建。
浙江清军的兵力衰减,使得浙东抗清义军在这期间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抛开舟山黄斌卿,四明山有王翊、王江、李长祥、张煌言、冯京第,天台山有俞国望、金汤,天目山有姚志卓,金华则有尹灿、周钦贵,数百支义军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甚至到了“孤村远堡亦建义旗”的地步。
这些义军有的或许并没有接受明王朝的任命,但是与满清对抗到底的决心却是绝大多数都能坚持的。
奈何,当鲁监国集团与福建本土的郑彩决裂,福建一度收复的大片失地也迅速被清军攻陷。被迫回到浙江的鲁监国集团虽然成功的火并了黄斌卿,但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内斗之后,终于于永历五年的舟山之战中宣告破灭。而点燃了舟山之战失败导火线的,便是前一年的清军围剿四明山。
魏耕等人并不知道,历史上在永历五年的舟山之战结束后,浙江抗清运动彻底被满清压制了下去,再没有恢复些许元气。而浙江,也变成了满清稳固的占领区,即便是后来的马信反正和舟山再度被明军控制也无法改变这个现实。
可是现在,在陈文的努力下,一支原本早已覆灭了的义军留下的火种却逐渐形成了燎原之势,使得浙江抗清大局出现了极大的逆转,就连临近的福建和江西两省的明军也因此而受益。当他们听闻到陈文再败陈锦,一举击溃了包括多支绿营精锐在内的清军,重新围困衢州府城的消息后,心情之激荡一时无以复加,纷纷奔走相告,也加速了这个好消息在民间的传播。
现如今,浙西南的战略主动权,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浙江的战略主动权已经易手,若是再算上将福建当地清军打得抬不起头的郑成功,这两个省的局势已经逆转了过来,甚至明军光复这两个省也指日可待了。而这一切,无不得益于他们曾经给予过支持的陈文!
“为临海伯贺!为大明贺!”
与此同时,当魏耕等人向南面的衢州遥遥举杯致敬之时,宁波府治鄞县的一处大宅子里,鄞县士人陆宇鼎正在与一众在暗地里进行抗清运动的好友共同祭拜他的故友,故直浙经略兵部左侍郎兼左副督御史王翊。
自从去年陆宇鼎设计盗走了王翊的首级后,便一直藏于家中的书房,除了他的弟弟以外就连儿女都未曾知晓。此番王翊在世时的部将陈文虽说只是击溃了集结于浙西南的一些南方绿营兵,但是其意义却非同凡响,尤其是去年还得意洋洋的屠杀了舟山无数百姓的陈锦再度被围,可谓是极大的鼓舞了浙江的抗清人心,甚至就连一些早已心灰意冷的人物都冒出了观望一下形势以图再举的念头。
陆宇鼎始终致力于资助抗清义军,历史上家中乃是一等一富户的他甚至为此把祖业都卖光了,乃至债台高筑,家徒四壁却始终如一。
“周明,完勋真可谓慧眼识英才,那位临海伯屡战屡胜,或许一两年之内我等便可重着汉家衣冠了啊。”
听到这话,陆宇鼎重重的点了点头。因为王翊的关系,他对陈文的印象一向不错,即便是曹从龙叛乱的消息传到宁波,他也没有似其他人那般站在文臣的角度对陈文有所诋毁,因为他坚信着以王翊的眼光是断不会看错的。
“若非曹从龙那厮,或许此刻临海伯就已经光复宁波,也可以为完勋、跻仲和幼安风光大葬了,好让忠臣烈士得以入土为安。”
“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误国误民之贼,着实可恨!”
随着大捷以着各种版本传播开来,江南四省,尤其是浙江的抗清人士无不欢欣鼓舞,日夜期待着陈文能够迅速收复衢州,然后转而北上光复整个浙江。不过比起他们的四下传播,八百里加急的文书早已送到了北京。
当奏章送到御前之时,顺治先是一愣,随即便勃然大怒,不仅将奏章扔在了地上,顺手还将桌子上的一切尽皆扫了下去。
在随侍的太监们战战兢兢的低着头,试图与大殿融为一体的诡异气氛中,顺治唾口大骂陈锦和金砺二人无能,一个干不过只有己方兵力一半的对手,而另一个更是带着一万多人被一座只有几百人的小型堡垒整得寸步难行。
为此,他很奇怪的表示他实在无法理解多尔衮为什么会愚蠢到把这么一群白痴奴才放在浙江这么个关键的省份,全然把去年舟山之战后他对陈锦、金砺等人的褒奖和盛赞抛诸脑后。盛怒过后,顺治便传召了一些权贵和亲信共商对策。
经过了几天商议,顺治对于眼下的局势也有了更清醒的认识。东南明军看似重夺战略主动权,但是兵力有限的缘故使得他们在战果的扩大上想要达成预期的效果还很困难;与东南明军不同,西南数省的明军拥兵数十万,即便只算战兵也是东南那两个只不过占有一两个府的“小家伙”所无法比拟的。
况且,李定国刚刚诛杀了孔有德,一口气夺占了广西全境,湖广方面的冯双礼也在压着沈永忠打,四川的刘文秀也正在大举北上,若是再算上他们遵奉的永历天子所具备的大义名分。对于满清有限的核心武力而言,自然是优先攻击威胁更大的目标。而尼堪的大军则正在执行这一战略,哪有轻易改弦更张的道理。
可是东南的江浙乃是财赋重地,不光是漕粮,他们在占领区的横征暴敛中富庶的江浙也占有极大的比例。
陈文攻占的金华残破不堪,税赋的收入也着实不高,但衢州却截然不同。而且更重要的是,一旦陈文拿下了衢州,是西进江西,还是北上杭州,哪怕只是收取浙东各府,也是满清所无法承受的,所以必须尽快想办法遏制住这个势头才行。
“奴才以为,当以防止李定国、郑成功和陈文这支贼寇互相之间达成合流为首要之务。”
见洪承畴如此回答,顺治仔细想了想,便点头示意。去年的东南战场和西南战场的总体局势还是有利于满清,那时的意气风发可到了现在却彻底反转了过来。
得到清军在衢州惨败的消息后,顺治便在屏风上依次写下了“云贵孙可望”、“广西李定国”、“四川刘文秀”、“福建郑成功”和“浙江陈文”这一系列文字。
前三者皆是西贼余孽出身,其中李定过和刘文秀也可以看做是孙可望的部署;而东南的郑成功和浙江的陈文原本分别奉唐藩和鲁藩为主。理论上洪承畴所言根本不可能成立,因为那三个人互相之间在拥立之事上都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可是随着郑成功改奉桂藩为正统和鲁监国自去监国号的发生,这些势力较强的明军已经尽皆聚集到了永历天子的旗下。一旦这三支在今年大出风头的明军任意两支合兵一处的话,那么最少也会是一个省的全面失守,以及东南大局全面崩溃的开始。
“那就有劳洪先生了。”
“奴才自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未完待续。)